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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知道你们这对父子在打什么哑谜,只是我就惨了,你这小子不会去,我一个人回去,还要被你婶婶欺压,真是命苦呀!”张天赐斜着眼睛看了看一副本应如此的表情的张曜灵,却在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而唉声叹气了。

  “好了叔叔,你也不要在我这里诉苦了,你不就是想要留下来吗?那就留在这里吧,正好我好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张曜灵勾起嘴角,对自己这个叔叔的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

  “你说真的?没开玩笑?”张天赐瞪大了眼睛,急切地看着张曜灵,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敢跟你开玩笑吗?再说现在我怎么说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说出去的话虽然不能说掷地有声,但也不会信口胡说的。”

  “来之前大哥只说让我带兵支援你,并没有说让我留下来帮你啊?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还是征求一下大哥的意见吧。”一遇到这种军国大事,张天赐也变得谨慎小心了起来,毕竟这不只是自家的家事,自己手里还有五千兵马,放在那里都会有不小的震动,还是要有张重华的允许比较好。

  “叔叔,我可没说要留下你那五千兵马。这五千人人吃马嚼的,我现在可养不起他们,还是交给我爹来养着他们吧。”张曜灵轻笑着摇了摇手指,显然张天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什么,那五千人你不要?”张天赐大吃一惊,走到张曜灵近前问道,“现在陇西虽然被你拿下了,但是境内各方的势力尚未肃清,仅凭王擢那几万人,是很难让那些蓄有私兵的各大豪族听话的。我还想着让大哥再派些人过来呢,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看不上眼!”

  “叔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不只是这五千人我不会留下,就连王将军的那几万人,等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我也会让他们都回去的。”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曜灵语气平淡的又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直接让张天赐的瞪大的双眼变得更大,就像是牛眼一样。

  “什么?你小子是不是疯了?没了这些兵马在这里镇着,你拿什么来让那些桀骜不驯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们,乖乖地听你的话?”

  听着张天赐尖锐的质问,张曜灵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张曜灵当然知道,张天赐刚才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虽然这一次陇西之战多亏了当地的几家豪族暗中相助,他们也的确是心向凉州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一旦过去了那一个特殊的阶段,当真真正正地接触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那些身家千万的关陇世家,真的可以舍弃自己的小小利益,来成全天下之大义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人生而且终将是自私的动物,在切身利益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盲目的,都是贪婪而疯狂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他们又要来一场“里应外合,弃暗投明”把戏了。

  关陇世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关中的财富,而且还控制了官员的选拔任用权,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可以说这是个士族的天下。而这样的体制,却是一个有着很尖锐的问题的体制,必须要来占据了关中之地的苻秦氐人打得如意算盘的确不错,但是能在五胡十六国的你死我活中活下来的,又能有几个庸碌无能之辈呢?

  先说这个代国,从汉代时期就已经存在,方圆五百里,北连大漠,南至雁门关,东接黄河,控制着西去要塞的的河套地区。在永嘉之乱后,中原汉室颓唐,原本是一个小部落的鲜卑拓跋氏抓住机会发展了起来,又因僻处北疆少有人知,忙于逐鹿中原的各地豪杰无暇理会,更给了它充足的发展良机。

  而现任的代国国主拓跋什翼犍,那就更加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了。

  拓跋猗口妻惟氏忌惮拓跋什翼犍的祖父拓跋郁律强大,怕对其子不利,便杀拓跋郁律而立其子拓跋贺傉。一个疯狂的女人,要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是可以付出一切的。当时一连杀了拓跋氏皇族数十人,而当时拓跋什翼犍刚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中,其母王氏将其藏在裤中,并祈祷说:“天苟存汝,则勿啼!”拓拔什翼犍果然不哭,一直安静地避开了那些来抓人的敌人搜捕,这才侥幸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赵氏孤儿,除了还有一个没什么用处的爹之外,活脱脱一个赵氏孤儿啊!

