第37章 三十六倾盖如故
浮在空中的星槎缓缓地移动了，渐渐远离泊岸。弟子们站在船舷边，向宗门和自家的师尊、师兄弟们做着最后的拜别。朱小满也挤在人群的缝隙中努力向岸上望去，此时的各位长老峰主们无端地让她想起了高考时送考的家长——
一身紫衣金绶的掌门将为祈福而特意写的太平文疏叠好，庄重地焚化在香炉中。大约是因为女主的缘故，男主萧子期那万年冰霜的脸上也难得地多了几分关切之意。云师叔依然笑的云淡风轻，倒是船上几个女弟子红了眼圈频频拭泪。平时严肃古板的常峰主几次试图露出一丝笑容，却显得表情更加古怪不自然——听说他的一子一女此次也都要进入秘境。与高考家长焦急期盼的心情不同，各位老狐狸们平时各怀心思，但此时的心情大约都是一致的:盼着自家的徒弟最好晚点回来，越晚越好。如果谁被秘境之主判定失去资格，会被早早扔出结界，惹人耻笑不说，自己还落得两手空空，好生没趣。
小满向自家师尊望去，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恰好也向她看过来。她与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正正对上，脸不由得一热，再想起刚才他严厉无情的警告，咬了咬唇，心里又有些复杂。玄英台上的风吹动他的墨发如流云般拂过肩头，他抬眼看着她，下颌微扬，衬出一段冷峻而孤高的弧线。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他没有说话，只并起两指在眼尾处轻轻地点了点。她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个头表示收到。
提速航行的星槎很快将那个孑然的身影拉成远远的一个小点，转瞬之间连宗门的轮廓都一起隐没在云雾之后。意识到这是一次不知多久之后才能再见面的离别，小满心里不由得一阵惆怅。这离愁还没来得及进化到伤感，她就被本峰的师兄师姐们团团围住，热情邀请她一起组队。这个说我们这一队实力强劲足以罩得住小师妹你，那个说咱们那一组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会忘了小师妹的一份。
小满尽情享受了一把团宠待遇:能在队伍里安心当咸鱼苟到最后，还有这等好事？！就在她嘴角疯狂上扬稀里糊涂正开心之时，忽然眼前风景变换，从乱云飞渡气象万千的天空上一下变成了荒无人烟的乱石戈壁。猝不及防的朱小满给了初次进入的秘境一个无比热烈的拥抱——从半空落下啪唧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网文之必备套路一秒换场景。比起上次被篡改的乱七八糟的东极副本，忠于原著的主线剧情果然就是这样毫无商量滴霸气。
趴在地上的倒霉蛋儿流出了没出息的菜狗的泪水:呜呜呜能带我上分的大佬们你们在哪里啊……这大起大落的人生，它好就好在好他喵的刺激……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脸没事，又检查了一下手脚等零件还齐全否，再看了看四周:目之所及，不是乱石堆就是散落零星白骨的荒漠，除了呼呼风声，连个鬼影都没。再想想原书里的女主，刚进入秘境就落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在花海中轻盈穿行的白衣女主追逐着她的雪狐，美的宛如梦幻之景。然后就是秘境老祖惊呼气运之子不可战胜，一旁的观众配角们个个如痴如醉男爱女妒。再看看她现在……
行吧，龙套不算人。
她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一面小铜镜，想起临别时自家师尊那个轻点眼尾的小动作，他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在必要之时与他联络。在出发之前她按他的要求专门恶补了一通水镜术，可惜她的水镜结的不大稳，干脆带了面真镜子用来顶替。
要用吗？
她和大家失散了，第一次一个人进副本，心里其实慌的一批。可是刚离开家遇到点困难就哭唧唧地打电话找家长，好像还是有点，嗯，不太可。
叛逆少女朱小满决定靠自己继续前行。她握紧手中佩剑，绕过乱石堆，小心翼翼跨过地上不知是人是兽的累累白骨，跨入黄沙肆虐的沙海，脚下突然一空——
她掉进了脚下的空洞中，周围沙土片片陷落，露出一个圆形漏斗状的大坑。坑底唰唰轻响，两只黑色的镰刀状大颚从沙土底下伸了出来，紧跟着是狰狞的像蜈蚣一样红色的头部和一对属于昆虫的冰冷复眼。
卧槽槽槽槽！
