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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果报还


北风肃杀,草木凋零,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高澈步履匆匆,眉宇间满是狠戾,出门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噤。身后的宦官急急忙忙追上来,给她披上鹤氅裘,将手炉递到她手中。

        她这些时日忙于武卫军的编整训练,没有闲暇分给宫里琐碎的事,直到今日才知晓独孤元贞将萧惠安放到了身边。

        萧惠安此时伤口初愈,勉强能下地走路,已搬到嘉寿殿居住。她正坐在书案前闲翻着书,忽然门被推开,就见高澈横眉立目,怒不可遏而来,见了她不由分说,提住她的衣领,将她抵在墙上。

        “你安了什么心?”高澈的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她,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加大。主意打到独孤元贞身上,犯了高澈最大的忌讳。

        萧惠安奋力挣扎,但奈何身体虚弱,力气根本不足以推开高澈,窒息感袭来,脑中混沌一片,时间像是凝滞住了。

        “陛下。”生死攸关之际,身后传来独孤元贞的呵斥声,高澈一惊松了手,扭头看独孤元贞只穿了单薄的衣袍,愠怒的瞧着自己。

        高澈脸上的杀意变为慌乱,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巨大的勒迫感消失,吸入的空气在那一刻竟觉有些清甜,萧惠安瘫坐在地,大口的喘息着,连连咳嗽。

        独孤元贞忙让身边侍女去扶,她一听高澈来了嘉寿殿却往宫女的居所去,便知不好,怕旁人拦不住她,亲自赶来阻止。对高澈冷冷道:“跟本宫来。”说罢转身而出,高澈快步跟上,忙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裘解下,给独孤元贞披在肩上。。

        独孤元贞瞧她一眼,并未推开,回了正殿,先让侍女奉上热茶给高澈。

        她未开口,高澈先说了话:“母后怎么能将那人放在身边?”

        “陛下关心则乱,本宫今日不计较你来嘉寿殿胡闹。”独孤元贞的态度仍旧有些冷淡,这些日子刻意冷落高澈,就是想要让她长长教训,能懂得顾惜人命,不再动辄滥杀无辜。

        “先前焚杀僧侣的事,是儿臣做错了。”高澈说了软话,不想独孤元贞将这两件事并为一谈。“可萧惠安的事,望母后三思,她救驾有功,赏赐便是,何必放她在身边。倘若她哪一日起了歹念,又该如何?”

        “此事本宫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说。”独孤元贞倔起来也是十分固执,何况她也有自己的考量,亡国灭门的深仇大恨之下,萧惠安还是义无反顾的舍身救她,加之过去玉仪惨死的遗憾,她想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也是理所当然。于私心来讲,萧惠安在她身边,高徵常来也名正言顺,不必落人话柄。“陛下不准再寻她麻烦,否则本宫不轻饶你。”

        “是,儿臣知道了。”毁寺灭佛的事才过去,高澈不愿再惹独孤元贞生气,只能暂先妥协。打算私下命人保护好独孤元贞,饮食之物万万不可让萧惠安触碰。

        独孤元贞神情有所缓和,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聪颖过人,却缺少仁恕之心。本宫希望陛下做个好皇帝,不只是希望陛下能一统河山,更希望陛下能爱惜子民,让世间百姓不再受饥馁离散之苦,也不再让无辜之人受残杀屠戮。”

        “是。”高澈颔首应答了一声,又是在她面前一贯乖顺平和的模样。

        独孤元贞嗔她一眼道:“你回回口中称是,有多少放在心中?”

