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暮夜
术士的心脉和神魂，是比身家性命还贵重的。如若这两样受损或是被其他人掌控，那便是死也不能轻易解脱的，重则化为傀儡永世为人驱使，乃是术士奇耻之辱。
玡风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飞沙四溅。枉他自以为坚不可摧，却一再让涯若受伤，实在是比他自己为人所杀还要难过。
面对玡风不管不顾溅起的飞沙，央央下意识要侧身挡住涯若，免得她身子再受损，毕竟这时她一点儿抵抗之力也无，便是毫无灵力的总角小儿拿利器也能置她于死地。
可有人比她更快，诛流一瞬便到，飞沙悉数被他挡住，休说涯若，便是央央也未被沙溅到一粒。
“杀了暮沙可解？”央央听见诛流的声音，抬头去看，只看到他冷立的背影，竟有感觉，她只要答一个“是”，诛流下一息便要回去杀人。
央央凝眉想了一想，方想明白不管是诛流还是玡风显然都将情况想得坏到极点，看着玡风苍白脸色也不知道该心疼些还是欣慰，轻声解释：“涯若伤不至此，我用几日也能将毒沙从她心脉拔除。这些毒沙虽然伤了她心脉，但也脱离了暮沙掌控，不会再被他所用，不过这几日涯若都虚弱得很，决计经不起任何伤害。”
“你不早说！”玡风猛地窜上来嘀咕了一句，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刚才还想，如若涯若因为今日这些毒沙影响了以后，他就只能时时刻刻护在她身边了。
央央一番话，好歹让人放心。眼下，也不是去找暮沙晦气的时候，万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且最重要的还是看护着涯若，还有等青渊回来。
这一等，便是一日一夜过去。每隔一个时辰，央央便要在涯若身上捏诀施术，毒沙精细，她要耗费的精力和灵力也不是一星半点，熬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不堪，不过事关涯若，也半点儿不能松懈。
又一次施术完毕，央央垂下手长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腿上一轻，抬眸就看见央央已经入了诛流怀里，被他十分妥帖的护住，甚至他一只手臂特地在身前圈住，连可能吹到身上的风沙也细细挡住了。
“你歇着吧。”诛流给了央央一个淡淡的眼神，说的十分自然。
有诛流看护涯若自然再好不过，且看诛流刚才一番动作也确实细致，央央不多想便点点头，靠着后面沙丘合上了眼睛，她也的确需要养一养精气。
到正午骄阳高照时，一直躺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的玡风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眉宇间有些勃勃生气，看向诛流，“青渊找来了！”
他能感应到的，诛流自然也感觉得到，不过他岿然不动，只沉声说：“你去接他一下，别撞上暮沙。”他们之间，自然有不为外人道的联系之法，不过在这茫茫大漠也不是十分得用，这个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可看好这边，别让涯若和央央再出事了。”玡风活动了一下手脚，还不忘嘱咐一句，然后径直向着感应到的方向一跃而去，几息便不见踪影。
诛流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微微闭合眼睛，强大的神识将这附近笼盖。
在这大漠中，听不到一点响声，格外的静谧，只除了风声。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短暂而漫长。
圆得不真实的红日仿佛远在天涯，熏染得周边云霞极尽的壮美。更遥远一些的地方，也缓缓升起一缕炊烟，幽直的融入天际。
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两声苍凉的狼嚎。
诛流垂眸看了一眼，被他的披风覆盖的少女睡得安详，依然脸色苍白宛如透明。
周围黄沙万顷，连着天际无边无垠。
熟识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诛流警惕的转身，看清来的人确实是同伴之后才稍稍松懈。
“涯若还未醒来？”玡风带着青渊一起回来，声音刻意的压低。
“未醒。”诛流低头，滚滚黄沙透过衣服打在他身体上，有种晦涩的痛感。
青渊在旁边慢慢坐下，看着诛流和涯若，声音平而稳，像可靠的磐石，“央央告诉我，涯若心脉有损，静养之后无碍。”
日落西边，晚色袭上来，风里也少了许多炙意。
在没有涯若水线探查的情况下，并不适宜轻举妄动。但在这茫茫大漠中，即使涯若也会受限。玡风耐不得等，自告奋勇要出去探查一番。想着他如今的品阶，谁也没有反对。
只是没想到，玡风这一去，却带回来一个大活人。
“怎么回事？”青渊一眼看见在玡风身后躲躲闪闪的少女，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话却是向着玡风问的。
玡风摸了摸头，把兰泣拽到自己前面，“我在大漠里碰到她，她说自己逃出来的。”
兰泣虽然有些畏惧其他人，但听到玡风的话还是配合的点点头，“我昨天夜里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谁也不知道。”
她现在确实一身狼狈，身上头上满是风沙，比之前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不到哪儿去，鞋子又露了洞，脚趾头从里面露出来，越发显得整个人局促不安。
