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劫后初盟

　　待周媛她们抬头看时，只见刚才与她们唱和的竟是从周部落来的三位使者。为首的一位长老是自己的叔父周水，其他两位则是他的副手，一位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周一黑，他现在是哥哥的得力副将，上次跟周乙来原道寨，亲眼看见天野掷矛刺死了主子的坐骑。另外一位则是部落长老的次子周阿。看着他们风尘仆仆自东方而来，周媛赶紧命人一面备饭伺候，一面打发快马骑士去往狄道的路上迎天野，将自己娘家来人的消息提前告知与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会有什么不测之事就不好了。

　　她陪同叔父一行进了帐篷，请他们坐于客位，自己上前给叔父行了礼，和两位后生也见了礼，便也落了座。

　　“这里比原道更是苦寒贫瘠，孩子，你可受苦了哇！”这周水向来是能说会道，也最善于察言观色了。

　　本来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周部落的人一直以此事为本部落之耻，羞于提起。打发周水过来，自然是周甲的精心计划了。一则周水是自己的弟弟，周媛的叔父，二则是这周水在侄女弃周投戎之事最为耿耿于怀，派他去，自然是不用他多操心了。

　　周媛知道叔父说这番话的深层含义。看着简陋的帐篷，虽宽大却摆设不甚华丽，在讲究衣着器皿礼仪的周人看来，是显得寒酸多了。周水刚才表面上是在关心侄女，实则是在暗讽她从了戎人天野真是瞎了眼。

　　“狄道这里山大沟深，树林茂密，自然比不得原道那里的草场开阔”，周媛看叔父和两位副手喝了一杯酒，便待他们舒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来。

　　“不过自从两家有了血仇之后，这里上下大大小小，都要求与咱们周人决一死战，以报血仇。天野看在我的情面上，便多次与长老们会商，说服他们含恨离开了原道。要不然，咱们部落也不会有今天安生的日子的，对吧叔父？”一见叔父不念戎人主动退却之义，反而讥讽自己和天野，周媛一句话便将叔叔的气势压了下去。因为游牧惯了的戎人在过日子在方面可能不如半耕半牧的周人那样精打细算，可是，在打仗方面，周人也知道自己向来不是戎人的对手。周媛提到这一点，她叔叔一听就明白，脸上顿时烧得红通通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惭愧，他赶紧在案子上取了一碗奶酒扬起脖子咕噜一声，一饮而尽，这才竖起大拇指，点头称赞：“我侄女果然是深明大义！”两位副手也频频点头附合。

　　一见娘家来使被自己几句话说得如此狼狈，周媛心里既好笑又有几分感慨：要不是两家动了刀枪，何至于如此亲近之人弄得反目成仇呢？便也不再多说，一面劝他们吃喝歇息，一面与他们拉拉家常，说说自别后两部落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各自感叹不已。她一面劝酒，又令人去迎接天野。狄人不过在洮河对岸，不算太远，按时间来说，天野也快到了。

　　就在饮酒进食之间，忽听一阵得得马蹄疾响，不多时，随即便见天野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帐篷内的情景，他不多言，只抱拳行了礼，便在周媛旁边落座，与周水他们正好对面。

　　周媛向他介绍了三位来使，他一一再次举杯行礼，痛饮三大杯之后，这才单刀真入，开言便问：“三位贵使，来此何干？”

　　这周水见天野还是从前在原道之时，不过那时候天野常常在老首领天巨旁边，印象倒不大深刻。而他的一位副手周一黑，曾跟从周乙去戎寨寻仇，亲眼看见天野身手不凡，臂力过人，轻轻一矛便刺死了周乙坐骑，惊退了他们。

　　经历了那番巨变的天野，比从前看上去更显成熟稳重，坐在那里，凛凛然安如泰山，言谈举止处透露出一股英武威猛之气，周水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与之交谈。

　　他从周一黑递过来的包囊里掏出一尺见方的一张牛皮，上面用兽血划着弯曲的文字。他谨慎地用双手递了过去，天野身旁的伺者接过来，恭敬地呈给天野。天野虽识得周人的文字，但还是把那交与了一旁的周媛。

　　周媛接书仔细观看，眉头时皱时展，阅毕之后，她郑重其事地交与了天野。天野见妻子神情有异，便展书来看：

　　兹尔天戎，与吾周族，本系一祖，同遵炎皇。远有兵戈，亦多亡伤，自原道变，有女为亲，实为翁婿。同居西陲，实宜睦好。今遣尔亲，远使边荒，联络诸戎，约期会盟，共誓陇渭，互不相侵，山高水长！

　　天野读罢，与周媛对望一眼，又将目光扫向周水一行。

　　周水眼巴巴地看天野读了信，向自己投来疑惑质问的眼神，便不待天野开口发问，自己先说了起来：

　　“自从我侄女与你结为一家之后，我家兄长也是对当初的轻率决定颇有悔意，亦对我侄女的出嫁甚感歉意，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打小就视为掌上明珠。为人父母，心肠都一样，舍不得自家孩儿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出嫁。因此，备了一份嫁妆给我侄女。”周水边说，一面自包囊里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来。打开来看，只见鹿皮里一尊昆仑美玉，晶光闪闪，绚丽多彩，端的是绝世珍品。

