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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暗涌


流水澈澈,庭院深深。

        水入高门,浊浊昏昏。

        讽刺独孤元贞和高澈的童谣仅仅在一夜间就流传开,为齐国皇室的风流韵事重重添上一笔,也给独孤元贞和高澈的头上悬了一把快刀。

        “玉仪呢?”独孤元贞一夜未眠,到清晨才合眼睡了片刻,起来看见本该侍奉在侧的玉仪不在,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玉仪姐姐不在房中,兴许去了御膳房,奴婢先侍奉娘娘梳洗更衣。”

        “去找她来。”独孤元贞变了脸色,心中尚存有一丝侥幸,但愿只是她多想。

        时间缓慢地流逝,独孤元贞坐在妆镜台前,蓬松的乌发里藏着几根白发,身后梳头的宫女看见了,犹豫了一下,没忍心说出口。

        有人回来禀告:“娘娘,找遍静德宫上下,都没见过玉仪姐姐。”

        “去昭阳殿。”独孤元贞站起身,修长的手指似干枯的树枝,僵硬地垂在身侧。

        “皇后清早前来,有事吗?”高轩懒洋洋地从内室出来,衣衫不整,走过的地方有血滴落。

        行礼问安过后,独孤元贞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血迹。“陛下,臣妾是清白的,若陛下不信,可将此事交由内宫官员审理查明。”

        “谁敢说朕的皇后不清白?”高轩阴阳怪气,笑着摸上她的肚子。“皇后说这孩子是男是女?”

        “陛下可以刨开臣妾的肚子,取出婴儿来看一看。”独孤元贞看似温润柔和,实则傲骨铮铮,骨子里的倔强被激出来,直言嘲讽高轩与破腹取婴的桀纣无异。

        “皇后这说得是什么话?”高轩将手收回,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臣妾愿以死自证清白,望陛下饶过无辜的人。”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贞洁烈女,哪怕是高轩这样淫|人|妻女的禽兽。

        高轩收起和善的伪装,目光在独孤元贞身上游移,刻意出言侮辱说:“皇后比起高宝德的生母,姿色差了些。不知朕比起高宝德来,如何?”

        “倘若臣妾真与宝德有私情,又怎么会主动提出来收她做继子?这点廉耻之心,臣妾还是有的。”她虽问心有愧,却也早已将心困进囚笼,剩下如同行尸走肉的躯体去做个好皇后。

        “朕今早审问了你身边的女官。”

        “陛下与其讯问其他人,不如将臣妾羁押审问,让臣妾自己来说清楚。”

        “皇后就不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高轩胸有成竹,似乎已证据确凿。

        “她…她还好吗?”如果构陷自己能够活命,独孤元贞希望玉仪这样做。

        高轩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松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从他的袖子里掉出来,砸到地上,滚到独孤元贞脚下。他接过宦官递来的丝帕,笑着擦拭手上的血迹,瞧看独孤元贞的神情。

        人头碰到独孤元贞的绣鞋尖,她先是下意识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认出发上的珠钗是玉仪之物后,如同被风吹过的孤草,颤颤巍巍跪地将人头抱在怀里。血肉模糊的人头上还隐隐有桂花发油的香味,那是玉仪最喜欢的味道。

        高轩眉头舒缓下来,玉仪被折磨至死,也只说皇后清白。他方才是故意诈独孤元贞,独孤元贞由始至终坦荡从容,打消了他几分疑心。

        独孤元贞站起身,胸前染了一片血污。“求陛下将她的尸身送还给静德宫。”

        “还是不要的好,皇后若看了,徒受惊吓。”高轩的语气像是在说一桩趣事。

        “求陛下恩准。”独孤元贞的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满心的愤恨难以宣泄。

        “皇后想要也不难,不如拿一样东西来换?”

