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冰火
枫红城最美的枫叶，并不在城主府邸，而在荒无人烟的城外，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景。数个衣着干净的年轻人两两一组抬着偌大的木桶缓缓而来，桶里盛满清凉的水。
水都是最好的山泉水，从附近险峻的山涧打下来，非枫红城的权勋贵族不可得。然而现在，一桶接一桶的昂贵泉水却被毫不吝惜的倒下去，在枫林里蔓延开，滋润一株一株火红的枫树。
风有些凌乱，纠缠些许红叶从梢头落下去，软软的铺在地上。倒完泉水的年轻人看着空荡荡的木桶有些心疼，对另一个同伴低语，“这么难得的泉水就用来浇灌枫树了……”
“嘘……你是新来的吧，可不知道城主把这片枫树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这种话千万别往外说。这些枫树，咱们可是沾都别沾的。”另一个人显然已经是常来浇灌的老人，疾言厉色的遏制了前者，好心的提点。
年轻人顿时讪讪闭上嘴巴，神色惶恐。他虽然第一次被分配来灌溉枫树，在府邸里做事情的时间却不短了，听了三言两句便能知晓轻重。
也是他运气好，才和旁人说完这两句话，就瞥见一行人都谨慎的低下头，竟一下也不敢抬起来。他心有所感也跟着低头，余光就瞥见一双套着珠锻绣红枫软鞋的脚一步一步踏过来。能将珠锻这样名贵的料子做成鞋，偌大个枫红城恐怕也找不出一掌之数，所以不难猜出来人是谁。
年轻人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额角后怕的冒出了几沁冷汗。
绯衣秀丽的女子目不斜视，自两列垂首恭谨站立的年轻人之间缓缓而过，满眼只有红如焰火的枫叶。她的裙摆在身后一路迤逦，和落地枫叶纠缠不休。
雨荔长着一双形容极美的凤瞳，站在枫树下微微一瞥，冰冷的眸光能叫人瞬间退避三舍。能被派来浇水的，任一个都是八面玲珑，故而不用她开口便纷纷退去，动作快而轻，片刻周围便看不见一个人。
雨荔在一株枫树下，身子轻轻靠过去，如依恋着某个人一般，昂首凝望的眼中像碎了一片潋滟的水光，极尽温柔，方才周身的冷意就好像是旁人的幻觉，她只是当年妙龄时不谙俗事的娇女儿。
“哥哥……”她的手指扶在树上，指尖细腻的摩挲，声音低柔，敛下的眉楚楚怜人。
忽然间有沉着的脚步声入耳，瞬间惊醒梦中人，什么温柔都是过往云烟，如霜的冷意才是真正颜色。雨荔徐徐站直，漠然看着佩剑少年走近。
“城主。”少年在离她数丈处站定，星目剑眉极是出色，隐然是未出鞘的一缕剑气。
“何事？”无亲无疏，雨荔待他如旁人，半点儿不似自己亲手抚育成人的孩子。
“岚碧岛惊蛰君已至府邸，烦请城主一面。”
雨荔脸上有微妙神色一闪而逝，快得连对面自以为了解她的少年也未曾捕捉，只是整了整衣裙，端起一城之主的气势道：“你跟我一道回去。”
泛黄的沙从眼前一直延伸，最远的地方和暗沉的天色相接，浑然一体，分不出彼此，凛凛朔风拂面，卷杂着黄沙，双足早已没入沙中不得脱拔。虽然早就知道这一次目的地是荒北大漠，但一行人真正到达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镇住，许久不能回神。
试着抬了抬脚，涯若看着好不容易从沙土里抽出来却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鞋，没忍住轻叹了一口气，无辜的看着周围其他人，“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没有人反驳她，不管是自小在岚碧岛长大的青渊还是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漠中，一时无法适应。涯若又紧了紧领口的披风，皱着眉嫌恶的掸去衣襟落盖的黄沙，对自己浑身黄沙的状态简直无法忍耐。如果可以，她还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这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青渊早在周围打探了一番，低头看了一眼衣衫上堆积的黄沙。
第一站搜集情报很不顺利，环境又全然陌生。谁也不会自大狂傲到要这么贸然进入大漠深处，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对所有的一切都很陌生，可以说一无所知。
