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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雷高营一家人(上)


  雷梅蕊带着尤唯实和钟明亮,走了几段上坡的鹅卵石路就到她家。这也是和钟明亮、支书、恒水家一样结构的旧厝,只不过屋前屋后修拾打扫得一干二净。畲族同胞虽然生活清苦,但普遍喜欢干净,厝里厝外,常常打扫得一尘不染。

  墙基上一副重新粉刷的历史遗留的红军年代繁体标语:武装保卫苏维埃!赫然醒目。尤唯实庄严凝重地驻足瞻仰。 

  雷梅蕊推开虚掩的大门,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激烈枪声、炮声、战机坦克轰鸣声、拳头撞击声、绝望喊叫声,这激烈的声响是从天井旁东厢房传出来的。雷梅蕊伸了伸舌头,抱歉地朝尤唯实、钟明亮蹙眉头。

  “没办法,整天泡在游戏机上……”

  尤唯实从木格窗往里看,两个小男孩子,手拿着遥控器,对着两台电脑沉醉入迷地各自玩着自己的游戏节目。尤唯实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看不出他们玩的是什么游戏。他想起在他生活过的安徽那个小县城,从他懂事起,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的电子游戏厅,“打电子”成了他绝大部分的娱乐需求,以至于自己对于音乐和美术的欣赏品位,几乎就是由屈指可数的几家游戏公司的产品所满足和塑造的。当时他们操作的游戏机,是一种现在被称作“街机”的、需要站着用双手操作的大型游戏机。这种游戏机据说最早流行于美国的酒吧,玩家面对一个彩色屏幕,左手握住一个圆形手板,右手操作3到6个按钮,左右手协同完成游戏。游戏厅装载的游戏百分之百来自日本,其中最流行的,周围总是围绕着一群看客的游戏机叫作《街头霸王》,这几乎是每个游戏厅必备的王牌游戏,也几乎是当时全县城处于青春期的男孩们释放自己由荷尔蒙引发的暴力倾向的最佳方式。可以说,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是由学校生活和电子游戏生活所共同塑造的。虽然难说在充满着烟味的游戏厅里盯着屏幕摇动手柄能够“学习”到什么东西,玩家当时心里想的无非是怎么出招和躲避,但是多年过去了,游戏中的各种场景和快乐,乃至当时的气味,却始终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嗨,实在没办法,自从有了游戏机,周六周日都不帮我干活做家务,整天泡在游戏里,眼睛都弄坏了。”雷梅蕊说。

  “谁给装的?”尤唯实问。

  “学校阮良老师。”雷梅蕊朝东厢房指戳地回答,并作手势请尤唯实和钟明亮到厅堂八仙桌旁喝茶。

  两大杯碧绿的茶水荡漾着,尤唯实端起大瓷杯,大口一啜,烫得大嚎一声喷吐而出。雷梅蕊连忙拿起桌上放的毛巾上前帮尤唯实擦嘴擦衣襟。尤唯实睁眼紧盯着上下揩拭着他的近在眼前雷梅蕊的脸庞,那是白里透红的凝脂般的皮肤,不是那种美人的苍白。他嘴里惊叹地啧地一声。 

  “啧什么?”钟明亮问。

  “啧什么怎么能告诉你?”尤唯实转对雷梅蕊用句半生不熟的畲语自嘲说,“做县长的人无礼数。”

  “哈哈哈……”雷梅蕊意外地快乐大笑,用畲语说,“县长,也会讲畲语,自家人。” 

  “自家人就讲自家话。孩子有兴趣,可以让他们玩,定个规矩,不要过度。”尤唯实说。

  “嗬,我说孩子玩游戏入迷,所有人都说不能玩,唯有尤副县长说可以玩,真是不一样!”雷梅蕊说。

  “人家是什么?是博士,还留学美国呐!”钟明亮说。

  “我小时候也着迷过。”尤唯实说。

  “难怪……”雷梅蕊这会儿才认真大胆地上下打量着尤唯实,问钟明亮,“我高中没毕业,离博士有多远?”

  “有多远?少说也有十万八千里。”钟明亮说。

  “别吓着人家!”尤唯实手指钟明亮却对着雷梅蕊说,“离多远嘛,我看,就隔一层纸。”

  “一层纸?”雷梅蕊问。

  “一张文凭。”尤唯实说。 

  “哈哈哈……”三人快乐笑。

  “笑什么呀,这么乐!”大门口出现雷高营,他短衣短裤,赤胳膊裸大腿,一身泥水,右手挎一个竹背篓,左手挎一个多节手电筒,清瘦伶仃却红颜赤额,一瘸一拐地穿过天井,走上大厅。

  “爹,有吗?”雷梅蕊问。

  “有,有,有,算尤副县长有口福。”雷高营说。

  “什么呀?”尤唯实莫名其妙问钟明亮。

  “石蛙呀,一种鱼,学名叫棘胸蛙。”钟明亮说。

  “真有,真有。”雷梅蕊脱下父亲雷高营背的竹篓,拿到尤唯实跟前给他看。

  尤唯实看着竹篓子里蛰伏着几只黑碜碜的类似青蛙□□小动物,胸口子还在一吸一呼地颤动着。

  “县长,你有口福,你有口福。”雷高营用衣襟擦干手,向尤唯实伸来。尤唯实一把抓住他双手。

  “雷叔,你好,初次见面……”尤唯实说。

  “是呀,小钟乡长告诉我说你要来,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观风寨,我要捉几只石蛙招待你。”雷高营说。

  “别客气,我来我们县有一年多了,观风寨我是第一次来,对不起。”尤唯实说。

  “什么对不起,全县多少个乡多少个村,能走得过来嘛?坐、坐,喝茶,喝茶,梅蕊,赶紧做,今晚多做几个菜,我要和尤副县长喝几杯。乡里干部好长时间没来了,小钟,你们都到哪儿腐败去?”雷高营问。

  雷梅蕊笑着,提背篓进厨房。

  “腐败,现在还敢腐败,中央的八条规定下来,就开始纠正了。”钟明亮说,“为迎接党的十九大,我们现在攻坚克难,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向小康奔!”

