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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终章(上)


清晨起来,高澈披散着长发,宽大的衣袖滑褪在手肘处,露着白皙纤细的小臂,专心拨弄怀中的紫檀琵琶。

        这曲《相思》独孤元贞在旧时常抚琴弹奏,心中荒芜无人时,再缠绵悱恻的曲调,也不过只是用来消磨时间。可一旦动了情,曲便不再只是曲,唯恐让人听出心事,琴也就此束之高阁。她轻声嗔怪一句,打断了乱她心神的曲调。“都已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未梳头?今日不必出去忙生意吗?”独孤元贞的乌发已盘作坠马髻,描画好了弯弯的远山眉,眼尾斜染着一道绯红,此刻正将唇上泽润的口脂抿均。她一改往日淡雅大气的妆容,不再如古树般沉郁自持,而似雪中寒梅,孤洁冷艳。

        “今日是上元佳节,我自然在家中陪你。”高澈一抬眼,先是愣了下,而后莞尔一笑。无论浓妆淡抹,于她总是相宜。

        “我竟不知今夕何夕。”独孤元贞笑着自嘲了一句,又满怀期待问:“我们今日要做什么?”话说出口才惊觉,欺人时也在自欺,她不愿做独孤元贞,却也无法做元贞。

        “原可以去街市逛花灯会,可你头上的伤还未痊愈,外面人多拥挤,怕你受累身体吃不消。我们今日就在家中摆宴,赏月观灯如何?”高澈灵机一动,去年独孤元贞送她的花灯,她都命人好好收进了木箱,今夜刚好能派上用场。

        独孤元贞露出些许遗憾,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招手叫她过来:“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过来,我为你梳头。”

        高澈上前哄慰道:“来日方长,你的身体要紧,等明年的上元节,我定陪你去街市上好好热闹一番。”

        哪里还会有来日方长,独孤元贞点了点头说:“好,我们明年再去。”

        该相信这一切是上天的眷顾吗?高澈在妆镜台前坐下,铜镜里映照出她精致的五官,束发戴冠时全凭眉宇间的英气才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俊朗,一旦披散着头发,从李氏血脉里遗传来的明艳妍丽便占据了上风。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如同春日桃花,灼灼蓁蓁。

        独孤元贞用犀角梳细心的梳理着,指尖顺着高澈的耳廓滑过,揽起耳际细碎的发丝。似有若无的触碰下,高澈的脸颊已是一片绯红,按耐不住稍稍偏了下头,在独孤元贞的皓腕上落下轻轻一吻。最难藏住的不是野心和狠辣,而是侵入骨髓的思慕。她仰头看向独孤元贞,眼里带着直白裸露的欲念。

        独孤元贞脸上热得发烫,她太明白这眼神的意味,胡乱将犀角梳放在妆镜台上,便想转身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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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这段放在“莫忘我从长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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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猜我年长你多少岁?”独孤元贞随口扯了个谎,抚摸着高澈如丝绸般柔滑的脊背,稍稍用了点力气,指甲便在上面划出一道红痕。

        高澈吃痛皱了皱眉,在外杀伐果决的少年帝王,此刻只是在爱人怀里温存的少女,卸下了满身戾气,撒娇装嗔道:“不等待我便生于世间独行,你年长我多少岁,理应双倍还来,余生再伴我多少年。”

        “那我岂不已老成妖怪?”独孤元贞抿唇笑了笑,爱恨夹杂,一瞬的悲哀闪逝。

        “我们一同做老妖怪,不死不灭,万载千秋的厮守。”高澈用幼稚任性的回答来掩盖不安,若独孤元贞离去,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也就此熄灭。她不敢去想生老病死,也不愿面对她终有一日会失去独孤元贞。

        “好。”独孤元贞意味深长的答应了一声。

        侍从们听从高澈的吩咐,取来去年的九十九盏小花灯,一一装饰在厅堂中。

        重新梳妆更衣后,独孤元贞看着这些精巧别致的东西,恍若隔世。“好精致的花灯,你是何时准备下的?”

        高澈还沉浸在鱼水之欢的羞涩与喜悦里,俏皮的用手指点了点兔子灯的短尾巴,闻此心里有点惋惜,她们之间的温情美好,独孤元贞也一并忘了。“这是去年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独孤元贞轻叹:“我竟连这也不记得了,你的生辰在何时?”

