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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 戏我如蕉鹿


  如果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和希望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谎言,如果智慧的先知引领的道路不过是炫美的泡影,人类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我的兄长认为,佛的道在被滥用,普通的信众有权知道妙音背后的真相,”达摩锁着眉头,显然不怎么轻松,他的兄长确实戳到了某些秘密的痛处,“其实佛法妙处不在于轮回与因果,而在于使人以佛心佛性面对世间种种痛苦和遗憾。”

  初新道:“然而庸众总难免对轮回因果的谎言充满愤怒,他们在来世本有盼头,若是知晓将来的幸福不过是精巧的骗局,也许会失掉理智的。”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露白还在永宁寺门口等候。

  初新笑嘻嘻地走进寺里,同样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有事没事,他总喜欢多笑笑。

  “看来以后我得多逛逛佛寺,清静。”他调侃道。

  露白并没有立即睬他。她的注意力全在永宁寺门前色彩斑斓的鲜花上。

  “每朵花总难逃凋谢,花期至多不过三月,可当它们开放时,世间再无绝色可与之媲美。”露白轻声说着,好像是在自语,又好像是同初新在讲。

  花朵绽放的一瞬,天地仿佛都在苞蕾之中。

  初新曾经在一朵野花旁一动不动待了一整天,只为见到它打开心房的那刻。

  他的老师告诉他,这样做一定能让他的剑术有无法觉察的进步。

  “你喜欢花?”初新问道。

  “不喜欢,”露白柔声道,“可我喜欢花开的感觉。”她接着说:“那种感觉就好像拥抱了我喜欢的人,一刻便是永恒。”

  初新想说什么,却发现露白正望着他。他避开了露白湖水似的目光,道:“你不喜欢寺庙?”

  “不喜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露白自顾自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初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原本的追逐者变成了被追逐者,被追逐者却成了追逐者。

  世上的事本就是那么奇妙。

  洛阳城成了死寂。

  无人进,无人出,街巷中有死掉的老鼠,路旁偶尔能瞧见被弃置的尸体。

  有些病患生前并未得到好的照顾护理,死后也只能抛于街头,引过路人捏鼻绕路。

  如果有轮回,他们来世会变成什么呢?

  初新想起了水中的飘萍。

  无根无源,方死方生。

  其实谁人又不似浮萍呢?

  在江湖中漂泊的浪子,辗转于好几段情感之间的女人,困顿于仕途前程的儒生,哪一个的命运又实实在在地握于自己手中?

  就连权倾一方的诸侯君王,都难免身死的横祸。

  “我不是有意要进寺中躲你的。”初新突然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呢?

  就是那种会让你说完就觉得,还不如不说的话语。

  “你进永宁寺中,就是存心气我?”露白抓住了初新言语之中的漏洞,反唇相讥道。

  她还在不停地朝前走。

  “我到寺里不是为了躲你,而是想确认一件事情。”初新解释道。

  他的解释并没有放缓露白的脚步,他只能继续补充道:“我要确认达摩是不是那个在夜间行凶的红袍人。”

  露白终于止住了步伐,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初新。

  “你肯定已听闻,洛城近来已出现了黑袍人犯下的失窃事件,却鲜少有人知道,还有数起命案,是一名红袍人犯下的。”初新说。

  “你怀疑这个人是达摩?”露白问。

  “只是怀疑,他们的长相和声音很像,气质却截然不同。”初新回答。

  “双胞胎?”露白又问。

  初新点了点头:“达摩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发现露白并未问什么,自己已差不多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了。

  古树的成员对付男人素来很有一套。

  “所以你接下来一定是受托去找达摩的双胞兄弟。”

  露白猜对了,她从初新的表情里读出了这点。

  “唉,我好像什么也瞒不了你。”初新叹道。

  “女人要知道男人在想什么本就是件很轻松的事,男人想探知女人的心意却是万难。”露白用少女独有的得意说道。

  初新总觉得,她有时是十八岁,有时是三十八岁,捉摸不透。

  他只能静默。静默是应对女人最稳妥的办法。

  不是最有效,而是最稳妥。

  “你打算由哪里开始找?”露白见初新不吭声,主动问道。

  这样的问题最方便打开话匣子。

  果然,初新开口了。

  “我不打算找。”

