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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徐述说的没错,这件事看似是闺阁之事,但是牵扯进的人却不少,而且身份都很特别或者说是敏感。

        荣王今年二十四岁,是今上膝下的幼子,在朝堂之上好似也有一些声望,如今皇帝年迈,东宫迟迟未定。荣王心里本就有一些不可与人言语的小心思,再加上有心人的鼓动,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同上面的几个哥哥争一争。

        只是荣王的生母高氏,如今虽然位列贵妃,宠冠六官,为后宫第一人,但是母家身份却很低。贵妃未发迹之前,她娘家只是京北一户卖豆腐的人家。

        中宫早丧,皇帝早就没了嫡子,诸位皇子间其实也不必论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根本就没有意义。但是其他皇子们的生母多半都是出自名门望族,背后各有各的势力与依靠,不管是哪位皇子的母家,都不是贵妃这个从宫女一路爬至今日的人可比的。

        而且贵妃性格泼辣,市井之气浓重,这些年随着位份越来越高,性子也越来越刁钻。朝中的有识之士,或者勋贵之流并不想站在荣王这边。毕竟他既没有得力的母家,也没有过人的才气,宫里贵妃虽然位高,可这么多年也还是妾妃,皇帝的宠爱并不会永远长久。这样看来,他除了比旁的皇子多一分圣眷,别的却什么也比不上哥哥们。

        荣王对于自己所面临的形势素来就有清醒的认识,所以也一直都在努力谋求朝中大臣的支持,四年前他想了些办法,让谢姣做自己的正妃,将永康侯府谢家拉到他的船上。虽然永康侯府后辈子弟不算出息,可是永康侯谢禹却是实打实在朝局漩涡中的人物,对他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如今既然荣王知道这件事了,很难不动任何心思。

        宋家世代官宦,宋宜年的父亲致仕前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皇帝都不敢小觑。宋宜年本人如今更是位居吏部尚书,入阁指日可待,他的儿子也很出息,三年前就进士及第,如今为了避嫌,出任地方。

        荣王一直想拉拢宋宜年,只是没有成效,现在这件事就是契机。

        唯一让荣王觉得遗憾的就是,将宋家收入麾下的同时,徐述这个新科状元可能就被得罪了。

        只是状元又算什么,未来能怎么样还不一定呢?而且徐述毕竟还是谢家的女婿,从这点而言,荣王认为他的立场就是天然的,他必须站在自己这一边。

        谢家女婿的身份,已经注定了其他的皇子不会轻易接纳他。只要徐述不傻,只要他和常人一样,对荣华富贵有向往,他就没有缘由不支持自己上位。

        荣王把一切都想的很美好,似乎只要他再等等,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生,甚至他登临大宝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坊间的流言蜚语好似在短短几日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没有人再说状元娘子身子不好了。

        大家都在讨论,宋宜年大人的爱女,京中有名的才女宋书蓉宋姑娘似乎要给荣王殿下做小了。

        众人都说,荣王妃很喜欢宋姑娘,日常相见都是姐妹相称。如今宋姑娘到了议亲的年纪,荣王妃也很关怀,几次三番参加宴会都会邀宋姑娘同往,只为帮着宋夫人为宋姑娘寻一份好姻缘。

        却不料,这日二人一同去敬怀大长公主家赴宴,在池边玩耍时,春水深深,宋姑娘竟不小心落水了。更好巧不巧的是,还被一同来赴宴此时正路过此处的荣王殿下救起来了。

        英雄救美,古往今来都是佳话,甚至还促成不少良缘。这两位眼下还有了肌肤之亲,显然更不能轻轻划过,只是身份却有些尴尬。

        荣王殿下天潢贵胄,身份贵重,配宋姑娘自然是够的,可是人家早有正室,宋姑娘若要过府,也只是妾妃。可是宋姑娘又不是等闲的出身,宋府是顶级的书香门第,怎么能让人家的女儿做妾,便是皇帝的儿子又如何,人家祖上至今,也是为朝廷立过不少功勋的。皇帝本人都敬着他家,更不说皇帝的儿子。

