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前尘（1）
六月的太阳毒辣，晒得人头昏，但夜晚却是凉快。
徐清欢白日里热狠了，晚上就总喜欢跑到御花园的藤萝架下头去乘凉，还可以数星星看月亮。
是夜，徐清欢照常去藤萝架下乘凉，却在那藤萝架下遇上了冷清秋。
“云妃娘娘。”冷清秋面色淡然地同她行了礼。
“你怎么在此？”叫冷清秋起来之后，徐清欢便在藤萝架下的凳子上坐下。
“近来总是睡不着，便想着出来乘凉，倒是没想到云妃娘娘竟也来了。”
“天太热了，这儿凉快。”
说来，藤萝架这处倒确实比别的地方凉快。
这处白天便被架上的花藤给挡着的，旁边又靠着湖水，一到夜里，只要有些风吹来，便会将湖水的凉意带上来。
徐清欢默了片刻，便问：“怎么会睡不着？”
冷清秋苦笑，“梦见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所以心情有些烦闷。”
对于徐清欢，她也没什么隐瞒。她也相信，徐清欢不会拿这些事来陷害她。
倒不是她觉得徐清欢是个多正直的人，只是直觉，直觉告诉她，徐清欢与她是同一种人。
徐清欢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并没有死？”
“曾经想过，幻想过，希望过。但是不可能。”冷清秋眉目间多了几分愁，“那么大一个石头拴在他身上，就算是泡开了，他也扶不起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死呢？”
徐清欢抿唇不语。
其实，她是觉得齐越没有死的。毕竟，他的出现太过突兀，真的疑点重重。
徐清欢甚至认为，那个齐越，根本不是个凡人。
不过徐清欢什么也没有说。
若齐越真的不是凡人，而过了那么久也不来找冷清秋，这便说明了他自有不能来的理由。
徐清欢盯着她看，看了许久，才说：“或许，你可以试着放下他和过去，你应该为了你自己而活。”
“我也想过为了自己而活，但是，有一个梁婉儿，我注定不能为了自己而活。”冷清秋忽然笑了，“说来可笑，表面上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好得像是一个人，可背地里，也不过如此罢了。她将我当成拦路石，而我，恨她。”
冷清秋的声音很温柔清透，她说话也总是不紧不慢的。然而，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咬着牙说的，连带着语气表情，都显现出了她的恨意。
她是真的恨梁婉儿。
徐清欢也明白她的感受。
大家都是同一个家里的孩子，一个被捧在天上，一个埋在土里，自然是会让人心理扭曲的。
更何况，梁家的人还害死了她的心上人，逼她入了宫，可做了婕妤，却还是要为梁婉儿鞍前马后。
这种感觉，无疑是将冷清秋的灵魂都刻上了“卑微”二字。
徐清欢淡淡地笑笑，说：“既然恨她，便光明正大的恨吧。你不属于梁婉儿，你也不属于梁家，他们连一个姓氏都不愿意给你，你又凭什么要为他们做一辈子的奴？”
是的，徐清欢说“奴”。
冷清秋在她眼中，其实就是梁家的奴，而不是女儿。
就如她将自己定位于徐家的祭品一样，她将冷清秋定位为梁家的奴。
冷清秋看向她，玩笑似的说：“你该不会是不想帮我那个忙了，所以才这般说的吧？”
徐清欢倒是不恼，笑眯眯地道：“是啊，我不想帮了。梁婉儿这样不成气候的人，我便是帮了，也只能是在更高的位置摔得更惨罢了，何必浪费我的力气？”
说是这么说，但徐清欢起初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对于她来说，帮不帮梁婉儿，都是一样的。
“云妃娘娘这般坦诚，倒是叫妾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冷清秋叹气，随后望向天上的月光，低低呢喃：“但我也确实想为自己而活了，梁婉儿……便就如此，也好。”
她与梁婉儿从来形影不离，自然也是比任何人甚至梁婉儿自己都更了解她。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根本不适合与待在宫中。而她的性子，若是不收敛些的话，迟早会尝到苦果。
她真的累了，她太累了。
累得，只想闭目而眠，然后长眠不起。
“我也不劝你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只是你，不属于别的任何人，以你现在的身份，梁家人根本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徐清欢本也不想说太多，但看着冷清秋这个样子，她又总觉得不忍。
她觉得像冷清秋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东西，而不是现在这般，像是个附属品一样的活着。
两人间沉默了许久，冷清秋转身朝她说道：“多谢云妃娘娘点拨，妾身会想清楚的。”
“你能想清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徐清欢笑笑，倒是不客气地收下了那个“谢”。
“如此，妾身便先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云妃娘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好。”冷清秋说完，便离开了。
徐清欢只是笑着点了个头，却是坐在原处动也不动。
她现在并不想回去。
不想睡觉，不想做梦，更不想……面对澶渊。
她怕澶渊听到她的心声，怕澶渊听到她的害怕。
她甚至在想，若时光一直停在这里也挺好的。
可时光，并不会为谁停留。该走的路，不论绕过多少弯，还是会绕到那条路上去。
跳不走，离不开，只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从天光乍破，走到暮色时分，永远都不停留。
徐清欢坐在藤萝架下，看着透过花藤碎在地上的月光，轻轻弯起了唇。只是这个弧度，异常苦涩。
等到月色悄悄落入云层，湖光变得不那么粼粼好看时，徐清欢还是踏上了回去的路。
她不让澶渊跟来，却也是不愿意让他担心的。
但她走得极慢，不算长的一段路，却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等到回去时，澶渊正站在门前等她。
见她回去了，澶渊只是淡淡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牵着她回了房。
拿了衣裳简单地洗了一下，徐清欢便上床躺着了。
但由于太热，她躺着也是睡不太着，眼睛半睁不闭的，痛苦得很。
不知这般迷迷糊糊躺了多久，徐清欢感觉自己被搂入了一个泛凉的怀里。
“你总是这般，将心事藏着不与我讲。”隐隐约约听见耳边的轻声叹息，徐清欢也没有睁眼，只是一动不动的。