  “不错,现在干部比以前好多了,习总书记管得好,尤副,我党这个领导选得好,英明敢担,真是人民的领袖!”雷高营朝尤唯实伸大姆指说。

  “雷叔,我们年轻人也是这么认为,中国现在大有希望。”尤唯实说。

  “衣食无愁,政治清明,领导作为,社会和谐,是大有希望。”雷高营说。

  “哇,雷叔,你总结得真好。”钟明亮说。

  “下层百姓自己体会嘛,我们百姓有我们百姓的看法。”雷高营说。

  “百姓的看法,就组成国家的意志。”尤唯实说。 

  “你更厉害,一语道破,一针见血。不愧是博士。”雷高营说。

  “雷叔在我们这一带是很出名的师公,师公就是巫师,师公是我们畲族人叫法,还懂得易经。”钟明亮介绍。

  “啊,懂易经?那还得请教请教。我听了一年的易经课,听得云里雾里的……”尤唯实说。

  “什么我懂易经?那是骗人的。看命算卦‘过关’什么的,我总得拿出些理论根据,易经,谁都不懂谁都信,我就顺手牵羊,什么阴阳八卦,天地乾坤,唬人的。”雷高营说。

  “全唬人也不是,有时瞎猫撞上死老鼠,也对上几次,是不是?最神的一次是为一个石材开发商占卜,可能要成为我们这一带千古流传的故事。是不是,雷叔?”钟明亮问雷高营,雷高营矜持地笑着给两人斟茶。

  雷梅蕊提着热水壶出来往茶婆里续水。她脱去畲装,换上简约的休闲装,显得像时尚女郎。

  “什么千古流传故事?我没听过。”尤唯实问。

  “县里好多领导都知道,可能你刚来没听过。”钟明亮说。

  “雷叔,讲一讲!”尤唯实对雷高营说。

  “我讲什么?要讲,小钟讲,他会加油添醋。”雷高营说。

  “好,我讲就我讲。”钟明亮清了清嗓子,啜了一口茶开始讲,“那是十多年前的事……”

  “不,那是2005年的事。”雷高营打断钟明亮说

  “雷叔,要不干脆你自己说。”钟明亮喝起茶。

  “我说就我说。”雷高营也啜了一口茶,兴致勃勃地说起来,“2005年夏天我在县城时,有一个熟人找我帮一个女人设醮做法,说那女人是北京一位领导的老婆很派头,极有能耐。她到我们县要求开发飞仙岩,做石板材,据说还是什么韩国石材协会会长韩东川指名的要飞仙岩石板材。当时,我们县上下齐声反对,无奈省市个别领导给县委书记下指示,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投资成功。听说那女人很迷信,见这么多人反对,她就想求签问卦,要人找最好的巫师。天啊,2005年哪有什么巫师了,都差不多死光了。就剩几个了,我是祖传秘授,有点名堂,就去做法事了。尤副,你说这飞仙岩怎么能开发?!飞仙岩开发了,地球赐给我们的宝山就消失了,千秋万代,我们子子孙孙还能找得到这众山之王,众神之山?!那些领导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发展没错,可有很多途径,招商引资没错,可有很多项目,致富什么办法没有?为什么非得把飞仙岩砸了?你看,到那时的遗憾,就是用堆成象飞仙岩那么多的金钱也都无法赎回……

  “我看了看那女人,五十多岁的人像二十八、九姑娘,会勾人魂魄,不是好东西,是妖精。我一边做法,一边想主意,如何把她吓走,取消这个项目……

  “设醮做法一般有五六个步骤。一发表,二建坛,三摆座,四安座,五是引灵,六劝灵,最后一道是送佛谢神,送各路佛主神仙回家。”

  “哈,雷叔,你这不是大杂烩,佛道混合,儒释杂烩?”尤唯实问。

  “畲族巫师尽管有法门之别,但都属道教,只是道教这个我国本土宗教没有发展起来,太早引进了佛教,让如来佛抢班夺权了。”雷高营点头说。

  “那你是属什么派别?”尤唯实问。

  “畲族巫师尊临水宫奶娘陈靖姑为‘师公’,属道教。相传陈奶娘学法于闾山,拜真君为师,学得设醮法,斩蛇精,破洞门,缩地腾空,驱瘟袪病,扶胎救童等法术。我引灵高喊陈靖姑奶娘时,那个女人马上扑地一声跪下,往地砖上叩头,咚咚咚地响……啊,原来她信陈靖姑陈奶娘。我想她有信我就灵,我灵机一动,口吐白沫,大肆疯狂,左擒右扑,东倒西歪,大呼,奶娘,奶娘……这就是讲,奶娘开始附我身了,我学奶娘声音,说符官传言奏达,送白虎速返原位……什么,白虎速返原位?那个女人问,我见有戏了,用更高更大声音说,符官传言奏达,送白虎速返原位……那女人吓得脸色惨白,一叠连声说,师公师公师公,别做法了,我知道了,我走了。我戏还没演完,她抽身就走,走时数了十张100元钱给我,比平时多500元哈哈!”雷高营得意说。

  尤唯实听得一愣一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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