        而且众人谈起这事,还总要隐晦又暧昧地提一提荣王妃谢姣,大家都好奇她如今的感受。本来是要为友人择婿,却没有想到为自己惹下这么大一个麻烦,二女共侍一人,想一想都觉得是一场好戏。

        京中舆论大变,谢蓁不可能不知道,她稍一盘问,青山青水就不可能不说实话。

        小花厅里,青山青水想了半天也就憋出了这么句话。

        “少夫人,这件事少爷真的没有插手,他知道的时候,荣王就已经在扭转局面了。”

        他们二人知道自家这位少夫人不太喜欢主子分散心力理睬这种闲杂小事,尤其是女子间的这种糊涂官司。但他们也会一面觉得少夫人这是真的为主子好,一面又头疼,反正两头做人,就一个字:难,两位主子都有不同的吩咐。

        “是吗,果真如此?”

        谢蓁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柔可亲,没有任何架子。

        但青山青水一看到她这样笑就不由自主地有点怕了,“主子去了一趟宋府。”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了,等他回来了,我自己问,都下去吧。”

        谢蓁挥了挥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这整件事情,越想越觉得古怪,不管是谢姣同宋书蓉的交好,亦或是宋书蓉的落水,更甚至谢姣当初针对自己的那番话……

        似乎处处都透着古怪,而且上辈子压根没有这些事,她没有去过宋府,也没有同宋书蓉正面见过,更没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大概是她同宋书蓉的正面交锋改变了一切。

        四月末,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了,白天也越来越长,徐述回来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金色的余晖,艳丽的晚霞,为寡淡的天空增添了几分亮色,黄昏将至,屋里也变暗了几分。人坐得久了,就会昏沉,谢蓁在美人榻上歪睡着了。

        徐述回来时看到这副场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只小兔子好像有些贪睡。

        他独自安静地换下外面的衣衫,这才走到榻边,刚想为她添一个薄毯盖上,榻上的春睡美人就眨了眨星星般的眼睛,好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谢蓁微微眯着眼睛,迷糊之中看见徐述好像回来了,手习惯性地向上想抱住他。

        徐述的身子本来就微低着,她一伸手,刚好圈住了他的脖子。

        为了将就她的动作,他不得不干脆半歪在榻上,幸好这个美人榻够宽,才不至于掉下去。

        半醒半睡中的一些小动作最是真实,她自然而然的依赖无疑取悦了徐述。他将人抱在怀里,陪着又小小睡了一会儿。

        也许是他的怀抱过于温暖过于真实刺激了她的感官,也许是已经睡饱了,谢蓁没一会儿就醒了。

        醒的时候,徐述正在挑弄她的发丝。

        浓密乌黑的发,只简简单单绕了个髻,插了一根玉簪子。简单中带着几分清纯与清丽,徐述有些爱不释手地抚了抚她的玉簪。

        “我刚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给你再打一根簪子吧。”

        他声音清凌凌的,眼角还有浅笑,说的也是家常,一点也不像在外面的时候。

        谢蓁的意识一点一点已经回笼,她轻轻打了个呵欠,“好,你帮我选个样子吧。”

        他的眼光很独特,看中的首饰都很适合自己,谢蓁乐得把这活计交给他做。

        她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呵欠,明明看着有点可爱,可偏偏眼角又多了几分慵懒和妩媚。

        徐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就是个贪睡鬼,整日睡不醒,李大夫说你每日要多活动,增强体质,忘了吗?”

        “春困到了。”

        谢蓁不肯承认自己贪睡,选了最合适的借口。

        “你别担心,我每天都有在院子里走圈,有时候还会去花园走走。”

        她怕他的说教,又添了几句。

        徐述对自己的身子没见得多爱惜,可是对她却分外关怀,严格遵照医嘱,天冷添衣,天热退衣,一日三餐准时准点,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每日增强活动量……

        他每每一念叨,谢蓁就有点头疼,上辈子也没有见他这么关心她的身体啊。

        “你还想瞒我吗?”