        “陛下请讲。”独孤元贞眼神中似有寒冰,她本该低声下气与高轩周旋,可她已做不到摧眉折腰,去讨好残暴的刽子手。

        “皇后玺印。”高轩的目光也冷下来,独孤元贞若此时能低头恳求,满足他唯我独尊的虚荣,他或许可以考虑仍让她执掌凤印。

        “臣妾稍后就命人将皇后玺印交还陛下。”事已至此,她宁折不弯。

        “把尸身给皇后送回去。”高轩笑了笑,二十年夫妻,他似乎还不够了解她。

        没关系,余生漫长,他可以继续驯服她。他不做束手束脚的明君,但她得是温柔忍让的贤后。

        “臣妾告退。”独孤元贞省去了谢恩,怀里抱着玉仪的头颅,带着满腔哀愤离去。血一路滴答,伴着独孤元贞沉重的步伐。

        静德宫中阴霾笼罩,收敛了玉仪的尸首,独孤元贞坐在书案前,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磨墨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十四岁就入宫陪伴着她的小丫头,今日为了保护她,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娘娘,奴婢备好了热水,请娘娘去沐浴更衣。”有宫女小声上前来说。

        独孤元贞脱下沾了血的衣袍时,手摸上已经发黑的血迹。“不要洗去衣上血,留下来。”

        玉仪的血是为她而流,她不敢去想,玉仪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年与高轩的相敬如宾,撕开伪装后令人作呕。

        不久功夫,昭阳殿来的宦官送来一碗汤药,上面还飘着焚烧过符纸的灰烬。

        “皇后娘娘,陛下体恤您忧思成疾,特命御药房送来调理身体的汤药,请您趁热服下。”传旨的宦官巧舌如簧,唯独不敢直视独孤元贞的眼睛。

        “陛下是要本宫的命,还是要本宫腹中孩儿的命?”独孤元贞的眼神锐利如刀。

        褐色的汤药乘在白瓷碗里,在宦官手里颤颤,几乎要洒在托盘上。

        “娘娘……这……”

        “放下吧,本宫会喝的。”

        “娘娘,奴才奉命要看着您服下。”

        汤药还冒着氤氲热气,独孤元贞接过瓷碗,酸苦味随热气飘进鼻腔。

        宦官感念独孤元贞素来宽待下人,四下张望一番后,低声说:“娘娘,药没有毒,但”

        “多谢你。”独孤元贞没让他说完,明白了自己仍要做君王和权臣间的纽带。从痛失玉仪的悲伤里清醒了几分,自己若真因此而死,将置独孤家和高澈于何等境地?

        宦官惊诧之余,忙说:“奴才怎么担得起娘娘的谢。”

        独孤元贞拿起瓷碗,一饮而尽。药入口中,苦涩甚于想象,不知腹中的胎儿有没有觉得苦。它来时不由她,它去时也不由她。

        不久功夫,阵阵疼痛袭来,独孤元贞躺在绣榻上,弯腰躬身蜷缩着,头上汗津津的,脸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没能出生,未必是不幸。

        如果可以选,她也不想要这屈辱又荒唐的人生。

        凤印已经交还,高轩没有下旨废后,独孤衷还在前线为他卖命,让独孤元贞做有名无实的皇后,权当是施舍给独孤家的恩德。

        “韩夫人还不回房吗?”许仲龄放下书,韩姬在她房中一天一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跟着先生才能活下去。”韩姬坐在梳妆台前,已是日暮,反正无人欣赏,不如早早洗去红妆。

        许仲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夫人,安心回去歇息吧,殿下不会杀我们。”

        “殿下昨夜召许先生去说了些什么?”韩姬实在弄不懂,高澈既然已经知晓许仲龄是赵国的细作,为什么还对许仲龄以礼相待。

        “昨夜的事说来话长……”许仲龄想起高澈,仍心有余悸。“微臣出身赵国的勋贵之家,对殿下还有用处。至于夫人,只要臣活着一日,一定保全夫人一日。”

        韩姬本该是喜,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信誓旦旦的要保护她。可转念一想,同样是人,出身是许仲龄能活下去的筹码,而她只能提心吊胆,任人宰割。

        “夫人留在臣这里落人闲话,多有不便。”许仲龄又补充,她以为韩姬情急之下会求自保,不料韩姬竟始终和她站在一线,替她隐瞒女儿身。

        “殿下不是已经将妾身赐给了先生为妻?还需要避讳什么?”亡羊补牢对高澈坦白,还是孤注一掷袒护许仲龄。韩姬犹豫了许久,衡量利弊,才下定决心。

        许仲龄脸红道:“夫人说笑了,臣无福与夫人做夫妻。夫人往后不必称许某为先生,叫仲龄就好。”

