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爱恨何处是归宿
他俩一走，海棠就起身收了碗筷，拿去洗刷。江释先回到住处，在房中把禁制摆好，看看天色，再有个把时辰才到亥时，想到还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解除蛊毒的方法，心中不免又有些惆怅。
这时海棠也进了屋，端了洗脸水要江释先洗漱，又见他心不在焉，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不能言说，交流都靠眼睛和肢体，也还不习惯提防锁衣咒，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江释毫无防备，被咒法瞬间打了出去，直将那竹屋穿了个窟窿。他正要爬起来，忽闻不远处窸窣之声，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那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速度极快，径直往山后遁逃。
后山只有一条狭窄山道，两侧俱是悬崖峭壁，眼见就要到了出口，他只得施展链空，堵在前面。那东西瞬即掉头，又被赶来的海棠断了去路。
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雪白狐狸，有四尾，一双媚眼滴溜溜的转动，模样煞是讨人喜欢。
此刻前有狼后有虎，它已无路可逃。那狐狸抬眼看着江释，似乎笑了一下，随即陡然变化，化作千娇百媚的女子，却不正是魅阿。
“江公子是要杀人灭口么？”魅阿掩口浅笑，她见江释从房里摔出来，还以为他意欲轻薄海棠，被人家盛怒之下丢出来的。
江释讪然一笑，反问道：“你不是人族吧？”
魅阿秀眉紧蹙，也不敢承认，只得糊弄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呗，秦淮尚且败了，小女子哪里说的过你。
江释可没那么容易糊弄，变身是妖族独有的能力。难怪如此妩媚，却原本就是个狐狸精。看她只有四尾，道行尚浅，却不知跑到浮云来作甚。
“你总不会是追着我来的吧？”
“不可以么？”魅阿顾盼生姿，她那双眼睛与海棠那双眼睛都属于人间极致，只不过海棠是幽静，她那里就只有妩媚。
江释好歹也是有些定力，慕容端容貌不输她半分，两人又颇有些郎情妾意，躺在身边挑逗他都没动手脚，这点魅惑自是毫无作用。
“我倒觉得你是来找段师兄，他比我有经验，也比我会哄女子欢心。”江释有意试探，果然见她眼神里有过一闪而过的波动。
小妞，你情哥哥我这些日子苦练瞳语，可不要让我抓住你眸子里那点光。
“哎！”魅阿轻叹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又有些幽怨，娇声道：“你们这些男人最是没良心，那夜缠绵不绝的情谊，这就忘了么？”
“江某怎敢遗忘，只可惜你不是来找我的，也不知是谁没良心。”江释知道她说的是合盗归藏一事，他也没打算为难魅阿，只是觉得好奇，这个狐狸精多半是树国安插在瀚海的奸细，却不知意欲何为。
魅阿又把他远远瞪了一眼，这小子着实难缠，还不吃媚术，被他看穿了身份，终究是个隐患。这浮云门高手如云，也不能随意动手，只得媚笑道：“看你说的，今夜便留下来陪你可好？”
江释浅浅一笑，侧身让开道路，又道：“我晚上有人陪了，你还是另觅新欢吧？”
魅阿轻咬朱唇，眸中恨意浓郁。她缓步走到江释面前，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浅笑了一句：“慕容端病入膏肓，朽木白到处寻你。”
她留下这一句又变身白狐，窜入密林深处，转眼消失踪影。江释面白如纸，仙人球并没有诳他，这又是何苦。至于那个朽木白，应该就是她口中的白哥哥。听魅阿那落井下石的口气，朽木白找到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魅阿那句话说的虽小声，海棠倒也听得真切，要他回去看望慕容端。江释心乱如麻，就算真要回去，今晚也不行。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他必须稳定心神，先照顾好海棠再说。
回到住处，段珪夫妇还没有回来，想来也得忙到大半夜。这时海棠已隐隐有些不适，微微蹙起秀眉。江释先取出些许凝神静气的丹药让她服下，准备施展解衣咒。
解衣咒乃是祛毒解咒的万能功法，但海棠身上的蛊毒异常复杂，单靠解衣咒只能缓解毒性而无法清除。
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随便施咒，先打开布置好的禁制，这才嘱咐海棠盘膝坐在他身前。蛊毒发作从亥时开始，一直持续到子时才结束，越往后越剧烈。
他的魂力显然支撑不了一个时辰，只能等到后半段再发功。
海棠八岁那年惨遭灭门，至今也有七年多，这样残忍的煎熬她也不知历经多少次，早已习惯了痛楚，本不欲麻烦江释。只是他决定的事，很难再改变，心知多说无益，也就由着他了。
