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联接现实与未来的桥梁（下）
“欢迎县长大人——”蓝文德闻声从客厅沙发上起来与尤唯实握手。
这是一个八十多岁的精明健硕的老同志，剃光的头顶闪闪发亮，三角型的眼睛，透露着炯光，五短身材，声音嘹亮，那精气神纵然是五十多岁的人也难以俱有的。
“蓝厅长，久闻大名，早就想拜访您。”尤唯实双手紧握住蓝文德大手。
“大名不敢，都是他们忽悠的。我是刺头，比我大的领导都不喜欢我。”蓝文德故意皱着眉头摇头，伸手请尤唯实坐下。
“他要懂得奉承拍马，早当上副省长副书记副部长了。”钟明亮从厨房出来说。
陆小玲阿姨跟着钟明亮从厨房出来。她双手还沾着面粉，朝尤唯实打招呼。
“尤副县长好，尤副县长好……”陆小玲说。
“陆阿姨好，陆阿姨好……今晚让你劳累了……”尤唯实说。
“我其它菜不会做，包饺子可以，恒水最爱吃我包的饺子，可能这是我们山东人的特长”陆小玲说。
“陆阿姨的凉拌菜也很拿手，尤副，今晚你可以大快朵颐。”钟明亮说。
“嗬，还大快朵颐呢，什么时候我们小钟也学得文绉绉的。”陆小玲说。
“陆阿姨，男孩子一进入了恋爱季节，不文绉绉也自然文绉绉起来。”雷鹏说。
“啊，有新情况了？快给阿姨介绍介绍。”陆小玲说。
“什么介绍介绍，刚有点影子，可就有人引狼入室，似乎要跟我抢似的。”钟明亮说。
“谁这么不地道，引狼入室跟你抢？”陆小玲问。
“跟你抢，你怕什么？咱这乡长，也有点权势。权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对不对，尤副县长？”雷鹏说。
尤唯实笑。
“看来今晚肯定热闹，锣鼓未打，戏就开场。”蓝文德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老陆，赶紧上菜上酒，下饺子！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今晚我要一醉方休！”
“呃……”陆小玲返身进厨房。
“蓝厅长，雷老板还没来？”尤唯实说。
“他呀，哪回喝酒都迟到，不等他。他有事不能来我们就不喝了？”蓝文德瞪着眼说。
钟明亮端凉拌菜上桌，雷鹏开瓶倒酒，陆小玲端一大盘猪头肉上来，双手擦着围裙又返身进厨房。
四人围桌坐下，两个座位空着。
“尤副，”蓝文德举杯对尤唯实说，“这杯敬你，你是第一次来，他们是常客我就不敬了！”
蓝文德一啜而干。尤唯实先感受了蓝文德的直言快语，又领略了他的干脆豪爽，他一开始就喜欢上这位爷爷辈的老领导。
“蓝厅长，按资历我得叫您厅长，我还是随乡入俗，跟他们一样叫您蓝爷。这杯敬您，祝健康长寿！”尤唯实一啜而干。
“好！”众人鼓掌。
“蓝厅长叫惯了，我也认了，其实，退休了就不该叫厅长了，叫蓝爷更亲切！我就恬不知耻了，哈哈哈……”蓝文德笑着说。
“哈哈哈……”大家都跟着笑。
“小钟已把你的来历说了，关于观风寨今后怎么做，怎么发展，我一直在考虑，也没考虑出道道来。恒水也在考虑，按说他脑袋也不错，在困境中总能弄出些新花样，现在也弄不出了。看来是‘老革命碰到新问题了’。”蓝文德说。
“雷老板不同意搞那种什么PPP模式，大家都搞，重复投资，最后谁都不能持续。再说我们观风寨山高路远，谁去旅游，谁去住宿，谁去消费，谁去我们那儿寻根，散愁……”雷鹏说。
“恒水叔考虑是对的，不宜一哄而起，人云亦云，仓促上马。关键问题是人，是人气，没有人，没有人气，乡村旅游事业是发展不起来的。”钟明亮说，“但反过来说，观风寨由此就不发展了，不开发了？无为，不为，不敢为，回家卖红薯？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县委书记叫我抓个点，抓个典型，我拉上小钟想破这个题，但是没抓到要害。蓝爷，今晚一是喝酒，二是讨教。敬您一杯。”尤唯实说着端起杯一啜而干。
“豪爽！”蓝文德回敬了一杯，故作沮丧地说，“你抓这个题目怕没戏……”
“没戏？”三人惊诧地问，“为什么？”
“我估计没戏。我悲观地认为观风寨要荒废的。”蓝文德说。
“蓝爷，这可不是从你这个资深的经济学家口里说出来的话。”钟明亮说。