        “四月二十三,今年你要送我什么?”高澈背过手,顽童般眨了眨眼,笑嘻嘻的瞧着独孤元贞。其实她在意的不是贺礼,只是享受眼下可以无所避忌的同独孤元贞撒娇亲近。

        “让我想想。”独孤元贞同样瞧着她,思量了片刻后说:“我送你一样特别的贺礼。”

        “是何物?”高澈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眼里光芒闪烁。

        “秘密。”独孤元贞抚了抚高澈的脸颊,斑斓的灯火映照在高澈的脸上,笑颜是那么动人。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挂在天边,皇城内外皆灯火辉煌。皇帝去了别苑,今夜不会有皇家盛宴。韩姬备下了酒菜,以为许仲龄会来,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佳节良辰,怎么一个人喝酒?”韩姬去了许仲龄那儿,见她自斟自饮,已喝得醉醺醺。

        许仲龄抬起头,双眼迷离的望着韩姬笑了笑,把酒杯推到她面前。“既然来了,陪本宫喝一杯。”

        韩姬一饮而尽,摆手让侍女们退下,扶住许仲龄的肩,皱眉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仲龄苦笑,她因私欲而心存侥幸赌了一把,搭上萧惠安的性命,也终究没能将高澈如何。甚至在高澈怀疑她时,引导高澈知晓萧惠安和刘荣的关系,把一切都推给了不会说话的死人,来为自己开脱。

        “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有劳你将这个交给长公主。”许仲龄晃晃悠悠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交到韩姬手中。萧惠安当日亲手将这卷画托付给她,她曾问萧惠安要不要留下书信,可萧惠安摇了摇头,只说这卷画足矣。

        韩姬将画卷展开,画上是一位正在荡秋千的女子,裙带飞扬,十分的生动活泼。她虽与长公主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面,但也不难认出画中笑靥如花的女子正是长公主,自然也立刻猜出画出自谁手。韩姬小心的卷好放在一旁,先扶住醉醺醺的许仲龄,硬将她拉扯到床榻上坐下。

        看着韩姬担忧的神情,许仲龄心底的迷茫恐惧一股脑儿溢出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无声掉落。她的一腔热血,如今已是满腹心酸。家国天下的情怀,也在阴谋诡计中消磨殆尽。孤零零一个人,不知哪日就要葬身在齐宫。

        韩姬为她擦拭着眼泪,也并未问什么,只似闲谈般的语气说道:“我出身贫寒,过去总羡慕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有漂亮的衣服穿,有人伺候照料,不用为温饱发愁,不必害怕受人欺辱。所以想不通戏文故事里为什么说她们可怜,而今轮到我自己身在其中,比起那些食不果腹的苦日子自然是强得多,可也还是逃不开有许多苦闷。于是我渐渐想明白了,人这一生本就是苦的,各有各的苦楚,连做了皇帝的人,也未必快活无忧。要想活下去,总要自己给自己寻甜头,找一点希望。”

        许仲龄眸中泪光闪闪,“你找到自己的甜头了吗?”

        “找到了啊。”韩姬笑了笑,“御膳房的点心很好吃,荷清每日探听来的宫中秘闻很有趣,陛下赏赐的珠钗很珍贵,前些日的大雪很漂亮……”说着与许仲龄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甜了些,“还有你,有你在这宫里。”

        许仲龄再忍不住,抱住韩姬,带着哭腔道:“我没寻到那许多甜头,只寻到了你。”

        韩姬一愣,心怦怦直跳。倒不是意料之外,她惯见风月,也早察觉出一点端倪,只是心里诧异,原来被人珍爱,是这样奇妙的感觉。她回抱住许仲龄,同为笼中鸟,她们可以隐秘的在深宫高墙里相伴一生。

        有人欢喜,自有人忧。有人团圆,自有人离散。天地苍茫浩大,人的悲欢离合无休止上演。

        高徵站在庭院里,仰望那一轮明月,若人死后真有魂灵尚存,那萧惠安此刻是站在自己身侧,还是与同为鬼魂的青若相守。

        青若,连她们最初相识的名字,原来也与另一个人有关,高徵心里说不上的酸楚。

        “阿徵……”霍青小心翼翼走上前来,为她披上外衣。

        高徵回头望他一眼,淡淡到了句谢,再无话可说。

        “侍女们已备好了酒菜,我让乳母抱了晏儿过来,今日是上元节,阿徵你要不要同来用晚膳?”霍青的话说得极没有底气,挤出笑容讨好。

        “好。”高徵心不在焉答了一声,去了厅中,没和霍青仍没有什么交流,只是从乳母怀中抱过高晏。高晏已有八个月大,白白胖胖十分惹人喜爱,到了姑母怀里,便露出笑颜,小手紧紧攥住高徵的衣服。