  这个答案却是露白想不到的:“不打算找?难道他还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定会。”

  “为什么?”露白更加疑惑了。

  初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决心无论露白怎么问,怎么生气,他都不会再吐半个字。

  故弄玄虚、故作神秘之后的沉默往往更加致命。

  因为女人都是好奇的动物。

  庞故在写信。

  他只有写信时才会破例坐下,让自己的双手保持一个较为舒服的状态。

  他的每封信落款都是他的母亲,每封信都不曾寄出。

  也许燃烧也是寄信的一种方式。

  巨屋中油灯的光焰稍稍闪动,庞故的笔停住了。

  “为什么总是写这种寄不出去的信?”有个声音说。

  在灯焰照不到的黑暗里,站立着一道身影,标枪般笔挺。

  庞故淡淡道:“你怎知这信寄不出?”

  “因为死人是绝对读不懂信的。”

  “的确,死人读不懂信,可活人却可以。”庞故说。

  “你写信是给活人看的?”

  庞故点了点头。

  黑暗中的声音沉吟片刻后道:“我懂了,你写这些信是给你自己看的,让你以为自己是个有孝心的人,一直记挂着死去的母亲,这能让你好受些。”

  庞故没有作声。

  那个声音继续说:“事实上,你恨透了你的母亲,因为你是个废人,你给她带去了羞辱,她每每想起你,都会想起你那弯曲的脊柱,你肯定因此吃过很多苦头。”

  庞故并未肯定或否认,他只是平静地问:“小高,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已经不设赌局了。”

  黑暗中的人正是小高。

  小高道:“我只是想来问一件事情。”

  庞故失笑道:“什么事情?难道是我正在写的信?”

  小高也笑了:“当然不是,我要打听的是那身红袍。”

  “红袍?”庞故装作听不懂小高的话。

  像他们这样的人,听不懂的要装作听懂,听懂的要装作听不懂,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行了,别装蒜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小高冷冷道。

  庞故也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只对剑感兴趣。”

  他们本来是两个话不多的人,此刻却不得不你来我往说了很多话,实在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

  这种变动虽然给他们带去了很多好处,却也同样带去了很多不适。

  “千金会经过河阴一变后,元气大伤,诸多分舵主和成员皆被尔朱荣残杀屠戮,正需要新鲜血液补充,可我每次找上一个江湖高手,那个人就会被红袍人杀死。”小高道。

  “是这样。”庞故不再装傻。这确实是他也在面对的问题,所以他才拜托初新调查此事。

  “千金会现下握有实权的不过四人,你,我,宝公,还有那婊子,”在说“婊子”二字时,他额上的青筋微微地起伏了一下,“手下可用之人并不多,若是被其他新兴的组织盯上,恐怕我们很难对付。”

  “的确很难应对,说不定几十年累积的家底都会被旁人夺走。”庞故承认,千金会确实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

  “此刻我们若再生内讧,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小高道,“当务之急,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尽快除掉那个红袍人,重新发展势力。”

  庞故叹道:“谈何容易。我的人见过他出手,杀死一个高手于他而言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他好像总能预知对手的招数,用最完美的方式应对。甚至在他杀完人以后遗留的佛经上,居然还准确无误地写着千金会想要收买招揽的人的名字。”

  小高坐下,就坐下庞故身旁:“所以我才来这里,宝公沙门不知去向,那婊子的身份我们也不知晓,现在你我必须站在一起。”

  庞故盯着小高,盯了很久。

  小高问:“我脸上有东西?”

  庞故摇摇头,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个很可怕的人,因为你好像总是痴醉于剑道与剑术,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

  “哦?”

  “这种人太冷血,不能靠得太近。”

  “现在呢?”

  “现在,”庞故苦笑道,“现在更可怕,因为痴醉于剑只是你的外表,你的伪装。”

  小高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淡淡道:“想要让那群老狐狸放下戒心,你的演技必须出色。”

  庞故不再理睬小高,继续直着身子写那封家书。

  他写得很熟练,很快便写完了。

  他机械地站起身,走到油灯旁边,将信点燃,缓缓道:“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什么人?”小高问。

  “自己骗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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