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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醉酒


  不出所料,谢元桢侧身避开,若有似无地轻弹肩上的衣料:“大哥抬举我了。”随即敛了笑,客套道:“今日陆首辅设宴,我待不久。横竖母亲在这里,大哥不介意就留下用膳吧。”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谢元极脸上挂不住,手悬在半空,有些讪讪:“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二弟可否借一步说话?”谢元桢不表态,谢元极忙补充道,“小事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态度甚好,卢氏略显为难,一旁附和:“你大哥难得来,听听无妨。”

  她随意敷衍了句,语气和善,却不曾为谢元极求情。安然猜,卢氏大抵也是痛恨谢原极的。

  谁知谢元桢似有了思量,淡淡道:“大哥有事就在这儿说吧。”说罢邀谢元极坐下,又命人上茶。

  谢元极素来目中无人,而今能放下身段委实不易。眼下情势尴尬,卢氏拿捏之下,带着两个姑娘出了厅堂。

  谢元极原先是见过安然的,只是心思在谢婉身上,对她印象不深。今日得见,竟觉得她格外惹眼——杏眼朱唇,明若朝华。若说谢婉是出尘的君子兰,她则是娇媚的海棠。

  饶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叫谢元极心生荡漾。他看出了神,目光灼灼。

  府中下人曾谣传,他二弟与弟媳貌合神离,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暗自思忖,面带狭促。

  谢元桢观察入微,微眯着狭长的双目,指尖轻扣:“我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谢元极闻言如雷惊,当即收了目光,点头称是。

  另一头,三个女人入了廊庑,谢婉搀着卢氏,甚为不解:“母亲好端端的,带他来作甚,没的给哥哥寻不痛快。”

  卢氏摇头,连连叹息:“你大哥犯了官司,你父亲不在朝中任职,只能靠你哥哥打点上下。家中关系你又不是不知,唯有我来游说。”

  谢婉恍然,好奇道:“您可知大哥到底犯了何事?”

  卢氏没有接话,驻足回望身后的安然。安然也随之顿了步子,眼眸微抬,等着她发话。

  上回中秋,谢婉回家小住,就曾与卢氏提起安然受伤一事。卢氏原当这是无稽之谈,今日看来,确有其事。

  她这个儿媳,平日里仗着安贵妃的威仪,牙尖嘴利得很。今日却一改常态,只字未言,态度恭敬,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现下瞧不出真假,淡然一笑:“叫安姑娘看笑话了。”

  这称呼怪生疏的。原先堂妹与婆母不和,这事儿府上尽人皆知,她早有心理准备,于是颔首:“不敢,老夫人多虑。”

  她是对谢元桢“心怀不轨”,可卢氏不喜欢她,她不敢乱献殷勤,免得叫人厌烦。

  不论她如何恭敬谦卑,卢氏仍对她心存芥蒂,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不劳安姑娘做陪了,我与婉儿还有些话说。”

  安然很识趣,微微福身:“安然回头再给老夫人请安。”说罢领着阿竹走了。

  她逶迤而去。待她走远,谢婉佯作无意玩笑道:“嫂嫂是爽快人,素来不懂拐弯抹角。这不,走得倒挺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愿与您共处呢。”

  卢氏本没多想,经谢婉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了计较。

  蓦地,谢婉黛眉微拢:“就是可怜了哥哥。他们成亲两年,至今还未同过房,传出去没的叫人说嘴。”

  卢氏只当安然是心高气傲,瞧不上她。没想到谢元桢在安然眼中也是不值一提。她十分诧异:“此事当真?”

  “怪婉儿嘴快,母亲可别说漏了,叫哥哥知晓,没的怪罪婉儿。”

  “荒唐!”卢氏气急败坏,“这安氏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待元桢!此等大事,怎能不同他讲?”她受了莫大的屈辱,悲愤难平:“圣上赐婚,我们谢家不容违抗。她不愿伺候元桢,我亦不勉强,找人替她就是。”

  谢婉莞尔一笑,:“这事儿还等问过哥哥。”

  谢元桢既不喜欢安然,两人早晚会散,她这把推波助澜,帮人也帮己。

  她已十五,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中焦急,可她除了谢元桢谁都不想嫁。

  卢氏果真有了反应,她几番琢磨终是有了主意:“是该问问他,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横竖得有个说法。”

  安然心累。这谢家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好不容易回了屋,她倒头四叉八仰躺在榻上,便再也不想起身了。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一肚子的心酸无处诉说。若不是不敢开罪谢元桢,她早就甩脸子了。哎,怨不得旁人,都怪自己没骨气。

  阿竹替她摆了饭,她郁郁寡欢,没有半点胃口,一头埋进被褥,怎么劝都不听。阿竹叹道:“夫人,多少吃些吧,别饿坏了身子。”

  床上人没了反应,削瘦的肩头伴随着低低啜泣上下起伏,阿竹这才发现她哭了。

  原先一个婉姑娘就算了,现在又多了个老夫人,没的叫人心头发堵的。阿竹想劝她,奈何嘴笨,思量半晌,方道:“夫人喝酒么厨房里还有些葡萄酿。您若真心烦得厉害,稍稍喝两口,也好过独自难受。这酒善醉易醒,喝多了也不碍事的。”