        “母后说过的事,儿臣桩桩件件都装在心里。”高澈抿了抿唇,颇为委屈自恼的样子。

        “今日若无事,留下用午膳吧。”独孤元贞到底心软,也不再忍心责备。

        这话一出,高澈内心雀跃起来,由不住的脸上有了笑容。“谢母后。”

        独孤元贞不禁疑惑,在自己身边温柔细致的高澈,为何偶尔会判若两人,做出些冷血暴虐的事?她瞧着高澈长大,自以为十分清楚高澈的秉性,却不想从始至终,她都是高澈心里的独一份,仅有的温柔善良几乎全部用在了她身上。

        年关将近,前线捷报频传,齐军势如破竹,年内有望吞并燕国。斛律重已位极人臣,再封赏无非只是加封号。高澈特意嘉赏了斛律重手下几位大将,一日之内封了七个县侯,斛律家一时间风头无两。

        独孤家这边焦急起来,暗中请旨,欲要请缨夺回赵国先前侵占的土地。高澈私下安抚,说待来年春暖花开,定以举国之兵相托。

        两边明争暗斗,都想拉拢皇帝,以显得自己名正言顺。这倒给了高澈可乘之机,安插培养自己的力量。

        许仲龄眼见这一切,心里越来越为赵国担忧,私下与萧惠安悄悄见过几次,商量怎样将真相说给独孤元贞,才能让其相信,但也一时没有好计策。

        恰逢太皇太后何氏病逝,宫中又举行丧礼,满目白绫白幡,勾起了独孤元贞的丧子之痛,终于不堪悲劳,卧床病倒。

        高澈借口丧礼不能无人管事,提前结束了皇后独孤清殊的禁足,让其将功折罪,替太后暂管诸项事宜。她自己则日日处理完政事后,去独孤元贞病床前侍奉汤药。

        人非草木,特别是在病中脆弱之时,独孤元贞的心里已是一片泛滥,面上却也只能装作淡然。她们约定过做皎洁的月亮,就该摒弃人世间的欲念,只求彼此照亮,长久相伴。

        看侍女喂独孤元贞喝药,高澈忙捧来盛放蜜饯的碟子,却不见独孤元贞伸手拿,抬头一看才发现她正若有所思。“母后在想什么?”

        独孤元贞回过神,脸上挂了羞色,急忙说没什么,心虚的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高澈忍俊不禁,玩笑道:“难得见母后如此慌乱,定是想了些什么不该想的,被儿臣抓了现行。”

        独孤元贞瞪她一眼,“陛下慎言。”

        “是。”高澈嘴上答应,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减,又拈起一颗蜜饯,放到独孤元贞手心。

        独孤元贞面上严肃,也还是吃下了蜜饯。

        独孤清殊满心以为高澈如她一样难挨相思,才找借口解除她的禁足,心里甜蜜欢喜,对丧礼的事也格外上心。

        太皇太后何氏的家族因政变失势,高澈登基后,何氏便搬到偏僻的宫殿里残度余生,葬礼自然也不会过于隆重,当差的侍女宦官也多有怠慢。

        这夜狂风大作,独孤清殊担心当值的人偷懒,灵堂的火烛烧纸引起失火,便带了侍女来查看。果然门外看守的宦官不知去了哪儿,独孤清殊进了殿内,与灵堂只剩一门之隔时,忽听里面有守灵的侍女议论说:“你说太后娘娘小产的那个孩子,是不是陛下的?”守灵时长夜漫漫,侍女们免不了偷偷议论宫中隐秘事,来打发时间。

        独孤清殊身旁侍女正要推门呵斥,被独孤清殊拦下,并示意要她安静。

        只听里面继续道:“我觉着十有八九是,而今陛下日日侍奉在病床前,说不准是重温旧梦。”

        窃窃笑声之后,里面的闲话还在继续。

        “唉,陛下做出这种事到不奇怪,只是太后娘娘一向守礼正直,怎么也会……”

        “这有什么奇怪,陛下生了一副好皮相,深宫里又寂寞冷清,太后娘娘也是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说不准陛下少年时在静德宫里……”

        殿外的四个宦官偷懒吃酒耽误了些时间,此时结伴回来,一看皇后站在那里,立刻被吓得清醒了,跪下连声求饶。

        “娘娘。”贴身侍女扶着失魂落魄的独孤清殊,几乎急得要落下泪来。“娘娘切勿听那些混帐东西胡说。”

        独孤清殊抬起头,空洞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们去嘉寿殿,去找姑母问个清楚。”她不信自小视作榜样,奉为完人的姑母,会做出违背伦理纲常的丑事。更不信倾心钟情的夫君,对她的都是虚情假意。

