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戎竟同源
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在周甲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到自己和整个部族的头上，他和部落里的长老们，主持着这场欢庆大捷的仪式。在这个秋风萧瑟的日子里，陇山以西的10多个周部族的人们并没有被渐渐转凉的天气所阻，像参加一个百年不遇的盛典一般，不远数百里，赶到原道河东70里的冀川，在周甲部族总部，久被戎人所扰的周人们从上午开始摆开了酒宴，直到晚上半圆的月儿爬上东山，男人们大多喝得面红耳赤，醉眼迷离，却不舍那杯中之物，还在杯盘狼藉的席前频频相劝不住地举杯痛饮。而那些女人们，也是一样的开心至乐，长袖挥洒，载歌载舞，为男人们的胜利而惊喜若狂。
这是一个胜利的日子，也是周人在陇西与戎人相峙相争几辈子以来最为舒畅的时刻。周甲也体谅到举族欢庆的难得，不再过分讲究酒席上那些后生们不论尊卑老少的粗鲁行径。事实上他也安排好了外围警戒。是啊，多少年来，周人对戎人的战争输多赢少，总是在委屈求全地妥协以保暂时的相虞无事。这次他率领本族打了胜仗，周人的其他支系对他真是另眼相看，称颂不已。在酒席答礼之间，他能感受到本姓其他部族的首领和长者们对他的眼神里既敬又羡又夹杂着几分嫉妒，可是他装作视而不见，谦和地一一碰杯。
好几位部落首领的妻子和女儿在他跟前问到他那美貌如花的千金周媛，他这才想到，今天从上午到晚上，他一直没看到心爱的女儿在酒席上出现。也是他当时实在太忙，还以为女儿身子不适才没有来参加这场盛会呢，于是也没顾上对那些热心的宾客多作解释。只是，在众宾觥筹交错之际，他渐渐被那些俗套的答礼和敬酒弄得头昏脑胀，便让儿子周乙代他照看诸位宾客，自己借故离席，去后院看女儿周媛究竟怎么样了。
这几天的原道川里被漫山遍野的悲痛和仇恨笼罩着。
在原道天戎部族的首领大帐篷正后方，摆放着一张银白色的长石案，那上面停放着天戎部已故老首领天巨的遗体。按照戎人的古老习俗，部落成员为了整个族群的利益和荣誉而战死，那是上天赐予他结束生命的最好方式，是这人的子孙后代未来将要诞生更加勇猛后代的吉兆，而因为老病或其他非战争的原因亡故的人，不但是自己这辈子的不幸，更是后代和家族将日渐衰退的象征。
昔日英勇威猛的大首领天巨在率领族人与外族的战争阵前牺牲，按理说这是本族群最大的损失。只是，戎人是最善于在艰难的环境里生存下去，战斗下去的。在残酷无情的战斗生涯中，他们不惧怕死亡，主要就是他们的民族血统里对生死的态度所决定。如今，天戎部遇到了本族百年不遇的变故，如何安葬天巨，这是新首领天野和本族的长者们所要面对的第一件大事。其实安葬天巨的仪式同时就是团结族人，激励族人，为族群的荣誉和生存与敌誓死相争到底的誓师仪式。
按族里的传统，本族人死亡之后通常都是以天葬的方式送他的灵魂升天。而地处陇西大山的原道，四周是绵延起伏的山梁，中间低洼下来的一方平川就是天戎部日常活动的区域。在距生活区域不远的那大大小小的山沟里，遍布豺狼。之前这里是老虎豹子和熊罴这些猛兽的天下。自戎人迁居以来，他们尊狼敬狼，又以自己死亡之后的身体献祀于群狼，惹得更远处的狼群也闻迹而至。数十年之后，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便在巨大的狼群的驱赶下，含恨而迁徙至更南更密的南山深处去了。于是，这陇西大山便成了戎人和狼群称雄的天下。
天巨的尸首已经停放了五天，祭祀及安葬事宜都是遵照天戎部的白发老巫师安排一项一项如礼进行。明天就是葬礼的正式日期，也是诸戎部的全族最为隆重的一场祭祀与下葬，同时也是天野以实际行动向诸戎各部承诺，今后是否能担得起统领本部族报血仇、兴部落的重任的重要机会。因为目前天野实际上已经代行着本族首领的事务。按族里的传统，他须要在以仇敌之首血祭先任首领的仪式上，正式被族人奉为真正的首领。
当这晚的大半个月牙斜挂在东山的时候，天野就披挂着满身的悲愤站在原道河离入渭水处最近的这座山嘴上向周部落所在的东方远眺。这几天来，他脑子里时而空荡荡的，时而又被各种画面和色彩填满。
他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又一幕的事实：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传说中美艳如仙的周媛邂逅在脚下河道的芦苇丛中。被爱情的火焰烧燎得心头也快要发烫的戎部落世子，很快就和仇敌的千金一起沐浴在甘甜热烈而又刺激的爱河里。那片芦苇丛既是他俩相遇的地方，也是自那之后他俩的情意愈加浓郁的温床。倘不是每次被各自的从人催促，他们真不愿意离开这古老的河畔里的伊甸园。
