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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观风寨


  盘山水泥公路像一条灰色长蛇从山脚向山顶盘旋。观风寨海拔858米,远看像鸟窝垒在高高的飞仙岩下。飞仙岩是一块田黄色的巨石,像雄鹰展翅欲飞,但没有飞走,永远永远在峰颠上矗立。

  浓荫时不时遮蔽着路面,尖厉的茅草时不时括刺着脸庞和手臂。阳春三月,艳阳就有点炙热,好在不时被浓荫和茅草遮挡,显得清爽凉快。尤唯实忘情地加大油门,钟明亮的雅马哈气力不足常常落后,尤唯实不时停车等他。扶贫时修的路,后来再也没有重修过,路面龟裂斑驳,看着这荒凉景象,尤唯实知道,自从全村多数人外出发展,脱贫致富后,很少有人回来,路面上看不到车来人往的痕迹。

  “尤副,歇一会儿。”钟明亮在后面喊。

  尤唯实停下,钟明亮从后箱掏出两瓶矿泉水,一人一瓶。

  “尤副,你是城里人,比我这乡下出生的人更健壮。”

  “我是小县城人,也算半个乡下人,但我经常锻炼,我在学校还是登山队队员。”

  “啊,登山队队员,爬过不少高峰?”

  “不算多,出名的没有,但做了长期锻炼准备。你看我粗胳膊长腿。你细皮嫩肉,根本不像乡下人。”

  尤唯实一米八个头,小眼、单眼皮,高鼻阔嘴,长相一般。钟明亮一米六个头,眉目清秀,白净文雅。

  “我从小在城里长大。”

  “你是小鲜肉。我这五大三粗,相貌平平,没女孩子喜欢。” 

  “高学历、高身材,超性感,西方女孩子喜欢。”

  “看来,以后要去西方谈恋爱了。”

  “以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在学校时谈的,我去宁夏挂职那年,不知怎么,拜了。”

  “那女孩有眼无珠。”

  “为什么?”

  “这么一个有政治前途的人放着不要……”

  “为什么要追求政治前途?”

  “你难道不是为了政治前途,放着北京、上海大城市不呆,到我们这乡下县城来?”

  “哎哟,我还真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任性、喜欢干什么就想干什么。”

  “省委到北京招名校学生来我省任职锻炼,就是想为我省培养一批高级干部,未来接班人。”

  “我知道,但对高级干部,未来接班人,我没有动过念想,没有初恋之感。”

  “哈哈哈……你真有趣。那你为什么要来我们省?”

  “我当时冲动,即兴说了要来你们省的七大理由。”

  “那七条。”

  “一,发展前景好,五区叠加;二,环境清新;三,地方政府政策好;四,主要领导重视外来人才;五,省委组织部关心支持,真心实意地培养;六,历届招聘干部茁壮成长,招聘的政策红利历届相继;七,市、县、区基层领导重视招聘干部,给任务、压担子,形成跨越式发展局面。你说这七条有哪条是冲着‘高级干部’,‘未来接班人’而来?”

  “表面上没有,实际上,经过了全局的锻炼,就能当‘高级领导’,‘未来接班人。’”

  “这么说,你把我看成是钱理群老师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

  “是有人私下暗地说。那你说你是不是呀?”

  “我恐怕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是有可能是个安·兰德所说的‘个人主义者’。”

  “个人主义者?”

  “是,个人方面想得多些。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那就是白求恩同志。”

  “是的,有专业知识,又服务于人民。你说这利己吗?”

  “这不仅利己,而且利他。”

  “这就行了,何必冲‘高级领导干部’,‘未来接班人’而去?做一个白求恩大夫那样的人就很有价值了。如果观风寨需要我,我也可以留在观风寨工作。” 

  “真的,说定了?!”

  “不,不,不,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哈哈哈,你看,口是心非,不但是个人主义者,而且是严重的机会主义者。”

  “批评的对!走,上观风寨看看再说……”

  “哈哈哈……”

  在年轻的欢乐笑声中,两辆摩托怒吼着,七弯八拐冲上观风寨。

  这是高山之颠一块小小的平地,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河从村前流过,一座布满苍苔雨渍的石桥横跨河面。河对岸桥头边耸立着一幢三层的砖混结构,上下六间的屋子,屋顶上立着一块木牌,上用大红漆写着“观风寨小学”,油漆已剥落陈旧了。校牌后面,还立着一小座像天文观察台一样圆顶小木屋。

  钟明亮首先冲过桥,把车停在学校小操场上,旁边有一辆手扶拖拉机改装成的载人车辆,尤唯实也跟着冲过桥把车停好。

  尤唯实看着手扶拖拉机改装的车辆问:“这是干什么的?”

