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沈卿翎一直信奉着一个原则——遇到困难睡大觉。比如现在，他就自然而然地躺在了并不冰凉的地板上，装晕。
皇上与皇后的对弈他是已然没心情去看了。所谓的火烧三栋房最后一家是自己，沈卿翎吃瓜吃到自己家，恨不得把瓜瓤都埋地下去。
叫他娶顾珏便算了，怎么立储也掺和了一腿？
场面乱成一团，不知道是谁打横抱起了沈卿翎。沈卿翎想把眼睛眯条缝看看是哪路神仙，又怕自己露馅，索性干脆闭眼听天由命。
应该是有什么人把大氅披在了他身上像是盖了条被，沈卿翎感到暖烘烘的。然后他便被抱着坐进了马车，那人的膝盖充当了枕头，颇为舒适。
沈卿翎想着要不干脆就这么睡了得了，突然那人出声——是十分熟悉的声音。
顾珏。
……怎么会是他？等等，刚才一直是他抱着的我？沈卿翎内心疯狂冒文字泡，那刚刚顾珏会不会很尴尬？等会儿会不会偷摸的报复回来？还是说现在就打算在车里弄死他好不用结婚？
“卿翎……夫君……”顾珏抚着沈卿翎的脸，语气温柔：“卿翎，你总是如此……叫我如何是好。”
顾珏满心惊悚，这人不能是被夺舍了吧？
看着沈卿翎努力控制自己面部肌肉不动，顾珏心里不由得嗤笑。
还装晕？顾珏用手指摁着沈卿翎的唇，画风一转，语气听起来颇为感伤：“若是你此刻醒着，我断然不敢吻你……”
指尖微凉，沈卿翎有点晃神。
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气息越来越近，沈卿翎急忙睁眼，颤抖着捂着头：“好痛……”
“卿翎，你终于醒啦。”顾珏笑着看他，沈卿翎抬眼一抽，顾珏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他了，他们呼吸纠缠在一起，于是沈卿翎有种像是快要缺氧的错觉。
“顾、顾珏……”沈卿翎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看向顾珏，撞到了顾珏的一双凤眸，正紧盯着他。虽说顾珏语气溺人极了，但是他的眼睛里倒是没多少笑意。
沈卿翎悟了，这是知道他装晕了。
但是也不能承认自己装晕了吧？那是欺君啊。沈卿翎眨眨眼推了推顾珏：“多谢顾公子救命之恩。”
顾珏被推了之后倒也不气——或者说看着不生气。他把头瞥向一边，叹了口气。
沈卿翎直觉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选择闭嘴。顾珏却像是受到了鼓励，戏瘾大发，他伸手又想抚沈卿翎的脸，然后又像是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顾……公子。呵……看来卿翎是忘记了……也罢，你本就失忆了，我不怪你。”
即使知道顾珏这是有心试探，沈卿翎还是没能抑制住这该死的好奇心：“我忘记什么了？”
“那年端王世子生日宴，亦是这样飘着小雪。卿翎向我承诺给我名分的事情……你怕是已经忘了吧，十二殿下。”
最后这句十二殿下说的当真是黯然伤魂。
……？沈卿翎快速在脑子里翻腾，没有这段儿记忆啊？
算算时间，端王世子生日宴他也就去过两三回，人都没见到几个，哪有这事儿啊？
顾珏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你果然忘了……”
他渐渐带上了泣音，听的沈卿翎脑袋嗡一声儿：“他们都以为我们从未相识，不是的卿翎……你还记得这块玉吗？”
沈卿翎顺着顾珏的话把目光转向那块玉，是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着一只幼虎扑蝶玩耍嬉闹，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沈卿翎记起来了。
那年端王世子五岁，办了个生日宴。他不得不去随着皇后道个贺，结果吃完饭被放出去玩儿，玩着玩着大家累了，于是不知道谁起的话题，说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宰相家的儿子说自己定要平步青云，四皇子说母后的愿望便是自己的梦想。
到了那个他不知道是谁的小孩儿那儿，他拿着木棍当作一杆枪杵在地上：“我要保家卫国，以我血肉之躯铸我大景山河！”
沈卿翎觉得很好笑，尽管他那时候也才豆丁一般大小。但过去种种告诉他，他总是应该比人多想些，也因此对现在大景是何种情形比这群豆丁知道的更清楚些。
“血肉之躯铸就山河吗？可是放血会很痛，山河也很大，就像是一盘菜里的一勺盐，融进去就没了吧，那这样有意义吗？”沈卿翎盘着腿坐着，实在是累了：“你不怕痛吗？”