“我不是‘持不同政见者吗’？再让我当一回。”蓝文德说。
尤唯实以为今晚会从蓝厅长这里讨到锦囊妙计，没想到是一盆冷水，他感到浑身冰凉。
“会不会他老了？”尤唯实心里想。
“中央文件具有普遍性指导意义，但并不是全国所有农村都要这样做，都能以PPP模式参与土地整治。试点省份以农业经营主体先建后补，财政资金引导企业投资模式，引导集体经济组织和农民，种植大户，农业专业合作社等投劳筹资参与土地整治。观风寨呢？农业经营主体是谁，在哪里？农民，种植大户跑哪儿去了？大部分进城务工，承包搞建筑，小部分下海养鱼，剩下老弱病残，还有谁会返乡经营呢？我看，用不了五年，观风寨会一个人都不剩。”蓝文德说。
“那我们观风寨怎么办？”钟明亮问。
“怎么办？问你呐，你搬回去，生儿育女，延续子孙了吗？”蓝文德问。
“叮当……”
门铃响，钟明亮开门，雷恒水进来。大家站起来欢迎。雷恒水首先向尤唯实伸出手，紧紧地握着。
“对不起，尤副县长，一个长途耽搁了。”雷恒水上下打量着尤唯实，眼中露出敬羡和爱意，“雷鹏介绍得准确，我心目中的尤副县长，就是这个样。哈哈哈……”
雷恒水入席，大家坐下。
“老板总迟到，这是规律，我们也习惯了。罚酒一杯。”蓝文德说。
雷恒水端起杯，一口而干，伸手抓几块猪头肉往嘴里塞，憨态可掬，大家笑乐。
“呃，不是没请小钟，怎么让他也混进来了？”雷恒水问。
“林翰海说很久没来看我了，他忙，叫小钟代表代表，这不让他撞上了。”蓝文德说。
“这人就是这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自己登门不更诚意？”雷恒水说。
“‘你若端着，我便无感’……”蓝文德说。
“嗬，蓝爷，你也懂得这句年轻人的话？”钟明亮问。
“我整天上网还有不懂的？”蓝文德说。
“我们钟乡长，这回彻悟了……”尤唯实笑看钟明亮说。
陆阿姨端着一大盘热气蒸腾的饺子出来。
“雷老板的最爱来了——”陆小玲说。
“陆姨，辛苦了，”陆小玲饺子还没放好，雷恒水就伸筷夹，一口一个饺子，也不怕烫，“陆姨的饺子我这辈子是吃不够的。”
“现在该轮到你说了，观风寨PPP怎么做？”蓝文德指雷恒水。
“你说了？”雷恒水问。
“我说了。”蓝文德答。
“怎么说？”雷恒水问。
“没戏！”蓝文德说。
“没戏？怎么能没戏？那观风寨不是废了？”雷恒水说。
“废就让它废，兴了能废，废了能兴。”蓝文德说。
“这才正确。我最近看了一些资料，还抽空去尼泊尔溜了一趟，我想在我们观风寨搞个灵修场所，我们的乡建不搞什么旅游，民宿，不搞什么吃喝玩乐，我们搞灵修禅定，现在西方很时髦。”雷恒水说。
“嗬，这倒是一个新思路，可以考虑的门路。企业家又突发奇想了，又来你那个5%了？问题是谁去我们观风寨灵修禅定？你去？雷鹏去？明亮去？县长，你去不去？当初外出打工，闯荡江湖的都只有小学初中文化，他们懂得灵修禅定吗？”蓝文德说。
“加德满都谷地那里也很落后，他们怎么搞得起来。印度佛教的修行很流行。”雷恒水说。
“他们的宗教传统完整保存，一重视就流行。我们不能搞宗教迷信！”蓝文德说。
“当然不能搞宗教迷信，我是什么教也不信的。但是宗教现在变成一种文化，它的精神资源我们可以收取。加德满都有一个内观禅修中心，就在一个风景宜人的山顶，就像我们观风寨一样，沿着山坡顺势建造的院落，就像我们的石基土墙瓦顶的旧厝，种满果树鲜花。偶尔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小猴子，就像我们观风寨偶尔有小山麂造访一样。听他们说，这里因为灵修者的会聚而形成了独特的气场，植物生长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叶子更绿，更有光泽，也更肥厚，果实更加饱满。我想我们观风寨也要成为这样一个灵修中心。”雷恒水说。
“雷老板太有想象力了！”尤唯实赞叹。
“你觉得我这想象得怎么样？”雷恒水问。
“我也去过尼泊尔，在安纳普尔纳山区徒步，沿着安纳普尔纳山区的大环线绕行一周，共走了240公里。我没报名参加加德满都的内观禅修中心，也没参加尼泊尔的‘灵修旅行’的体验。只在一家叫‘喜马拉雅冥想中心’上了时长一小时的免费冥想课程……”尤唯实说。
“怎么样？”雷恒水急切地问。