        头一回见许仲龄这样容易害羞的人,韩姬也不好意思再胡说八道。“仲龄为什么要来齐国冒险?就算赵国无人可用,也不至于将世族大家养在闺中的女儿派来。”

        “赵国新帝初立,内政不稳。齐国仗着兵强马壮,屡屡侵扰。赵国的臣子提议割地和亲,求得休养生息的机会。长公主却不愿媚齐,密令义士入齐,想利用储君之争,引起齐国内乱。我自幼敬佩长公主,苦于不精武艺,无法与她并肩作战。苦苦哀求,才求得入齐为她分忧的机会。”

        这已经不是秘密,她昨日受胁迫,都和高澈讲了,再说给韩姬听也没什么。

        韩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些国家大事并没有太多兴趣,忙着用沾了水的巾帛擦去眉上的黛色。

        “夫人陪伴殿下已久,觉得殿下是个怎样的人?”计划成功了一半,却在莫名其妙的小事上栽了跟头。许仲龄百思不得其解,高澈是怎样确定了她是赵国的细作。

        韩姬心中权衡,有用的人才能活下去,许仲龄的承诺毕竟只是空口白话。高澈是女儿身的秘密,是她的催命符,也或许是她求生的护身符。

        “殿下她”韩姬卸去妆容,发觉眉毛有些乱,此时正在修眉。一心二用被锋利的小刀在眉间划了个小口子,她一痛,手指抚摸上眉间,指肚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迹,忽然想起与高澈的一件小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许仲龄听她没了声音,抬头问她:“殿下怎么了?”她过去一心想着利用高澈左右齐国政局,心思用在谋略之上,对高澈留心甚少,或许这就是此番失败的原因。

        “也没什么,妾身与殿下仅是床第之欢,哪里瞧得出她是怎样的人。”韩姬改了口,语气之间满是自轻自贱。

        许仲龄尴尬不已,低下头装作继续读书,实则细细回忆起和高澈相处的点点滴滴。

        韩姬沉默着放下手中修眉的小刀。高澈谨慎多疑,连刮眉修鬓也不放心让侍女们来做,怕那柄小刀成了割破喉咙的凶器。但自她侍寝之后,就交由她做。高澈如今误会她是赵国的细作,不知回想起来会不会后怕。

        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信任,是她们之间仅有的温情。

        高澈是女儿身的秘密,许仲龄是女儿身的秘密,韩姬想了想,决定还是烂在肚子里。可笑她自己命如蝼蚁,却还由不住去可怜高澈和许仲龄这些根本不需要去可怜的人。

        太子病逝,独孤衷还在回京路上,长安只留有长子独孤青贺、二子独孤青越。

        “大哥,消息确切吗?”说话的人是独孤青越,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独孤青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苍白。“想来不会有假,通风报信的人是爹爹的故交。”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独孤青越停下步子,六神无主地看着哥哥。“仅因为姑母的事,陛下竟至于要构陷独孤家通敌叛国?”

        独孤青贺沉声道:“如今想来,恐怕姑母和高宝德也是冤枉。太子一死,陛下怕日后的储君掌控不了独孤家。先是诬陷姑母与继子有染,现在又诬陷爹爹通敌,接下来就该是满门抄斩,连根拔起。”

        独孤青越听见这八个字缩了缩脖子:“大哥,爹爹回京奔丧,恐怕还需要三两日才能抵达,我们还是速速派人去告知爹爹不要回来。”

        “对,纵我们在劫难逃,只要爹爹活下来,就能为独孤家报仇雪恨。”

        一旦独孤衷殒命长安,边境的十余万大军群龙无首,只是一盘散沙。

        独孤青越咬牙说:“我们束手就擒是死,何不搏一把?”

        独孤青贺犹豫:“我们能拿什么搏?”