她平生不怕老鼠，也不怎么怕蛇，独独就怕这节肢动物门下的各种有腿的没腿的虫子，偏偏今天一上来就让她遇到个xxxxxxl号的。那虫子从沙子里钻出的足有半人粗的长长身子和一对对乱划乱动的腿，吓得她魂飞魄散，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往坑外爬。
可是这坑虽然是不甚陡峭却异常光滑，她每动一下就有更多的沙子滑下来，反而越来越将她推到坑底。那怪虫就像蚁狮一样挖好了致命的陷阱，并不来追，而是不紧不慢地等着倒霉的猎物自己送到嘴边。朱小满甚至已经能看清那对镰刀状大颚上密布的锯齿。她心一横，提气跃起，一连几个火球呼呼烧过去。那虫将身一抖，浑身硬壳唰唰作响，丝毫不惧火焰。它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像蜈蚣一样直立起上半身，张开大颚猛扑过来！朱小满险险躲过，就地一滚，满头满身都是黄沙。坑底狭窄，已经避无可避，她唤来佩剑星影，努力克服心理障碍，举剑向虫腿脆弱的关节处一剑斩下！
剑通心意，剑气骤涨，那虫闪避不及，锋利的寒芒将虫腿一下斩落了三四根，流出绿色的液体。那虫负疼挣扎，背后忽然展开两对透明的膜翅，竟然飞了起来！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坑底向上看——卧槽！连虫子都特么的有外挂！还给不给龙套活路了！
那虫扇动翅膀向她俯冲而来，丑陋的口器一张一合，鼓起的风将地上黄沙卷起，瞬间迷了她的眼睛。朱小满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来不及躲避，心底一凉:完了完了。还没想好遗言，后衣领忽然被大力一提，脚下猛然腾空，朦胧间看到那虫一头扎进黄沙，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而至，剑啸声犹如九天鹤唳清吟——朱小满感觉自己被往下一放，立刻就地圆润地一滚。再睁开酸疼模糊的眼睛，只见一团火红的影子犹如燃烧的烈焰一般，挡在她身前。
朱小满低头眨了眨眼，让眼泪冲走了眼中沙粒，重又抬起头看:一位红衣少女正一剑劈开巨虫，那从头到腹裂开成两半的虫子无数条腿一起伸向空中胡乱挣扎，渐渐不动了。绿色浓稠的液体四处乱溅，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腥气。
那少女甩落剑上的虫血，还剑入鞘。她转过脸来，端的是眉峰如月，明眸似星。丹唇轻启道:“受伤了吗？”
——正是刚刚见过的慕容玦。
朱小满涕泪横流，激动地脱口而出:“师姐好帅！爱了爱了！”
救命英雄瞟她一眼，神色不悦，按剑冷冷道“轻薄。”
想起女配在书里的人设:冷傲娇纵美女，除了在男主面前温柔小意，在别人那里向来是傲慢跋扈惯了的，一言不合，轻则耳光伺候，重则拔剑相向。她急忙干笑道:“师姐刚救了我性命，一时无以为报，恨不能以身相许。我这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嘿嘿。”
“师姐……”少女微蹙了眉，像是并不习惯这个称呼。她打量着小满的衣着，不确定道:“你可是逍遥峰弟子？”
小满点头如啄米:“正是正是！”
红衣少女神情略略放松道:“原来是七叔家的。”她像是忆起了什么，情绪转而有些低落:“……你有位好师尊。”
小满思忖了一下，回道:“你有位好长辈。”
慕容玦眉眼微弯，略带揶揄:“七叔得了个好徒弟。看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很像他。”
哇哦。果然不愧是女配中的战斗机，只是眼带笑意就这么好看，若是真笑了该是怎样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啊，啧啧。小满忙着沉迷于欣赏美人，并不在乎美人对她和她的第一教育责任人的评价。
可惜了，萧子期和她并不相配。就像仙人手中托着的寒玉净瓶，可以插几枝柳条，也可配朵青莲，但肯定不适合放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谢韶安让她“少管闲事”，这个“闲事”固然肯定与慕容玦相关，倒也没有明说究竟是什么事。小满寻思着，目前看起来这姑娘虽然已经对男主情根深种，倒也还没来得及走什么黑化剧情。如果没有她从中搅局，女主就不会被逐出师门，不逐出师门就不会黑化，也不会投入魔尊男二怀抱，魔尊就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宗门上下也不至于遭到魔界如此猛烈的毁灭性报复……