“怕。”顾珏想了想自从记事起就被自家爹拎出来练武，浑身伤痕还要被迫继续挥枪的时候：“可是我痛了，就是把其他人的痛都受了，他们就不必再痛了。我很喜欢我爹、我娘、我妹妹、喂鸡的赵婶儿、炒菜的刘叔、哪怕是熬药的李哥哥……我不想让他们痛，也不想让他们难过。”
“那你也是喜欢这个国家，是喜欢大景的每一个子民！”丞相儿子拿着树棍儿比比划划：“就是大家组成了这个大景！我喜欢大家，我也喜欢这个国家！”
沈卿翎笑着点头，心里却想。
这国家值得你喜欢吗？值得你守护吗？
不过确实……沈卿翎承认自己或许被他感动了些许，或许是顾珏数着喜欢的人的时候那亮晶晶的眼睛打动了沈卿翎，沈卿翎解下自己腰间的玉牌——是他七岁的生日礼物，扔给了顾珏。
沈卿翎想着，如果你能让我也看看你所看到的景色就好了，他开口道：“顾小将军倒是颇有虎将之姿，这块玉牌赠与顾小将军，等到你守卫这山河的时候，我定会亲眼目睹一番英姿飒爽的顾小将军。”
顾珏也没推让，很爽快的就揣进了兜里：“那便如此约定！”
苍山见雾，岁暖有期。
顾珏见沈卿翎不说话，心里便有了些猜测，他决定再激一把沈卿翎：“翎哥哥……夫君……你不知道这桩婚事，我盼了多久……”
看着这身强体健的小将军——现在应该是顾校尉……可能以后是顾皇子妃——这么撒娇，沈卿翎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他知道这番顾珏是试他是否真的失忆了，但是至少在这里，他不能告诉顾珏。
他没有那么大的梦想，沈卿翎想着。
许多年了，沈卿翎见了太多事了。
不同于顾珏那般伟岸的梦想，他只想能护住身旁人。
沈卿翎咬咬牙，道：“原是如此吗……阿珏，是我错付了你。”
顾珏一愣，沈卿翎继续道：“虽是我丢了这份记忆，但是我于你的这份情谊是不会变的。阿珏，这些年来委屈了你，我心里有愧啊！”
顾珏不知道该跟什么话，下意识道：“不委屈……”
“阿珏，我定会八抬大轿……不，十六抬！风风光光娶你进门，从此以后，我要让全大景的人都知道，这是我十二的皇子妃顾珏！”
顾珏抽抽嘴角，这倒是跟我那不着调的爹一个风格。
沈卿翎也把手伸向了顾珏的脸，本以为上过沙场的人脸颊应该很硬，像九哥给的话本里写的那种“刀削的脸庞”，但是少年的脸意外的还挺白净柔软，沈卿翎戳来戳去，像个不那么软的面团子，怪好玩儿的。
顾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说这躲开吧，好像不符合自己刚刚扔出去的设定；不躲吧，怪奇怪的。
顾珏想了想，咬咬牙，忍了。
于是下马车的时候，侍卫掀开帘子，看到十二殿下枕在顾珏腿上，还戳着顾珏的脸颊，举止亲密，竟像是热恋的小情侣。
侍卫的脸木着伸手扶他们下车，心里想着，果然宫里的传闻是真的，十二殿下要娶了抚远将军府的大公子。
想来宫里又能热闹些了。
凤曦宫内。
绮月走进凤曦宫，还未行礼，皇后摆了摆手就免了她的礼。
“十二那儿怎么样？”皇后坐在镜子前，没什么表情。
绮月走过去给皇后卸下繁重的凤冠，声音轻柔：“十二殿下与顾公子相交倒是不恶，顾公子悉心照料着十二殿下，已然成了段佳话呢。”
“呵……立储。”皇后闭眼回神：“他怎会想着立十二。本以为让十二娶了顾珏就已经是断了十二的路，未曾想他这是为十二做嫁衣呢。”
“十二殿下一向……不把心思放到这儿。”绮月挑着词儿：“奴婢看十二殿下也是很抗拒的样子，不惜连装晕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你又知道是装的晕了。”皇后道。
绮月轻轻的为皇后梳着头发：“心照不宣的事儿了，陛下甚至都未曾向宣哲殿派太医。”
“这楹嫔不得恨死小十二了。自家儿子风光一场大宴，倒让这么个装疯的给搅和了。”皇后依旧闭着眼：“不过顾家那小子先前不是还很抗拒吗？怎得突然‘琴瑟和鸣’了。”
“大概是……知晓自己已然无法反抗了吧。”绮月给皇后递热帕子：“与其反抗后得罪了陛下、娘娘甚至是十二殿下，倒不如与十二殿下拧成一股绳，或许还能争个出路。”
“出路？”皇后呵出口气：“前朝虽有男妃，但那男妃因无所出——也没法有子嗣，下场是个什么样子你我都瞧见了。顾珏要是不傻就应该另寻出路，可是话说回来，又哪里有出路给他寻呢？”
“娘娘说的是，接下来奴婢应该做些什么？”
“皇上有立储意图这消息一放，这天定然是要变上一变。我与十二亲如亲生母子，自然是要帮上一帮的。”
皇后嘴角噙着笑道：“赶明儿给老七传个信，就说让他抽空多看看他十二弟。”
“是。”绮月行了个礼，退下了。
皇后微微侧头，闻着寝殿里淡淡的檀木香味儿，缓缓睁开眼，走向凤榻。
宫人剪断烛火，寝殿变得昏暗，也再不能看清皇后的表情。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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