  “载人手扶拖拉机,接送学校老师的。”

  “到哪里接送?”

  “从梅花渡接到观风寨,从观风寨送到梅花渡。”

  “太危险了!该有一辆越野车接送。路也该修一修。”

  “你给找一辆车,再拨点钱给我们修路。”

  “你们乡政府也真是!”

  “现在用车制度改革了,乡政府拿不出车,再说了,一个乡,有多少个学校,顾得过来吗?”

  “说的也是。”

  “这学校和路都是扶贫工作队帮助建的。是观风寨解放后唯一的两项建设工程。以前学校设在人家的旧厝里,公路没有,村民们下山要走九曲十八弯小路。”

  “嗬,那也太落后了。”

  “因为山高路远偏僻,没什么发展项目,所以连村委会也没建,设在我家里。”

  “那先到你家看看,好向村委会报个到。”

  “报个屁,一个人也没有,关门落锁,山鬼当家。”

  “那来个客人什么的谁接待?”

  “委托那个巫师雷高营,吃住都在他家。”

  “还有巫师?”

  “是,祖传技艺,雷高营的巫术还是很出名的。”

  “出名什么意思。”

  “占卜呀,‘过关’呀,问病问药呀,他都有一套。”

  “什么叫‘过关’?”

  “那是我们的土话,意思是点香烧符,敲锣打鼓,躯赶山鬼,祈求神灵保佑渡过难关。”

  “啊,那现在很难遇上?”

  “也说不准。”

  “这样有收入?”

  “当然有,而且不菲,现在大家都有些钱,出手都很阔,一场过关,没有1000元下不来。”

  “那雷高营也发了。”

  “大家发,他也跟着发。生活好了,迷信开支也大手大脚了。”

  “那雷高营也成了百万富翁?”

  “百万富翁谈不上,他家开支大,女婿前几年不幸工伤死亡,女儿带着两个男孩回乡生活,负担较重。所以村委会每年给他一笔接待费用,实报实销,不亏他。”

  “村委会靠什么收入?”

  “靠村委主动捐资,谁当上村委,每年出资10万为办公经费,不够由雷恒水补齐。村委会搞了个私募基金会,观风寨村委钱花不完,就怨没地方花。”

  “那不修修路,搞搞环境建设?”

  “嘿,你忘了他们村训,‘不发展就是发展,不开发就是开发’。观风寨人认死理,就是不拆不建,就留扶贫时建的公路和学校,其它一律没动,也不许动。这是村委会一致通过的。说实在,全村100多户,500多口人,现在留守的不到十几户,几十个人,都是老弱病残,叫它发展什么,开发什么?”

  “说的也是。走,我们全村转转。”

  他们正要往村里走,尤唯实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盯着学校三层房顶那幢小木屋,小木屋的屋顶是圆型的可开合的类似天文观察台那样构造。

  “那是什么玩意儿?”

  “啊,那是学校阮良老师的天文观察台。”

  “嗬,还被我猜中了,这老师喜欢天文?”

  “是,不但喜欢天文观察,还喜欢网络游戏。”

  “啊?!”

  “这学校两个老师真是一对活宝,还有一个女老师叫高梦茜,平时文文静静,不紧不慢,没想到是一个网络红人。一次到乡里请一星期假,说是要去上海唱歌,大家才知道,她是一位古风歌手,有几万个粉丝。网上名字叫‘少司命’。”

  “啊,真是深山藏凤凰,太意外了。我还没见过这样女生。”

  “尤副,说实在,我喜欢上这个‘少司命’,可是不知从何表达,也不知道能不能表达,敢不敢表达。”

  “我们90后,是二次元一代,什么不知从何表达,敢不敢表达?我了解一下,我帮你!”

  “好,一言为定。真能成,我请你吃100个猪蹄。”

  “吃且慢,你先帮我完成钟书记交办的任务。”

  “我听你的,积极配合!”