她是很困，但也很清醒，澶渊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徐清欢这般想着，却不知为何忽然放下心来，便真的沉沉睡去。
澶渊倒是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将她搂着，安安静静的，就这样抱着她过了一夜。
……
清晨醒来时，徐清欢身上有些薄汗，澶渊原本冰凉的胸膛都被她捂得有些暖了。
不过，不得不说，澶渊的体温在夏天真的让人想要靠近。
凉快！
见她醒了，澶渊也就将她放开了。
“既然清醒了，我们就好生谈谈吧。”澶渊在她下床之前开口说道。
“嗯？谈什么？”徐清欢心中有数，但对于这个事情，她总是条件反射性地去逃避。
澶渊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白明了地道：“谈谈你这几天为何总是躲着我，不愿意跟我多说话。”
徐清欢仍想当缩头乌龟打哈哈忽悠过去：“啊？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就不是很想说话什么的，只想安安静静地趴着，这样就不会感觉太热了。”
澶渊不说话，只了然地盯着她。
徐清欢被盯了一会儿，觉着有些顶不住，便只好投降。
她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万俟誉，我梦见他……”说到这里，徐清欢便闭上了嘴，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澶渊却是贴心地帮她说了出来：“梦见他与你在一起，你过得很好，很开心。”
他没有问她说得对不对，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说得是完全正确的。
而徐清欢的表情，也正好将他的想法印证了。
徐清欢愣愣的，“你怎么知道？”
她已经尽量在避开了，澶渊怎会知道的？
澶渊道：“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亲眼看见过无数次那样的场景。”澶渊说这话时，并没有特别悲伤的表情，甚至于连个表情都没有。
他就这样冷冷淡淡地，平常地，将自己心尖人与别人之间的情意绵绵给表达了出来。
其实他也并不甘心，可对于这个事情，却也只能说无可奈何。
毕竟，那些曾经的事情，真实存在，他并不能否认，他也不会否认。
那些，都是司命话本上的故事，而他们，皆是司命话本中的角色。
而徐清欢，显然做不到像澶渊这般冷静。
她瞪大了眼，连声音都有些变味：“为什么？”
“你想知道吗？”澶渊道：“你的前世，从岐国到现在，一千年之间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我……”徐清欢想说‘我不想知道’，可这样的话，光在心中想想，都觉得很假。
一千年啊，她与眼前之人的纠缠有一千年，之间还夹杂着别人，她怎么能不想？
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澶渊编织的故事中沉沦，她真的是甘之如饴的沉沦着。可梦境总是想将她拉回现实，让她认清一些东西。
那虚幻的梦境，总想告诉她，她不该沉沦，她应该看清。
看清澶渊，看清自己，看清一切！
“我想。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徐清欢在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想的，无比的想，且一直想。
她爱澶渊，且想爱他爱得更加纯粹，她不希望有一天，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在欺骗中破碎。若迟早要知道一切，她不如，早些知道，早些决断！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可做的却总是拖泥带水的事。
她想果断一回，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澶渊。
“好。”澶渊回答。
他顿了顿，道：“我会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说完，澶渊便伸出冰凉的手蒙在了她的眼睛上，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睡吧，欢儿，醒了之后，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拦你。睡吧……”
听着他柔和的声音，徐清欢倒是真的跌入了梦境。
是个好梦吧？
徐清欢看着眼前的杏花满城，不由这般期待着。
曾经有人说，这世间有个地方叫做杏城，那里四季如春，杏花不谢。
可她与澶渊去时，杏花不但谢了，还连着整个杏城都毁了。
杏花……
原来这便是杏花么？
徐清欢伸手去接从枝头落下的朵朵杏花，却见那杏花穿过了她的手，飘飘扬扬落了地。
梦中一切，皆是虚妄。
假的，假的。
徐清欢这般念着，抬头却忽然看见树下有两个人。
徐姬和岐王。她认得。
徐姬眉间的朱砂痣，还和以前的梦中一般，明艳而夺目。
而岐王，一身玄衣，本是该端着高冷矜贵的架子，此时却是目光柔软，温柔得宛若月光。
这是她惯常见的模样，与现在的澶渊真的一模一样。
可在这里，他的温柔，是属于徐姬的。是属于她的前世，徐姬的。
徐清欢看着，心中有些嫉妒。
她嫉妒那个女子，可以让澶渊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即使那个女子与她本是同一个人。
徐清欢提步向两人走近，缓缓地走近。然后她听见了徐姬说：“王，只要我做了你的王妃，你便会放过阿潜么？”
岐王听见她这般问，温柔的神色中透着些许无奈与心痛，可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只要你愿意做王妃，我便放过万俟潜，并让他升官加爵，只要你愿意。”
徐清欢紧紧盯着岐王的面庞。她竟发现，他隐晦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卑微。
“为什么呢？”徐清欢不自觉问出了口，但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她只等站在两人旁边等着，等着他们继续说话。
果然，不多时，她便等来了徐姬的回应。
徐姬说：“好，三日后，我等着你来迎我。”
岐王晦涩地笑了笑，轻轻将徐姬拥入怀中，只抱了一下，便放开了。
岐王对徐姬说：“我会让你做最风光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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