        “如今时候不早,太后娘娘尚在病中,为流言蜚语前去打扰,实在有失分寸。娘娘,我们回去吧。”侍女极力劝阻,却眼神闪躲,不敢直视独孤清殊,反倒是像想要掩饰什么。

        “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独孤清殊双眼通红,形同鬼魅,歇斯底里的逼问。

        那时高澈和独孤元贞的流言沸沸扬扬,侍女自然也有所耳闻,但谁敢将这些闲话讲给在闺中的独孤清殊。侍女心虚抖成一团,磕磕巴巴的慌忙否认,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独孤清殊笑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回想起高澈时常问自己些有关独孤元贞的事,回想起高澈注视独孤元贞时的心无旁骛……点点滴滴,蛛丝马迹,一一涌现出来,原来所有恩爱和睦,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父亲母亲一定也曾听说过,可他们还是把自己送入了后宫,甚至急于让自己和高澈生下嫡长子,坐稳皇后之位。

        姑母是怎样的道貌岸然,才能做出这样鲜廉寡耻的事后,仍能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敬仰崇拜?

        高澈她陪在自己身边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从自己身上寻一丝姑母的影子?还是暗暗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可笑自己竟还为了保护她,给斛律绮下药,到头来不过是一枚愚蠢的棋子,受尽利用和摆布。

        至亲至爱,都不过如此。独孤清殊一阵反胃,心里的支撑轰然倒塌。夜风凛冽似刀子一样割在身上,但痛也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注定是一个多事的夜晚,萧惠安坐在湖边的大石上,打开纸包里的贵妃红,一口一口轻嚼慢咽,吃着吃着,泪流满面。

        牛皮纸里的五块贵妃红吃尽,她这二十几载的悲苦人生也断断续续回忆了一遍。“青若,你等了我很久了吧。”她喃喃自语,看着月色下幽深的湖水,泛着粼粼波纹,所幸凄惶的一生,曾有青若出现,带来几载的欢乐时光。可未曾料到竟连累她受辱惨死,自己苟活于世,唯剩的念头就是复仇。

        “阿徵,对不起,愿你还能得遇良人。”相遇一场,参杂了太多目的。哪怕到死,她还是利用了高徵。不是她不爱她,而是她不能爱她。

        萧惠安不敢再去想高徵,怕因对高徵的不忍和不舍,绊住自己踏向黄泉路的脚。她毅然纵身一跃,沉入湖中,湖水刺骨冰凉,溺亡的苦楚袭来,她甚至没有挣扎,用强大的意志压抑下求生的欲望和本能。

        这是能与爱人相会,向仇人雪恨的唯一捷径。

        尸身是在第二日早上,才被路过的宦官发现。喊人打捞上来后,辨认出是太后身边的女官。

        独孤元贞刚用过早膳,病中倦怠乏力,斜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娘娘,萧姐姐……萧姐姐她……”侍女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惠安她怎么了?”独孤元贞坐起来问道。往常这个时候,萧惠安已经在书案前整理当日的文书,今日却迟迟没有现身。

        “萧姐姐被发现溺死在西苑的通明湖里。”侍女强忍着呜咽,才勉强把话说完。这段时日相处,萧惠安知书达理,在嘉寿殿颇有人缘。

        独孤元贞脑子里嗡的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压住悲愤之情。“去叫陛下来。”

        高澈刚下早朝,一听说萧惠安的死讯,暗道不妙。只匆匆解下冕冠,连衣裳都不曾换,穿着繁复的冕服去了嘉寿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高澈行过礼,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颔首,忐忑的等待。

        独孤元贞肩上披着一件外衣,侧坐在坐榻上,扶额低首,厚实蓬松的狐皮毛领掩了她的半张脸,也遮挡了她的神情。她迟迟不语,片刻后才慢慢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高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陛下年幼时虽寡言少语,却也是个仁善的孩子,为何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读到独孤元贞眼里的失望,高澈也急了,忙辩解道:“母后,她的死当真与儿臣无关,儿臣也是方才知晓她溺亡于湖中。”

        “那你告诉本宫,通明湖远在西苑,三更半夜她为何会只身前往?又为何会在湖中丧命?”独孤元贞红了眼眶,如果她当初不执意留萧惠安在身边,是不是萧惠安也就不会丧命。“你曾屠杀前朝宗室遗留下的无辜老弱妇孺,本宫心知你当时是迫于先帝之命,所以从未怨怪过你。不想你竟心中毫无愧疚,如今仍要执意赶尽杀绝,这就是你保护本宫的方式吗?”