“一位志愿者教授我们最简单的进入冥想的方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想起来愉悦的事物上，因为是游客区，楼下很嘈杂，我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进入冥想。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10天的内观课程几乎是现在尼泊尔最流行的一种灵修方式，尼泊尔一共有8个这样的内观中心，加德满都中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成立于1984年，是尼泊尔最早的内观中心。”尤唯实说。
“你怎么什么都懂？”雷恒水问。
“不然，什么叫博士。”蓝文德说。
“导游介绍的，回来后我又上网查了查。内观的意思是实地观察事物的真正面目，这是一个通过审视自身来净化身心的过程。2500年前，佛陀释迦牟尼教导了内观法，佛陀释迦牟尼于公元前565年出生在尼泊尔境内的蓝毗尼。其实要找内观法，不用跑佛主那里，我们中国哲学家朱熹强调格物穷理，主张理一分殊；王阳明强调心外无理，主张致良知，知行合一。我们内省禅修就可以了。”尤唯实说。
“那人家那里热闹。”雷恒水说。
“那里的热闹不是灵修、冥想热闹，是旅游热闹。”尤唯实说。
“啊——”雷恒水恍然，“那人家那个时髦。”
“我们一推广不也时髦了。现在许多人在学习王阳明心学。”尤唯实说。
“那你同意我们在观风寨搞这一套？”雷恒水问。
“我同意也不同意。”尤唯实说。
“具体点说。”雷恒水问。
“同意你搞思想，心灵的东西，但不同意搞灵修禅定。”
“为什么？”雷恒水问。
“这会给人误导，会使人觉得我们在搞宗教那一套，会使人循入空门，强调自我，忘记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忘记脱贫致富奔小康，忘记乡村振兴，忘记民族伟大复兴，忘记中国梦，放弃担当和承诺。”尤唯实说。
雷恒水怪笑地自嘲地搔首弄发。蓝文德顿觉震撼。雷鹏、钟明亮、陆小玲流露出赞许表情。
“心理学家指出，对我们这些80后，90后来说，文化越来越强调个人主义和自我实现，然而，人类漫长的历史告诉我，自我的实现，也来自于履行对他人的承诺。现在，大量的70后80后外出打工的农村青年，当时都只有初中小学文化，他们物质上虽然脱贫，有的致富了，他们的精神上还贫困，当我们脱贫攻坚任务完成，要实现全面小康生活，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帮助他们实现精神脱贫，让这些刚脱贫的群体成为有自主尊严的公民！”尤唯实说。
全场人哑口无言。蓝文德站起来，来回踱步，像一个影视中最高领导者那样踱步。然后猛地回过头站住。
“在座的□□员，蓝文德、雷恒水、雷鹏、钟明亮同志，在这个年轻的□□员尤唯实同志面前，我们都是小学生。”蓝文德斩钉截铁地说。
大家热烈地朝尤唯实鼓掌，赞佩。
“哎呀呀，蓝爷，雷老板，我刚才可能酒喝多了，我以为是在答辩论文，忘乎所以了……”尤唯实说。
“酒后吐真言，你的论文答辩通过了！”蓝文德说，大家又一阵鼓掌。“记住，我们□□人要灵修的是马克思主义，这不能变！”
“我同意，论文通过！今后怎么做，唯实，你说，我们支持！”雷恒水说。
“雷老板，搞心灵的东西，搞精神建设是你的发现。这专利是属于你的。”尤唯实说。
“嗬，我还有专利！”雷恒水说。
“你那企业家的5%发挥作用了。”雷鹏说。
“怎么做我和小钟再细化。我想先从小学教学抓起，再扩大到青年们的培训，这些都仅限于观风寨的孩子和年轻人。因为是试点，如果失败了，影响面不会太大，观风寨的村民是会理解和同情的。”尤唯实说。
“先想到失败而不是先想成功，这又是对的！”蓝文德一一为大家斟酒，“今晚这酒喝得太有成效了，各位，为观风寨创新，发展和未来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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