青渊和诛流对了一个眼色，才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你还能找到暮沙在的地方吗？”
初初醒来，身体还有些许不受自己的掌控，涯若只一只手撑着地，背靠后面的沙丘，目光落在兰泣的脸上。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同伴们都在看她，又虚虚笑了一笑，眨一眨眼睛，“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的。”
对涯若，兰泣的胆子还大一些，揪着衣角偷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三个男人，细声回答：“我能找回去，我很努力的记住路了。”
在大漠里想记住路实属不易，不过终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总是有些办法的。
“事不宜迟……”涯若站起来，想说现在就动身，或许还能让暮沙措手不及，但她的话被青渊截了过去。
青渊只眼神示意央央扶着她，冷静道：“现在还不行，你的心脉再受损就养不回来了。”这也是央央在涯若未醒之前就特意告诉给他们的，怕的就是她醒了就逞强。暮沙的毒沙十分霸道，涯若现在虚弱，如果真的再次受伤，恐怕以后都养不好了。
如果只有青渊一个人反对，涯若还能争上一争，可是一眼望去，几个人都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即便想反驳也说不出口。
玡风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关节，咬牙切齿的嘀咕，“那个暮沙，早晚收拾了他。”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到兰泣身上，声音稍稍放轻了些，“你先坐下歇一会儿吧，给你水。”
兰泣局促得很，接过水囊打开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周围其他人。三个少年各自坐在一个方向都没有说话交流，央央和涯若靠在一起，央央手上闪烁着盈盈流光，涯若安然闭目，气色看着好了许多。
犹豫了一会儿，兰泣又抱着水囊悄悄往玡风身边凑。她自以为小心的动作其实瞒不过在场任何一个人，但谅她也伤不到玡风，所以没有人关注。磨蹭了好一会儿，她才坐在玡风身边。
注意到身边的动静，玡风转头奇怪的看着她，“你干什么？”
“我阿爹，还有寨子里其他人都是好人，你们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兰泣壮着胆子伸手想抓玡风的袖子哀哀祈求。
“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有暮沙一个人，其他人只要不主动撞上来谁耐烦理会。”玡风甩了甩手，没让兰泣摸到袖子上哪怕一根丝线，皱着眉不怎么耐烦的回答。
兰泣黯然的低下头，心里不知是苦是甜，叹息的声音如云如雾。
她没回自己刚才待的位置，玡风也没有驱赶她，只背对着她完全不去理会。
灼热的日光慢慢被皎洁温柔的月光取代。即使在这荒芜大漠，月光撒下依然让人感觉温暖安宁。兰泣感觉到冷，抱了抱自己的双腿，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玡风的背影，她正好能把自己藏进去，感觉无比安心。
“你太弱了。”玡风连头也没回，忽然把自己的披风甩过来，准确无误的罩在兰泣头上。她手忙脚乱的把披风扯下来，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心里泛起清甜。
披风上还带着玡风的体温，披在身上就像被他的气息环绕。兰泣的脸慢慢红了起来，最后连耳朵都红了。
涯若靠着央央，眼睛半睁半闭，并没有太刻意也看见了这一番互动，都是韶华儿女，最能体会这种心思。她侧头轻声对央央说：“兰泣真的很喜欢玡风，要是可以不如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带她一起。”
“可是玡风看着没有别的意思啊。”央央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别给他造成困扰吧？”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懂少女心思。”涯若对玡风嗤之以鼻，“除了和人比试，他还在意什么。万一以后开窍了，好歹还有一个人喜欢他。”
央央终于听出来涯若这话开玩笑居多，也就不再和她说，只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夜色渐浓，涯若最先挨不过倦意倚着央央沉沉睡着。央央一边支撑她，自己也慢慢合上了眼睛。青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闭着眼睛坐得笔直，看不出是睡是醒。诛流一如往昔，目光冷清的看着远方。玡风已经抱着手臂打起鼻鼾。
一缕幽幽月光照到发尾，似情人耳语一般缱绻。比涯若更早睡着的兰泣忽然睁开眼睛，但眼睛里只有一片空洞漆黑，掩在披风下面的手里握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小刀，悄无声息的对着玡风背心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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