        “唇亡齿寒的道理,斛律伯伯不会不懂。”

        驻守长安及周边的十万兵马,两万羽林军在斛律信和霍青手中,城外有有斛律重的四万人马守城。剩下四万武卫军在高轩自己手中,平日调动也是随皇帝打猎或去避暑行宫。

        宵禁后,于夜色掩隐之下,独孤家的两兄弟悄悄出府,躲开坊门值夜的士兵,一个往斛律府去,一个往东平公主府去。

        清早巡街的衙役发觉一队要出城的商人鬼鬼祟祟,拦下盘问时对方支支吾吾,带到县衙严加审问后,招认了他们是替独孤家往赵国送信的使者。级级上报,不出一个时辰,就送到了高轩面前。

        如山铁证堆在高轩的御案上,他黑着脸一件件看完,赵国的符节、官员的印章文书……还一封独孤家写给赵国豫章公主的信件。

        若不是太子病亡、皇后失节,独孤家有了危机感,恐怕还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高轩恨得牙根痒痒,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准备出城打猎为由,暗中下令调集武卫军两万人,等待时机封锁长安。信上说等独孤衷一回来,两家就起兵造反。那他就先下手为强,在城外三十里处伏击独孤衷,然后命武卫军突袭独孤府和斛律府,剿灭逆贼。

        齐赵边境上有独孤家的十余万兵马,齐燕边境上也有斛律家的十万兵马,高轩心知此战势必伤及齐国根本,但不得不壮士断腕,密令常山王高庸率兵三十万回长安勤王。

        许仲龄跪坐在蒲团上,和高澈对坐饮茶。

        郭嘉的谗言替她争取了活命的时间,高轩顾及颜面,欲在太子下葬之后,寻旁的借口将她处死。她只好孤注一掷,设计离间皇帝和独孤斛律两家。

        “斛律重察觉了武卫军的异常调动,更深信独孤家两兄弟的话,两家被逼造反已是板上钉钉。”许仲龄神情严肃,故意试探道:“不过,只怕他们会一不做二不休,自立做皇帝。”

        “他们一定会从皇子中选一个人拥立,谁也不会让昔日同朝为臣的人变成主子。”

        高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停在窗外的鸟笼上,笼子里一只杜鹃鸟活蹦乱跳,发出聒噪的鸣音。

        宫中对外宣称皇后忧伤过度,身体抱恙,没能保住腹中胎儿。高澈听见这个消息先是喜悦,不过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沉郁烦闷,心疼独孤元贞,却又无能为力。

        “那殿下还有什么顾虑吗?”许仲龄问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

        高澈的手指一下下轻轻敲打着桌面,急促的频率显示着她内心的焦躁。“皇后的安危。”

        一旦起兵,身在宫中的独孤元贞性命难保。

        “这”许仲龄一时无言,万万没想到高澈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会在意嫡母的性命。忽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撩衣跪在高澈面前,“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高澈的指尖顿在桌上,看向许仲龄。

        “臣愿侍奉殿下。”

        “先生不回赵国了吗?可先生敢留,本王未必敢用。”高澈心里是赏识许仲龄的,但她不会傻到养虎为患,许仲龄最后的一点价值已经用过了,赵国的信物和文书成功让高轩深信两家有反意。

        许仲龄昂起清秀的面庞,神情比过去柔和了许多,声音也细软起来。“想必殿下不知……臣是并非男儿郎,而是许太后的亲侄女。那日因经血沾在衣袍上,在韩夫人面前暴露了女儿身,妾身苦苦哀求,请她替妾身隐瞒,由此才惹了殿下误会。”

        高澈凝眸细细打量许仲龄,唇红齿白确有女子之姿,但深入敌国这份胆气,让她从未想过许仲龄可能是女子。

        “为什么要留在本王身边?”

        “乱齐之计不成,妾身愿入齐和亲,换齐赵结好,暂休兵戈。”许仲龄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她凝望着高澈深邃的眼睛,努力表现出女儿家的羞涩。

        思量片刻后,高澈点了点头。

        “妾身谢殿下恩典。”许仲龄这时心底才有了几分悲哀,她为国为民,唯独没为自己考虑过,不留一点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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