　　待侍者将那宝贝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轻手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几上。周媛一见，惊喜万状：“日月宝玉！”

　　原来，这日月宝玉是周族的传世之宝。它原产自昆仑山西端的天池深处，极其难得。相传是炎帝部早先在西方游牧时，偶然发现两只仙鹤于天池之中衔了出来，正好落在炎帝马前。当时炎帝正好胸部有伤，怀揣此物归部落之后，那伤口竟然神奇般地痊愈，再无半点疼痛。玉本来就有辟邪驱毒之效，佩带在身上，百毒不侵，加上有治愈炎帝之伤，便成为当时之神物。炎帝大喜，便认为是天神青睐本部之吉兆，便收藏为本部的吉祥神器。后来在与中原诸族相争时不慎遗失，自此便再无下落。但有关此宝的传说却一直没有停止。周媛之所以惊叫，是因为知道那宝贝就藏在本部首领之手，除了直系嫡亲，秘不外宣。因此，就连随周水携此宝来西陲的那两位副手也不曾见过。由此可见，周甲对此次会盟的重视程度极高。

　　整体看来，那是一块拳头大的宝玉，远看形如鸡蛋，整体色泽温润如羊脂，间以绿色线条流畅，任意蜿蜒，包围着一团深蓝，波纹起伏，浓淡之间，又有一痕白线，恰似海天相交之处，最奇之处是在那白线与深蓝之间，竟然有一点红日，相距寸半又有一弯月牙，真乃是一幅日月同辉图，那图案浑然天成，毫无雕琢之迹。在工艺水平大多粗糙的那个年代，能有如此精美绝伦之宝器，实属罕见！倘不是大自然的绝妙神手，怎有此宝一现人间呢？

　　天野将才从周媛的惊喜声里已经感觉到了此宝在周人心目中里的分量。及待自己亲眼看到，又亲自以手来回抚摸，只感觉那玉虽清凉无比，但在手心片刻之后，便有一团温暖沁将出来，握玉如握火炉。

　　天野虽是戎人，但也知天下素无白占的便宜，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宝物，问那周水：

　　“此物价值连城，鄙部从未见过，不知贵方奉宝而来，所为何意？，还请赐教！”

　　周水一见天野发问，正中下怀。他直了直身子，干咳一声，拱手作揖，娓娓而谈：

　　“周戎两族曾为一祖，共为炎系，本不该刀兵相见，只是历代所积之仇冤，后世子孙无法化解，遂有上次令尊不幸遇难之祸，此非吾兄之遭受，皆战之罪也。还请贵首领明察。且自周媛不辞父兄族老而执意入戎，辜负亲人多年厚望，此事虽顺情，却与常理不合。然木已成舟，吾家兄与诸族人虽不追究，却也是情有不舍。”周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边说边看周媛和天野的动静。

　　那周媛本是善良之人，何况自从自己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离开了娘家，几乎与父兄成为仇人。尤其是西迁狄道以来，远望故乡，关山重重，思念之情，与日俱增。此次一见故里来人，且是自己的叔父，还携了本族重宝日月同辉玉，欲与天戎部结盟，这是她渴望已久的好事。加以周水的言辞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外，声泪俱下，不由得周媛低头暗自啜泣，泪湿衣袖。

　　但天野是从小就在刀光剑影里经过的，对于敌我友仇一眼就可看得出来。从刚才短短的接触中他就知道这位老者精于世故，绝非善类。此番和盟，非同等闲。任周水说得天花乱坠，但还是得从长计议，不可轻率，否则一着不慎会导致全盘皆输的。

　　听着周水在对面慷慨陈词，他只低头沉吟不语。眼睛盯着案上的那尊宝玉，面部表情不恼不愠，也不对周水的言辞回应。那周水一番努力，却看不到天野的回应，心里甚是失望。无计可施之际，转眼看到周媛在对面低声啜泣，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我说侄女呀，这次我来，是转达你父亲，我大哥的书信的。里面都说得一清二楚了。至于你和我那侄女婿信与不信，结盟与否，那就看你们的啦。”他说了此话，便要站立起来，作势要离去的样子。

　　周媛一看，急忙起身拦挡：“叔叔且慢！”

　　她回头对天野说道：“天野，此番我娘家来使者通好，实在是本族和周族两家的幸事！你不能不考虑呀！”

　　见周水仍是要离去，而天野还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周媛有些急了:

　　“天野！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天野腾地站了起来，面对周水，抱拳作礼：

　　“适才无礼，还请贵使原谅！”

　　周水见天野终于开口，又听语气有所好转，心下窃喜，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一家人嘛，何必如此客气！”

　　周媛一见天野发话，知道他不会拒绝娘家人会盟的美意了，于是，心头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赶紧招呼侍者继续上酒端肉，招待周水他们。

　　天野见周水他们坐下，自己倒没落座，手按腰间的弯刀，在地上踱来踱去，一声不响。守了半晌，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按理说来，我是不同意与周族会盟的！”

　　周水听了，刚才升起的温度此刻顿时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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