  后来在经过了很久的动乱,在贺兰部的帮助下,众族人推举拓拔什翼犍的父亲拓跋翳槐当上了代王,到这时候,小小年纪的拓跋什翼犍才过上了一段安生日子。但是,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另一场残酷的考验,还在等着他。

  在石勒称雄中原的时候,迫于其强大的实力,代王拓跋翳槐将自己的儿子拓跋什翼犍送到邺城为人质,请求和解。翳槐病重,遗命立什翼犍。各部落酋长认为什翼犍难以返还,遂拥戴什翼犍之弟拓跋孤,拓跋孤拒绝,自愿前往后赵为人质以交换什翼犍,后赵天王石虎感其义,遂送二人回国。于是什翼犍在繁峙即代王位,建元建国,分封国土一半给拓跋孤。建国三年迁都盛乐,这就是现在代国国土的大体轮廓。

  从小就饱经忧患的拓跋什翼犍,在终于有一天掌握了这全族最高的权力之后,他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实力变得更加强大,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来欺辱自己!

  石勒死后,中原又陷入军阀大混战的局面,苻姓氐人正是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最佳时机,这才抢先一步得到了关中地带,但也将自己放在了整个天下的中心,一下子就陷入了四面受敌的局面,对于一旁虎视眈眈的拓跋什翼犍,也就鞭长莫及,只能扶持匈奴族的铁弗部以牵制。

  “当年冉闵发《杀胡令》,诛胡羯,关陇流民相率西归,关中大乱。辽东慕容氏趁机出兵关中,将勇猛无敌的冉闵和他的万军队,团团包围起来。以一万敌十万,就算悍勇的冉闵十战十胜,但到最后,还是死在了慕容恪的手上。这时候中原一下子就成了无主之地,变成了一块所有人都想要肯上一口的大肥肉。”

  说到这里,王擢的语调中透出了一种沧桑,或许是想到了当初自己在羯胡内部为官的经历了吧,因此有些恍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现在的苻秦皇帝苻健的父亲苻洪,急急忙忙地从枋头西入潼关,但却在途中被麻秋给毒死,一命呜呼。这样就由苻健即位,定都长安,关中的尘埃才稍稍落定。”

  “但是那时候想要进入关中入主中原的人,不只是苻姓氐人这一支,还有一战杀死冉闵的慕容恪,羯赵时期的几个大军阀,还有一直心怀复国梦想的匈奴铁弗部,他们的野心,比所有人都要大!”

  毕竟已经是一些前尘往事了,王擢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但是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最为真实可触的。他从书案前取来一张卷轴,在张曜灵面前小心打开,原来是一份地图。

  他指着地图上九曲环绕的黄河,就在中游的河套附近停下了手指:“从刘曜死后,自称为汉高祖后裔的匈奴人,基本上已经完全退出了中原,大部分四散而去,仅剩下铁弗部这一支,还留在河套地区苟延残喘,纵使有心复国,但已是时过境迁,有心无力了。在冉闵死后,那时候的铁弗部族长刘务桓,也曾经想要进入中原,恢复祖上的荣耀。但可惜被苻健抢先一步捷足先登,失去了这一大好时机,郁郁寡欢,不久就死了。”

  “而他死之后,由他的弟弟刘阏陋头继位。那时候刘务桓的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至于为什么不传给他们,却要传给弟弟,这里面的曲折,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王擢看了看张曜灵,二人相视而笑,对这里面的那些争权夺利叔侄之争,早已是了然于胸。

  “刘阏陋头处心积虑地当上了铁弗部的首领,但他的才能实在是稀松平常,为人又贪虐无常,其部族纷纷叛逃,铁弗部在他的手里越来越弱小,最后已经沦落为代国的附庸,完全受拓跋氏的控制了。”

  “而这时候的刘悉勿祈,则抓住时机在族内收买人心,发动兵变驱逐了不得人心的刘阏陋头逃到了代国,自己取而代之。但最后没过几年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刘库仁,和他的亲弟弟刘卫辰。”