既然她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就不能对这位恩人小姐姐以路人视之。不知她有没有可能劝这位恶毒女配小姐姐悬崖勒马斩断情丝，专心发展事业，走上人生巅峰复制大女主路线呢？
拜托，强者的世界要什么爱情！只要修仙修的好，炉鼎男/宠少不了！
思之及此，小满决定先与这位女配一号拉近关系。她清清嗓子，开口道:“慕容师姐……”
红衣少女一愣，狐疑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糟了！说漏嘴了！
她急忙道:“呃，我听别人说过……”
红衣少女面色转冷，更加怀疑:“哪个别人？”
小满这才想起原书中似乎提到六师伯极度痛恨妹婿，连带着连外甥女的姓都不愿提起，只叫她的小名。因此她姓慕容这件事只有不多的一些人知道。
怎么办？要不就说是从男主那里听到的？不不肯定不可能。
是女主说的？找死啊这是！
她眼见慕容玦的手搭在了腰间剑上，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急忙甩锅给自家便宜师尊:
“呃，是，是师尊有一次无意中提到的。”
“七叔？”
“他说，观剑峰有一位师姐，人长的好，又聪明又能干，性子也爽利。更难得的是对自己师父向来尊敬，从不顶嘴惫懒，让我多学着点。我听了好生敬佩，师尊被我多次缠的烦了，这才得知师姐姓名。”谢韶安之前倒是真的提过她，但在他口中学习的方向乃是“不在家吃饭真好养”这种抠门到无语的“优点”。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见红衣少女手从剑上慢慢放下，朱小满趁热打铁，报上自己姓名，道:“我平日仰慕师姐风姿已久，今日又蒙搭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呢。刚才情难自禁叫出师姐名讳，实是无意之举，还望师姐莫怪。”看着对方的脸色，她心中暗自侥幸:行了!看来这关算是糊弄过去了!
慕容玦缓了面色，道:“无妨。”她转过脸，掠了掠鬓边被风吹散的一缕黑发，眼望着远方低声道:“原也没什么人愿叫我一声师姐，只要舅舅听不到，你爱叫什么便叫罢。”
虽说慕容玦这个孤家寡人独来独往的局面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她自己作的，但美人一脸落寞的神情加上刚受过失恋的打击，颜狗朱小满还是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悯。她柔声道:“我与师姐虽然初次相见，但感觉仿佛已熟识很久。”顿了顿，又试探道:
“有的人一生相对也还生疏，有的人不过惊鸿一瞥就能推心置腹，大约这就是所谓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么？”小满说完，笑了笑:“我胡言乱语，师姐一定听不懂了。”
放弃吧妹子！你就算再用几世轮回缠着那个冰山脸，他也不会喜欢你！
慕容玦脱口而出道:“不，我懂。”她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抚着剑柄上的一处:“有的人，当时不过是匆匆一面，你就像……就像仿佛和他已经度过了一生似的。”
等等，妹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你那满满娇羞的语气是什么！你那脸上突然浮现的红晕又是什么！你们观剑峰上下到底还剩没剩一个不恋爱脑的正常人！啊啊啊气死我了全白说了！
慕容玦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新认识的现在正在捶胸顿足的小师妹:这孩子看起来心眼倒不坏，就是脑子似乎不太好……
首战失利的朱小满没精打采地跟着慕容玦一起御剑向荒漠边缘进发。虽说已经说好了只同行这一段路，离开沙漠之后就分开行动，但她预感到基于剧情的坑爹属性，之后她和这位女配一号肯定还会再遇见。
我比渣男还贪心还大猪蹄子，女主女配这俩妹子我都想要。虽然肯定不能奢求拉高这俩情敌彼此之间的好感度了，但还是希望能避免走到最后不死不休的局面。小满闭上眼，感受着沙漠中迎面扑来的酷烈的风。不知道她这只小蝴蝶的努力扑翼，能不能鼓动起一丝丝改变剧情走向的风呢。
至于现在嘛……
哎，脑阔疼，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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