        “小殿下回回见了公主殿下,就是不逗他,他也会笑,想来是已经能认得公主殿下。”乳母见气氛尴尬,开口打破沉默。

        “你何时才会长大啊,等你长大了,要记得替你爹爹报仇。”高徵将脸颊贴在孩子的脸上,低声呢喃着。

        高晏澄澈明亮的眼睛却只是四处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充满活力,丝毫不懂姑母眼神里的怨毒。

        世间每一个为爱恨痴嗔所苦的人,都曾这样天真无邪。世间每一个天真无邪的人,最终都将为爱恨嗔痴所苦。明月朗朗,光耀万年,静静看着人间的痴儿怨女,一个个重蹈前人覆辙,轮回往复。

        上元节过后,高澈在别苑小住了五日,也不得不回宫,她心中还有雄图霸业待展,如今正是要紧关头。

        燕国虽已被并入版图,但收编户籍,整顿秩序都需花费人力时日。高澈心里谋划着一件大事,想要迁都至燕国的旧都临阳。

        如今的国都历经三朝两百余年,名门望族势力深厚,扎根在京中的每一寸土地,要想大权尽握,就要斩断这些盘根错节的纠缠。

        贸然迁都必然阻碍重重,她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打算以南巡为由,率文武群臣驾幸临阳,在那里耗上一年半载,稳定下来,再正式提迁都之事。

        怎么样将独孤元贞带去临阳,高澈有些伤脑筋,琢磨了半天之后,决定先命人先去临阳布置一处静雅宜居的宅院,以迁回南方旧宅做生意为理由,暗中将独孤元贞送过去。

        她忙完朝中事,借口探病太后,又轻装简行去了仙都苑,吃饭时和独孤元贞提了迁回南方的事。

        两人同案对坐而食,似寻常人家夫妇一般。独孤元贞听了也未反对,只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何不等你过完生辰再迁?”

        “也好,不过之后我要先派人护送你迁回旧宅,待我把京中的家业都变卖了,一切处理妥当,立刻去与你团聚。”南巡至少要三五个月时间准备,高澈也舍不得早早先让独孤元贞去了临阳。说完话夹起一块虾炙,伸到独孤元贞面前。

        独孤元贞拿起碟子,示意她放进去即可,高澈却是不依,执意要喂给她。独孤元贞无可奈何,张开嘴食下。

        “味道怎样?”每隔上十天半月,高澈便会下令给仙都苑换一名厨子,变着花样做各地的美食佳肴,希望能让独孤元贞多吃些东西,养好身体。

        “好吃。”这些细致琐碎的心意,独孤元贞都看在眼里,抬手夹起一块晶莹透亮的肉冻,轻轻送到高澈嘴边。

        同案而食,同榻而眠,她们俨然一对神仙眷侣,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天气渐渐转暖,眼看已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堆放如小山般的绫罗绸缎摆在案上,侍女询问独孤元贞要选哪些裁做夏衣。

        独孤元贞扫了一眼,轻叹口气:“不必做夏衣了。”

        她所余时日,已不足等至夏日,她的人生,只需要熬过这个春天,便能就此解脱。

        侍女不解,怕高澈怪罪怠慢,露出为难的神情。

        独孤元贞淡淡解释道:“过些日子要迁居临阳,做了也是增添累赘,到了那边再裁新衣。”

        进了三月末,桃花开得正盛,后园中几株桃树枝繁叶茂,淡粉色花朵儿密密压在枝头,芳香馥郁,引得蜂蝶忙碌。高澈不在的日子,独孤元贞便独自坐在亭中,隔一汪碧水,怅然看着桃花盛开,锦簇烂漫。

        四月一至,春风不解怜惜,吹得桃花纷纷如雨,飘飘悠悠落进池水里,随流水窅然而去。一夜春雨过后,更是满地残红凋零,自那开始,独孤元贞便未再踏足过后园。花落人亡,便是宿命。