距离大漠最近的小城，走过去也要半日脚程，来回一趟极是麻烦，所以只能就近休息。涯若探查出附近有一块不小的石头可以遮风挡沙，遮掩他们所有人的身形也绰绰有余。
在这荒漠中栖息，谁都没有过经验。涯若看了一遍灰头土脸的同伴，就欲捏诀成水界相护。她手刚抬起来，却被横里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按住，抬头看见诛流摇头，“不必浪费。”
涯若觉得被按住的地方十分火热，像被烫住一样匆匆缩回来，扭扭捏捏蹭到央央身边，只差拉她挡住自己的身形。
大漠白日里炙热，地上的沙子都像经过淬炼似的滚滚发热，便是术士耐得住这般热，总是挡不住汗流浃背。涯若躲了一会儿觉得已经平静，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汗，犹疑的看向大漠深处，低语说：“听闻大漠里还住着一些游民，这样的气候也能长住实在艰难。”
青渊坐在最外围，此时虽然合着眼，周身却半点儿不曾松懈。他与诛流、玡风早有默契，在这大漠里白日也好入夜也好，分别轮岗戒备，听了涯若的话方睁一睁眼睛解释：“滞留在这里的游民应该十分稀少，祖祖辈辈寄居大漠，不愿离开也是有的。”
“那我们明日如果能找几个游民问问情况岂不是好？他们一直住在这儿，对这里的事情肯定都知道。”央央半靠着涯若说。
青渊的目光落到央央身上微微点头，“能寻到熟悉这中情况的游民，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涯若和央央都不是仔细的姑娘，涯若还笃定的说：“等明日我细细探查一番，一定把大漠里的游民找出来。”
“这里是大漠，你可别勉强。”玡风也热得满头大汗，拿着水囊一边大口大口灌进嘴里一边说。他再粗枝大叶，也知道这种干旱的地方对涯若不是一般的不利。
“我就是找找人罢了，有你们在有什么好担心的。”涯若眨一眨眼睛浑不在意。
话题到这儿算是告一段落。日头渐渐斜向西方，炙热的大漠里温度也慢慢降低下去，风里隐隐夹带了一丝涩涩凉意。涯若余光看见，十分遥远的地方升起炊烟，徐徐上升，笔直升入云端。
炊烟升起的地方恰好在西边，伴随着一轮圆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红日。此情此景，壮美瑰丽让人心生敬畏。
正看得入迷，耳边却传来青渊温和如玉的声音，“大漠此处，入夜后阴冷异常，你们记得用灵气护体。”虽然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眼睛却只盯着央央和涯若。
没在大漠里经历过寒夜的人不会真正体会，大漠里的深夜究竟有多冷。涯若最初未当回事，术士的身体都是极不容易生病的，不过稍微冷一些，又怎么至于要用灵气护体，不是比她探查游民浪费得多。
可是大漠不比别处，还能燃起篝火取暖，在大漠里连一株植物也不能见到，更不用说找什么柴火，所以除了一块能挡风的大石头，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上半夜还勉强能支持，到凌晨之后周围温度就到了几乎能滴水成冰的程度，涯若和央央紧紧靠在一起，已经不约而同的调动体内的灵气护住心脉，这样一味冻下去，就是术士肯定也要大病一场。
另一边青渊和诛流已经换了位置，青渊放下戒备闭目养神，诛流担了戒备的重任。他本身是火行术士，寻常的阴冷根本奈何不了他灵火盈满的心脉，所以也就成了现在最悠然自得的人。
他守夜却不像青渊那样佯作假寐，一双清冷如冰的眸子望向远方，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许久，他却忽然抬手捏了一个诀，一团不大不小的火焰从他指尖升起来悬在半空中，给周围带来了一丝温暖。
涯若半梦半醒间感觉微微的暖意，蹙眉茫然的睁开眼，就看见诛流映在火光中的侧影。她下意识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只过了一会儿，诛流手里的火焰又缓缓熄灭，周围再次陷入混沌的黑暗。涯若困倦又冷，慢慢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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