  这是什么馊主意,竟怂恿她喝酒。不过也好,她就是太清醒了才这般糊涂,饶是糊涂些,就没这劳什子的烦心事儿了。

  “那你给我取些来。”她起身,抹干了泪,像是乖巧的孩童,等着阿竹投食。

  阿竹尤为欣喜:“好好,奴婢这就去。那……夫人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免得伤了胃。”

  去岁隆冬,外邦来朝进贡,圣上赏了好些东西给臣下,其中就有这葡萄酿。谢元桢平日里不饮酒,这金贵玩意儿意外入了她堂妹的眼,便自作主张留用至今。

  阿竹替她斟酒:“老夫人的话,夫人万不要放在心上。您过去没少气噎她,这次就当补偿了。”

  “噎得好……”她自顾自地嘀咕。

  饶是她造的孽她认了,叫她平白替人背罪,简直苍天无眼。

  人生在世,有的纵情欢歌,有的诗意人生,而她呢,愣是把自己活成了鬼,从此见不得天日。

  安然心中酸涩,再好的酒也尝出了苦味儿。她以往酒量好,喝前不曾斟酌,几杯下肚,脸上逐渐浮起两抹坨红。

  她倾身伏案,素手支腮,嘴里念叨着:“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阿竹不禁失笑,“夫人又在说胡话了。”

  安然喃喃:“阿竹,这里闷得慌……”她话中有话,委屈得很。

  她身上有些热,闹着出去吹风。阿竹拗不过她,引她去了荷塘边的凉亭小坐。

  夜深,池塘边寂静得很。她凭阑眺望,眼前湖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凉风习习,她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可是有些凉了?奴婢给您去取披风。”

  阿竹要走,她昏昏沉沉道:“不用了,我再坐一会儿就好。”

  “才几步路,夫人在这儿醒醒酒,奴婢一会儿就回来。”

  这里离她院子不远,的确不会久等。她喝了整整一壶,眼下昏昏沉沉,阿竹执意回去取,她也无心阻拦,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谢元桢回来得晚,途经荷塘,隐约察觉凉亭上丽影绰绰,不由驻足观望。

  管家眼尖,躬身禀报:“应当是夫人。”

  这么晚了,她独自在这儿做什么?他狐疑,忽见一抹黑影由远及近,鬼鬼祟祟上了凉亭。

  他眉头紧蹙,厉声问:“我不是驱他回去了么?怎么还在府上?!”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谢元极。管家见大事不妙,忙跪地请罪:“老夫人留大公子用膳,兴是大公子喝多了,老夫人才允他小住一夜。”

  旁人不知,他早有所察觉。方才这谢元极眼睛都快长在安然身上了,哪里是喝多了,分明一早就打好了算盘。谢元极在赌坊摊上了人命官司,正求他为自己开脱。他应得模棱两可,打发他回去,没想到这厮竟蹬鼻子上脸,起了这么龌龊的心思。

  安然睡得昏沉,无所察觉。那谢元极蹑手蹑脚地朝她靠近,见她面带酒气,不觉露出狂喜之色。

  月光下,她的肌肤皎白如雪,谢元极看着双目发亮,试探性唤了她两句,见她没有回应,便伸手去碰她的面颊。

  美人当前,又醉得不省人事,他本就是好色之徒,怎能招架得住?他挨上前欲一亲芳泽,怎料手被人扭成了麻花,疼得嗷嗷直叫。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到看见谢元桢那阴测测的脸,惊骇之下,肠子都悔青了。

  “大哥好兴致,半夜不睡,可是来赏月?”他面上挂着笑,手里可不曾卸劲。

  “二弟可是误会了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先……先松手。”谢元极汗如雨下,疼痛难忍,慌乱之下,胡叫一通,“轻些,要断了……大哥,你做大哥可成?”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元极,“我当你是铮铮铁骨,没想到才这点能耐。你若肯留下一只手,赌坊的案子我替你平,如何?”

  这话说得轻巧,却着实骇人。

  谢元极惊愕至极:“你说什么?”

  他微挑眉峰,越发用力。谢元极面部近乎扭曲,脸色由红转白,咬牙道:“这安家丫头嚣张跋扈,谢婉与你娘均不待见她,你又何故虚情假意的替她出头?她若吃了暗亏,你休了她就是,也省得糟心。”

  他冷笑,置若罔闻,“如何处置她我说了算,不劳大哥费心。”语毕只听“咔嚓”一声,谢元极当即伏地惨叫,他仍不满意,抬脚踩了上去。

  管家携家仆上前押人,谢元桢面不改色:“拖下去,替我废了他。”

  管家大惊:“他可是谢家嫡子,倘若在咱们府上出了事,大人恐受牵累。”

  谢元桢睨他:“你是老糊涂了?赌坊案未结,官府此时毫无头绪。你且助他们一臂之力,剩下的,他们自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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