        四月二十三,皇帝生辰,普天庆寿,大赦囚犯。

        高澈只想与独孤元贞同过,可这是她继位的第一个生辰,加上平灭燕国的功绩,必定免不了大宴群臣,受邦国朝贺。于是只好同独孤元贞说白日生意繁忙,晚上归家再同她庆贺。

        司造局早已以黄金为材,造了九百九十九枚金灿灿的黄钱,正面刻高澈的年号“承康”,饰以龙凤日月纹,背面刻有“千秋万岁”,饰以龟鹤星辰纹。

        民间俗称这种钱币为“压胜钱”,可以趋吉避凶,祈愿长寿。这批黄钱是皇帝即位头一个生辰所制,更有非凡的意义。生辰寿宴这天,高澈以黄钱赏赐群臣百官、宗亲贵胄,众人无不以能得御赐为荣。

        寿宴上歌舞不休,鼓乐齐鸣。珍馐百味摆满桌案,百官依次拜寿,番使献上异域珍奇为贺礼,高澈身着十二章冕服,端坐于御座之上,俯视欢闹喧嚣,虽只喝了几盏酒,心中已飘飘然。想到孤独元贞在家中等待,更觉得人生至乐,大概就是如今眼前的景象。

        宴席直至未时四刻才散去,高澈沐浴更衣时,亲卫已备好车马,准备护送皇帝出宫。

        霍青拍了拍杨大勇的肩,笑道:“你小子运气真是好,授官职时赶上陛下寿辰,能得不少赏赐。好好在陛下身边当差,日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杨大勇憨厚的笑道:“一切多亏霍将军提拔栽培。”

        说话间高澈从昭阳殿出来,她今日心情大好,看见杨大勇,随口问了句:“朕瞧你面熟,像是何处见过?”

        杨大勇一愣,霍青以为他初见天颜紧张,接过话来说道:“启禀陛下,他出身武卫军,想必过去操练时,陛下曾看到过他。他曾在寺院里当和尚,所以使的兵刃有些不同,大概因此给陛下留了印象。”

        高澈看了眼杨大勇手里的棍棒,玩笑道:“刀枪剑戟可以杀人,木棍也能杀人吗?”

        杨大勇微微低着头道:“启禀陛下,只要有心杀人,万物皆是利器。”

        高澈未放在心上,听罢笑了笑,神采奕奕的登上马车。

        仙都苑内也早已备好小菜,不能比宫内炊金馔玉的豪奢,但也是精致用心。独孤元贞静静坐在食案前,见高澈进门,迎上去道:“年年今日,岁岁良辰。阿澈,愿你长命百岁。”

        恍惚之间,高澈仿似从独孤元贞眼眸中窥见一丝怨恨,可等她细看,却只见独孤元贞脸上的盈盈笑意,也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用彩线穿过的黄钱,为独孤元贞系在裙带上。

        “这是什么?”独孤元贞低头细看,炫目耀眼的金币上刻着“千秋万岁”四字,还有栩栩如生的云鹤神龟纹。

        “御赐的黄钱,有天子之气。可驱邪避祸,佑你无病无灾。”高澈得意洋洋说道,牵了独孤元贞的手,往内厅里去。

        相对坐下,独孤元贞意外的沉默,目光在腰间的黄钱上停留了片刻,抬手敛袖往琉璃盏内斟满暗红的葡萄酒,嫣然一笑,举杯邀饮。

        高澈欣然接下,以阔袖掩面,对饮了一杯。“你今日要送我什么贺礼?”她惯称母后,直呼其名实在别扭,索性不加任何称谓。

        “阿澈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独孤元贞优雅的用帕子轻拭净嘴角的酒迹,为高澈碟中夹了一块乳酥。

        “我已想不出世上除你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我动心。”高澈吃着乳酥,狡黠的调笑道:“若贺礼是你,我自然迫不及待。”

        “油腔滑调。”独孤元贞莞尔浅笑,不过一年光景,却久得好似经过沧海桑田。

        侍女送上刚煮好的长寿面,盛放在鎏金雕花碗里。传说里以黄金为食器,可得长生不死。碗中只有一根长面,寓意长命百岁。

        高澈一见,大惊失色,过去独孤元贞年年都会为她备上这样一碗面。

        独孤元贞皱了皱眉头,嗔怪中又带着些许甜腻的宠溺。“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长寿面是为了讨个吉利兆头,必须吃干净了,不准剩下。”

        高澈持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实在无法平静心神,小心翼翼试探问:“为何想起准备长寿面?”