        许多巧合之下,高澈百口莫辩,也不能贸然说萧惠安是有意自尽挑拨,毕竟这不能伤及高澈的地位分毫,用性命去换未免不值得。

        “许多人未能如你我一样,生在钟鸣鼎食的贵胄之家。但他们也不该如蝼蚁一般,被践踏残杀。齐国富有四海,陛下贵为一国之君,眼里竟容不下一个女子吗?”独孤元贞提高声音逼问后,剧烈的咳嗽起来,高澈忙想奉上一旁的茶水,却被独孤元贞一把推开。

        茶盏落在地上,摔了粉碎,高澈一时也懵了,她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恶事,如今却因要背负一桩她从未做过的事,而让独孤元贞生厌。

        “本宫不想看见你,回去悔过反省。”独孤元贞捂着胸口,背过身对着高澈,一边咳一边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儿臣会查清真相,给母后一个交待。”高澈转身欲走时,又因独孤元贞的连连咳嗽声,忍不住回望一眼。“母后要保重身体。”

        昭阳殿里的宦官大气也不敢出,皇帝从嘉寿殿回来后大发雷霆,桌案上的文卷乱七八糟散落,瓷器玉器都被砸了一地。

        “带人去搜查萧惠安的住处,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高澈咬牙切齿命令道,心里有些怀疑是霍青派人所为。若真如此,将人强行弄到西苑,房中或许会有散乱打斗的痕迹。

        见高澈稍微冷静了下来,宦官才敢战战兢兢通传道:“陛下,方才您去嘉寿殿时,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朕不得空。”高澈此时满心愤怒委屈,哪有心情理睬。颓然坐在御座上,心里放心不下独孤元贞,传令道:“让医官去嘉寿殿为太后瞧瞧。”

        “是。”宦官正要走,又听高澈补充道:“不要说是朕的意思,医官看过了,来给朕回个话。”

        不过多久,又有宦官进来通传。

        高澈忙问:“太后娘娘怎样了?”

        宦官面露难色,小心说道:“启禀陛下,嘉寿殿那边还未传回消息,是皇后娘娘来了,想要见陛下。”

        独孤清殊枯坐一夜,精神涣散萎靡,不甘心想要亲口从高澈口中得到答案。

        高澈此时烦躁不已,一拍桌案。“朕说了,朕不得空,让她回去。”

        “皇后娘娘,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暂不得闲。”宦官赔笑着出去回禀。

        “既不得闲,为何一早又去了嘉寿殿?”独孤清殊眼里布满血丝,高澈的态度是压垮她最后一根稻草。

        宦官不敢多嘴说出太后怀疑皇帝杀了自己的女官,只好打马虎眼说:“陛下素来孝顺,挂心太后娘娘病情,勉强才挤出一点时间前去探望。”

        “是孝顺吗?”独孤清殊顷刻眼泪流下来,已然万念俱灰,对贴身侍女道:“我们回去吧。”

        等来了回禀,说独孤元贞无大碍,已服了药躺下歇息,高澈稍稍安心,才拿起今早送来的边报,看了几行字,就听门外一片哗然,有人火急火燎跑来禀报:“陛下,大事不好,皇后娘娘方才坠楼,医官赶去,已是无力回天。”

        高澈先是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也大惑不解。一思及独孤元贞,心中忧虑心疼,这要独孤元贞怎样承受?

        独孤元贞惦记着高徵伤心过度,已派人去陪着,她自己也心力交瘁,躺在床上正昏昏沉沉间。侍女进来踌躇犹豫,不敢说出独孤清殊的死讯,独孤元贞听见脚步声,睁眼坐起身问道:“有事吗?”

        侍女吞吞吐吐说完,独孤元贞呆滞片刻,呕出一口鲜血来,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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