  “我曾经听公子说过这样一句话,历史从未变过,他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而已。而那时候的匈奴,就真的是这样的一种重复了。”王擢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张曜灵,带着一种钦佩和苦笑的语气说道,“刘悉勿祈这一死,就成了当初他的父亲死后的情境的重复了。留下幼子,和一个雄心勃勃的弟弟,为了权力,又一场权力的角逐又要开始了。”

  “但这时候的情境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毕竟这时候的刘库仁年纪已经大了,比刘卫辰的年纪还要大那么一点。所以并没有重复叔叔夺位的那一幕,而是变成了叔侄决裂的一场惨剧。”

  王擢苍凉地一笑,带着一种倦怠的语气缓缓说道:“那时候苻秦的势力也加入了进来,在他们的一番调停之下,将整个匈奴部族分成了两部分,河西归刘卫辰所属,而河东归刘库仁,这才让整个事件暂时告一段落。”

  说到这里,王擢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问张曜灵:“公子,你知道刘卫辰脸上的那一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吗?那不是别人割的,而是他自己下的手!”

  “自己下的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那就只有刘卫辰自己才清楚了。”王擢苦苦一笑,语调中透着一种浓浓的厌倦,“刘卫辰毕竟是叔叔,去和自己的侄子争权夺利,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加上刘库仁又派人在外面添油加醋的一番宣传,刘卫辰的名声一下子变得臭不可闻。一直到最后,两人正式分离的时候,当着苻秦使者的面,刘卫辰在自己的脸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一刀。”

  “这个伤疤是你所给我的屈辱,我会留下它来,时时刻刻来提醒着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我失去的一切,统统都拿回来!”

  王擢的语气透着阵阵凉意,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却无不透出了那种渗入骨髓的恨意和绝情,也让原本因重逢而产生的一点喜意,无声地冲走了。

  “真是老糊涂了,这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被我翻出来了,倒是惹得公子不快了。”过了良久,王擢才反应过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张曜灵,略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听说公子还受伤了,一夜奔波,公子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很多大事需要公子好好操劳呢。”

  “王将军也不要过于辛苦,这事情永远都是做不完的,还是慢慢来吧。”张曜灵也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知道这时候自己也没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再加上后背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一夜也没怎么休息过,就拱手告辞了。

  “有这样一个神神秘秘的公子,也不知道于这天下是福是祸啊!”王擢站在那里看着张曜灵渐渐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摇头笑笑,又把自己的身体埋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中,继续忙碌了起来。

  “公子!”还没有见到人影,刚走进自己的临时小院的张曜灵,就一下子听到了这一声满含关切和依恋的呼唤声。

  “雁儿,昨天晚上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睡啊?”张曜灵张开双臂,准备迎接提着裙裾匆匆奔来的北宫雁,一边调笑道。

  “公子,你……”北宫雁早已不是当年那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里那一点胡人血脉的关系,今年已过了分瓜年纪的北宫雁,已经脱去了原来的那一点娇憨的稚气,出脱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两道淡淡的柳眉弯弯,长长的睫毛整齐地垂下,遮住了北宫雁那一双大得出奇的剪水双瞳。此时看着张曜灵那懒洋洋的笑容,再加上刚刚听到的那一句已经有调戏嫌疑的话,情窦初开的北宫雁,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是要着火一样,淡淡的红晕开始在白皙的脸颊上蔓延开来。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这岁数变大了,怎么这脸皮就没有与时俱进呢?稍微说一点就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在欺负你呢。”张曜灵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一把抓住北宫雁的手,在她那因害羞而变得红润的耳畔轻轻说道,“走吧,要欺负也要回去欺负啊!”

  “公子,你……”再次把自己的前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北宫雁羞不可抑地摆脱了张曜灵的手掌,一路小跑着跑回了屋子里,“砰”的一声就把房门给关上了,只留下背后张曜灵那故作嚣张的笑声。

  急匆匆地跑进屋子里面,将自己的后背紧紧地抵在房门上,北宫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依旧在怦怦跳个不停。摸摸自己的脸颊,也是热得发烫,估计现在也是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张曜灵开始,两人的身份就很奇怪。明明年纪要小很多的张曜灵,却总是一副大哥的样子,把北宫雁当作了一个小妹妹。而在张曜灵面前,北宫雁也习惯了这一个很是奇怪的关系,总是把这一个奇怪的公子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对待。

  不,也不是哥哥。

  在面对自己的哥哥的时候,北宫雁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脸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连对面都不敢。

  都是这个可恶的公子,老是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每天对自己总是要来这样一番调笑。在把自己羞跑之后,就一个人站在后面嚣张地大笑,光说不做,真是太可恶了!