        谢蓁点了点他的胸口,成功转移话题。

        徐述装作不知道,抓住她的小手,“瞒你什么,我昨日和同僚去了云声阁?”

        “什么,你昨天去了云声阁?”

        谢蓁惊了,本朝明面上不允许官员狎妓,但是各种针对官员的声色场所却会以其他形式出现。

        比如云声阁,虽说是雅乐坊,可是传说也做些暗门生意,专门招待朝中文武。

        谢蓁心里早有准备,他既然入了仕,肯定会有此类应酬,但是这会儿真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非常不痛快的。

        “逗你的,他们喊我,我没有去,昨天回的很早,你忘了?”

        徐述一直盯着她看,没有错过一丝变化。

        先前是恼怒、惊讶、不可思议,这会儿就突然平稳了许多。

        恩,是一个正常女人会有的反应。

        “为什么要拿这种事逗我,很有意思吗?”

        谢蓁推了推他,脸背了过去,也不看他,她是真的有点气了。但也说不清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酸意多一点。

        徐述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强势地将人抱在怀里,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拿这种事说笑了。”

        “你放心,我昨天没有去,以后也不会去。”

        他声音有点低沉,但却又分外有力,无端让人信服。

        “哪个想听这个了?”

        谢蓁还是不回头看他,但语气已经松了几分。

        “嗯,不说这个,说说荣王吧,他要纳侧妃了。”

        果然,他刚说完这话,怀里的人就扭了扭身子,转了过来。

        “是宋书蓉吗?”

        徐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确实没有插手。但却从头到尾查了个清楚,从宋书蓉开始散布谣言,荣王就插手了,谢姣的突然示好,以及她的所谓“证实”谢蓁身子不好的话,还有帮宋书蓉相看人家,带她赴宴,宋书蓉落水,荣王相救……

        桩桩件件都是荣王的手笔,这些事都不是偶然,都是他为了最终拉拢宋宜年所使出的手段。

        宋书蓉落水之后,就寻死觅活,虽然被下人及时发现了,但先前定下的杭州老家的那门亲事,那家人不知得了什么风声,也隐晦又低调地选择了退婚。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可是早已晚了。皇帝事后虽然申饬了荣王遇事太急躁,不该冒冒然亲自出手救人,冒犯了女儿家的闺誉,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可在荣王及贵妃一番情真意切的哭诉与辩白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事后,荣王甚至还真诚又诚恳地向皇帝表明,自己一时莽撞害了宋姑娘,愿意负责。

        怎么个负责法,简直不言而喻。但皇帝当时却没有首肯,而且心里那颗猜疑的种子又一次埋下。

        但皇帝看重宋家呀,他特意问了宋宜年有何打算,当得知宋家竟然根本没有打算将宋书蓉嫁给荣王时,皇帝的内心又有些微妙。

        虽然荣王的用心可能确实不纯,但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自己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怀疑,但是却不能允许一个外臣看不上他,甚至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一个下臣的女儿怎么能和皇子相比,就如同下臣如何也不能藐视皇帝的尊严一样。

        皇帝内心一时的微妙心情,让他决定还是把宋书蓉赐给荣王做侧妃。

        荣王从开始就算到了皇帝乃至宋宜年的反应,所以他成功了。虽然手段不光彩,但是荣王自认为,宋宜年这条大鱼已经离不开自己这条船了。

        谢蓁听了,心里却有点复杂,“因为皇家的面子,就要定下一个女子一生的命运吗,可是荣王明明从开始就居心不良啊?”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古往今来这样的事还少吗?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同情女子,即便她根本不喜欢宋书蓉,即便宋书蓉自作自受,可是为什么女子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上位者一句话,一生的路都变了。

        徐述听了这话,先是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抚了抚她的发,轻声开口:

        “我会努力让你的命运永远握在自己手上。”

        他不是说大话的人,谢蓁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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