蚀骨之苦很快就传遍全身，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去承受。以往每次发作，都是姐姐在身边陪伴，她总觉无论身上有多苦，只好还有她相依相伴，心里也会是甜的。
可现在那个疼她宠她，护她周全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最后的亲人，却为了身后那个男人甘愿付出了最美好的生命。
姐姐，难道他比我更重要吗？
我若为你报仇，你会恨我吗？
她在心里轻声询问那个不可能给她答案的人，身上蚀骨的痛楚反倒越来越卑微，从心底漫上来的痛楚却越来越浓烈。
而后，她感到一股清润的暖流从身后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游走在四肢百骸，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也被这暖流带走，但那心底无法遏制的恨意，反而愈发浓烈起来。
他就是这样偷走姐姐的心，偷走慕容端的心，让她们动了情又得不到，给了羁绊又狠狠丢弃，让她们用思念来报答，拿眼泪去偿还。现在，又要用这裹在温柔里的卑鄙伎俩来融化你了，海棠！
施展解衣咒也需要心意相通，海棠心神不宁，分明还在排斥灌入体内的魂力，江释还以为是蛊毒反噬，只得紧蹙眉头，将全部魂力尽数打入她体内。
有锁衣咒掣肘，他只能隔空发力，本就稀缺的魂力更就无法发挥到极致，再碰上蛊毒反噬，根本就撑不了许久。
他咬紧牙关，也是苦苦支撑，缓缓将手掌靠近海棠身体，试图减缓压力。但锁衣咒的敏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尚未触及肌肤，就不小心触发了咒法。
突如其来的沛然大力将他震飞了出去，与此同时，被强行打断的魂力也倒流回脈海。这一下内外夹击，脈海瞬间紊乱，他猝然喷出一口血来，只觉胸口郁闷难消。
他也不顾伤势，抹去嘴角血痕又爬了起来去看海棠，好在收手够快，不然她也要被殃及。
“弄巧成拙，没解开毒蛊，又给她加了一层毒咒。海笙泉下有知，不骂你两句，也该笑话你两声。”他自嘲了一句，此刻脈海混乱，也是不能再继续发力，只能看着她受罪。
海棠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显出拼命忍受苦楚的惨白。这时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江释被震了出去，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万蚁蚀骨的痛楚瞬间漫过全身。
她咬紧牙关，脸上香汗淋漓，一双素手更是紧握成拳，指甲将掌心也掐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江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咬了咬牙，将海棠紧紧揽住，同时定住身形，任由那电流在体内焦灼也不放手。
慕容端痛经那日，说过有人抱着会好过些。锁衣咒发动之时，也会强行削弱海棠六识感知。不管有没有多大用处，总也聊胜于无了。
让他远远看着海棠受苦却无能为力，倒不如与她一起受这份苦楚。
海棠大惊失色，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江释反倒将她揽在怀中，抱得更紧了，又在她耳畔柔声打趣道：“我答应过你姐姐，不让你孤单。以后你毒发之日，我便陪你受这份罪。有人一起承担，那苦楚也该减半才对。”
海棠秀眸颤动，不再挣扎，任由他胡闹。也不知怎的，倒在他怀里，那痛楚也就渐渐衰弱了下去。这怀抱是那样温暖，犹如梦一样轻柔。她想起姐姐就是死在这样温柔的怀抱里，至死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姐姐，死在他怀里，是你最欢喜的归宿么？
不知又过了多久，痛楚如潮水般退去，她心知又熬过一夜，掰开江释手指悄然走了出去。江释受的痛楚不比她少，受的伤害更是无法估量。他本就脈海紊乱，再经锁衣咒摧残，整个已是残败不堪。他现在根本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无，若非在海棠面前刻意忍着，体内潘腾的热血也不知要吐出来多少。
海棠也是被香汗浸湿，浑身乏力，只想呼吸深夜微凉的空气，走到门口又觉步伐不稳，只得扶着门框站定。她也不知江释受伤颇重，只道他在打坐调息，也没多想，歇了片刻，自顾自走了出去。
段珪回来的时候，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他以为江释早已睡下，人家又是一对，不便过去查看，也就躺下休息了。
江释也调息的差不多了，勉强已可行动，见海棠还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他自是忧心忡忡，又出门去找，找了许久，却见她独自坐在仙缘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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