  天哪,自己在想什么呀!

  被自己这一个羞人的大胆念头给彻底惊住了,北宫雁噔噔跑着离开了房门,一头扑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给蒙了起来,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脸颊上,那不断上升的温度,将自己的一颗少女之心,也渐渐燃烧了起来。

  “灵儿,这丫头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要是这一出来,能带回一个小子回到姑臧见见大哥大嫂,他们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张天赐从院门外走进来,站到张曜灵的身侧眯缝着眼睛看着奔逃而出的北宫雁。显然,刚才的这一幕,也被张天赐给看在眼里了。

  “我亲爱的叔叔,你的侄儿今天只有九岁,您这个提议是不是有点早了?”张曜灵转过身来对着张天赐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这个不正经的叔叔很是不满。

  “对别人来说,九岁生孩子的确是早了一点。不过对于你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好而已。”张天赐不以为仵,哈哈一笑,走过去拍了拍张曜灵的肩膀,一副“不细说我懂得”的表情,让张曜灵只好又翻了一个白眼。

  “好了,现在也没人了,咱们进房间里去说话吧。”张曜灵当然知道这一次张重华派张天赐来上邽,绝对不只是派援兵那么简单。要说是增援的话,派什么人不可以,至于把自己的亲弟弟也拉过来跟自己的儿子扔一块吗?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小子,走吧,咱们进去聊吧。”张天赐哈哈大笑,又在张曜灵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在后者的继续白眼中,迈开大步走进了房间中。

  “说吧,我爹这一次让你来,又带来了什么指示啊?”张曜灵一屁股坐到一张凳子上,小心地避开自己后背上的伤口,懒洋洋地问道。

  “你这小子……”无奈地摇摇头,张天赐也走到张曜灵身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斜对着张曜灵说道,“大嫂几个月没有见到你这个臭小子了,心里挂念的很。这一次托我带了很多东西,等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自己慢慢看吧。”

  “娘吗?我也很想她啊!”张曜灵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懒洋洋的脸上,有了一种感动和温馨。几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裴凤如,此刻出现在张曜灵脑海中的母亲形象,就是一个抓着自己的脸颊不停地揉来揉去的女子。

  “还有,你父亲也很挂念你,他还让我带了一道命令给你。”张天赐的脸色变得郑重了起来,让对面的张曜灵也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静静地等着张天赐的下文。

  “你爹说,这一次如果侥幸得到陇西,那就一定要牢牢把它抓在我们的手里。”张天赐在这中间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脸上又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我虽然觉得有你这小子在,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我也没有想到,4F60这小子居然会玩得这么大。居然把苻雄都给杀了,真是有你的!”

  “只是一次侥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天赐欣慰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张曜灵的肩膀,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本来还担心你这小子会因为年少轻狂而骄变得狂妄起来,能见到你有这种心境,不错,不错。”

  张天赐忽然站了起来,在张曜灵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踱步:“灵儿,如果把整个陇西全部交给你来治理,你可有信心,来接过这一个重担?”

  “叔叔,这是爹的意思吗?”张曜灵也从凳子上站起身起来,近距离地看着张天赐的眼睛,很平静地问道。

  “又被你这小子,猜到了,这确实是大哥的意思。”张天赐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侄儿,古怪地说道,“大哥说,如果事不可为,就让我把你带回家。但是如果侥幸得到了陇西,就要你负责治理整个陇西。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你才只有九岁,就算你这小子够聪明,也不能服众啊……”

  “叔叔,爹的意思,我明白。”张曜灵背转过身去,轻笑着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我爹。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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