        独孤元贞一脸莫名其妙:“过生辰吃长寿面,不是家家如此吗?”

        高澈松了口气,想必是巧合,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大口吃起面来。

        “当心些,慢点吃。”独孤元贞在旁掩嘴笑说。

        高澈一口气把面吃干净,顽童般幼稚的端起碗来,给独孤元贞展示碗底。

        独孤元贞白她一眼,目光却突然有些眷恋,高澈少年时过生辰,她们间便是如此温馨,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了?”高澈问道。

        “想到要暂时与你分开,有些不舍。”独孤元贞淡淡说道。

        高澈握住她的手,柔声哄道:“小别月余,我也会思念你的。我派了人去临阳修整旧宅,你说花园中种什么花木好?”

        “随你安排吧,我怎样都好。”

        高澈想了想,不掩沉浸于爱恋下的小心思,问说:“种相思树与桃花树,植芍药花与山茶花,池中养鸳鸯鸟与并蒂莲如何?”

        “好。”独孤元贞点了点头,静静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

        高澈继续喋喋不休道:“你过去喜欢养兰花,已选了几盆名贵珍稀的运去,到了那边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好。”独孤元贞心中凄然,面上却也仍旧带笑。

        “后园的水榭亭台,也都请了匠人精心建造。临阳气候宜人,四季分明。一年中总有许多意趣可玩赏,待你身体养好,除了园中赏景,得闲我们还可去附近游山玩水。”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高澈便会在心中计划着到了临阳,要同独孤元贞去做些什么,来弥补她半生被困在深宫的寂寞冷清。

        “这些等来日再说。”独孤元贞不忍再听,岔开了话题站起身说:“我先去阁楼为你取贺礼来,你稍等片刻。”

        高澈拉住她的衣袖,不愿打断对未来的憧憬。“让侍女们去便罢。”

        “一样特殊的东西,我不放心交给她们,去去就回。”

        “我与你同去。”高澈站起身,攥住她的手。

        “你与我同去,还有什么惊喜可言?”独孤元贞趁这个机会,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高澈,素手抚过她的眉宇间,蜻蜓点水般献上一吻,希望你喜欢本宫送你的贺礼。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这样神秘?”高澈满怀期待坐回食案前。

        独孤元贞弯腰抚了抚她的头顶,一如初见时那般,眉眼带笑,温柔似水。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独孤元贞回来。高澈有些疑心,大步流星往后院去,经过亭台廊宇,阁楼并不见她的身影。推开重重门扉,书房也寻不见芳踪。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高澈一路狂奔,穿行过轻纱幔帐,终于在独孤元贞的卧房,寻见她正襟危坐在床榻上。鬓云高耸,衣袍大气端庄,正是在宫中时的装束。

        “你终于来了。”独孤元贞站起身,幽幽凝望着高澈,手中握着那柄寒光闪闪的赤铜刀,死死贴在脖颈间,立刻便血珠渗出来,润浸了刀刃。

        几步之外,高澈瞪大了双目,一切毫无预兆,分明方才还与她说笑的人,如今却换了一副模样。她回过神来,颓然瘫软跪倒在地,泪水无声的泉涌而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恳求。

        “不必寄望来世相见,我罪孽深重,必魂飞魄散。”独孤元贞决绝的挥刀,将曾给高澈的希望和爱,如数带走。连同对来生来世的奢望,也一并斩断。恨之入骨,也爱之入骨。不能亲手杀你,也要将你拖进地狱。一生一死,各自赎罪。

        高澈跌跌撞撞冲上前,抱住倒在血泊里的独孤元贞,无措看着血浸透她们的衣裳,脏污了她们的脸庞。独孤元贞已说不出话,嘴唇张合几下,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随即含笑闭上了双目,血还在从那道可怖的伤口里流出来,高澈眼睁睁看着她在她的怀中死去,那枚金灿灿的黄钱被浸在血里,“千秋万岁”的刻痕被血填满,越发醒目。

        “本宫送你的贺礼,可还喜欢?”

        这是独孤元贞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凄厉哀绝的哭嚎声许久后才从房中传出,她不会死,锦绣江山,无边风月,她们还要白首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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