就在那场噩梦一般的战争发生之前的那个晚上，娇媚的月牙儿偷偷地笑着他和周媛俩人沉浸在世外桃源里的爱。他躺在铺开的暖和的豹子皮上，臂弯里是令他的世界骤然升温，甚至有些儿发烧的爱情至尊，用柔媚的小拳头将他的全身捶打遍了还不罢休的周媛。
“天野，你喜欢做首领吗？”周媛躺在那坚实温和的臂膀上，一手抚弄自己的秀发，一手摩梭着天野的胸脯，突发奇问。
“你说，像我这样举世无双的奇男子，未来天戎部最优秀的领袖，不继承我阿爸的首领之位，那我来到世间岂不是苍天最不原谅的错误？”
“你就臭美吧，瞧你那眼睛，哪有你们戎族汉子杀人不眨眼的一点儿影子呀！”周媛最喜欢看天野漆黑的剑眉下明如星辰的眼睛，那是一双罕见的男人的眼，虽精光内敛但锐气丝毫不减，里面深藏着满怀的斗志和野心，与高耸的鹰钩鼻，嘴唇上已然成型仍在浓密中的胡须，共同构成了一张棱角与曲线组合完美的戎族男子的面部轮廓。周媛想不透天野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不管是在天野的怀里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想天野的时候。
她不希望天野像自己的父兄那样，成天除了安排耕种和饲养的事情，几乎就全是如何和戎人打仗争夺地盘。她实在想不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那么累，那么苦地在思谋如何杀敌人和防被敌人所杀，这样是不是太累了？甚至她做梦都想，自己将来一定不找那些在部落里担任首领的男子。在她心目中，对“首领”的理解就是“领首”——领头去砍掉别人脑袋的人。她也曾这样对宠爱自己的父亲说过，可是，父亲对她的理解并没有过多的赞许，也不曾就此阐述深刻的道理。
现在，她和天野在一起，共同憧憬美好的未来的时候，她第一念头便是不希望两个部族再起冲突和战争。大家都相安无事地守着自己的地盘，放牧种地采集，那该是多么静谧和平的生活呀。
当她这样给天野描述自己理想中的未来时，这可爱的天神便笑眯眯地瞅着她，等她说完了，再去接她的话题。
“我的天仙女呀，你说我眼睛里没有凶光，不敢杀人，只敢杀那只又笨又蠢的大野牛？哈哈，你猜猜看，我腰间这把短刀喝过多少敌人的血，又取过多少颗敌人的头颅？”
“天野，你好坏！你就不怕被别人伤了你——我可告诉你，我再不许你杀人了，因为，我天天祷告我们周人的天神山神地神先祖众神，求他们保佑你平安无事，永远不让你和我的族人在战场上见！”
“哈哈，你们周人也信天神山神地神，这我听我阿爸说起过，”天野乍听说周媛说起她们的先祖众神，便好奇得不得了：“你们也供先祖众神？那你们信奉的先祖众神又是谁呢？该不会是西北巨神炎帝？”
“是呀，就是炎帝他老人家呀。你咋知道的呢？”周媛被天野猜中了，惊异地问。实际上，这些都是自己小的时候跟母亲去祭神的时候听母亲讲给自己听的。周人虽困居陇西，但一直不曾忘记自己的先祖炎帝彪柄千秋的功绩，并以炎帝居功至伟来激励后世子孙。
“这就奇了，我们天戎部和其他的戎家兄弟族也都是信奉炎帝他老人家的。并且说自己是炎帝的血亲后代。”天野被周媛所说的本族群的秘闻所惊：既然周戎两族都信奉炎帝，那肯定在若干年前是一家。既是一家，如此血拼，那岂不是自己人在和自己人厮杀？那样的愚蠢事情，最野蛮的人都不去做的，何况周戎两族同居一方土，共饮一河水！
“什么？你说什么？”周媛惊得大叫起来。
她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和天野竟然在早先时候是血亲一族......
站在清冷的风中，天野耳边似乎还有周媛的余温和芳香。可是，自己的父亲，已经被眼看着就要成为岳父的周甲所杀。这一切，都没有在自己和周媛将局势缓和之前中止，反而是以冰冷的刀锋和血淋淋的事实将他俩的心愿击了个粉碎。
“阿爸，天哪！”天野悲愤欲绝，仰天长啸，声音宛如那失了群的孤狼一般，怨气连绵幽咽，在空谷间回荡。，仿佛天地之间都无法盛下这旷世难逢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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