  “那先到你家看看。”

  “走!”

  初春的午后,高山上阳光强烈,照得尤唯实眯缝起双眼。

  村寨座落在起伏的山坡上,黄赭色的高耸直立的飞仙岩从身后环抱它。黑瓦黄土墙鹅卵石基的民厝,星罗棋布,懒洋洋地晒着日头。茂密的原始森林环绕村寨,层层梯田里疯长着蒿艾蔓藤和野草,但开着五彩鲜艳的花,有白色的,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紫色的,还有很多结着红的黄的紫色的野果实。尤唯实顺手摘下一朵黄色的花朵,放到鼻子前闻。

  “哎哎哎,路边野花不能采……”

  “嗯哼,听说畲家姑娘都长得很漂亮……”

  “岂止漂亮,个个都是美人,长得人高马大,美如天仙。”

  “为什么?”

  “据说我们畲族先祖忠勇王是武将出身,可能比较丑,他立了战功,皇帝把心爱的三女儿三公主许配给他,那三公主美如天仙,可能她的基因流传下,畲家女儿是皇族遗风流韵,个个艳丽如玫瑰,娇媚似桃花,鼻梁高挑,身段硕长,起码一米六五以上。”

  “这回一米六的男子惨了,不说一等,起码二等残废。”

  “别说我啊,我们雷恒水老板一对就是典型,雷老板大概也就一米六几,他老婆雷菊香一米七以上,长得像那个叫梁静的女星,还是他的初恋。”

  “嗬嗬,看来一米六几的小鲜肉还是有希望找到一米七以上的女明星。”

  “别解闷我。高梦茜老师身材也不高。”

  “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钟明亮领尤唯实走上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来到村前一个小山坡上一幢小四扇的旧厝,也是鹅卵石砌基,上筑黄泥巴土墙,墙内架四梁八柱。大门前有个避风亭,大门旁挂着观风寨村党支部和观风寨村民委员会木牌。钟明亮推开吱呀呀响的两扇大门,只见天井、厅堂出现在眼前,屋瓦上的鸟雀扑楞楞、叫叽叽地飞了起来。厅堂的案桌上方挂着党旗国旗,厅正中放一张长会议桌,桌四周摆着十多张木凳子。

  “每年过年,村委们才能聚齐一次,一年开一次大会,总结今年工作,布置明年安排,之后,全部工作交给雷高营。”

  “嗬,雷高营是党政军齐抓,能抓得过来吗?”

  “他女儿很能干,帮她爹承担了大部分工作。”

  “叫什么?”

  “叫雷梅蕊,你等下就能见到,很能干,伺候老父亲,带两个男孩子,接待上级四面八方来客,为学校两个老师煮饭,周一周五开拖拉机接送老师……”

  “哇,真不容易。”

  “人长得也很漂亮,可惜早死了丈夫。”

  “多大了?”

  “比我们才大两三岁,80后的。”

  “大两三岁,就有两个男孩子了?”

  “双胞胎,一枪命中,而且是男孩。” 

  “好风水。”

  尤唯实用畲语说。 

  “尤副,什么时候学的畲语?”

  “下来前刚学的。”

  他们离开了钟明亮家,又看了老支书蓝兴旺家,村委会主任雷恒水家,大体结构都一样,墙内厝里都修饰得干干净净,墙外厝外长满蒿艾荒草。再看另外几户人家,有的是墙倾楼歪,荒草凄凄,鸟兽窜跃。钟明亮说没人居住,只能任凭风吹雨打,自毁自灭。两个人看着,有一种凄厉感觉,赶紧离开。

  他们向村上坡雷高营家走,一转弯一幢崭新的粉刷得色彩鲜艳的小庙突兀出现在眼前。钟明亮说,这是忠勇王庙,是雷恒水发家后重新整修的。雷恒水读初中时正逢□□,他响应“破四旧”的号召回乡把忠勇王和三公主本来破旧的金身砸了,他后悔了几十年。现在他每年回来,必大礼祭祀,每年给钱维护维修。孤寂的村寨,唯有忠勇王庙香火不断,油灯长明。庙里的事也是雷高营和雷梅蕊在料理。

  尤唯实走进小庙,只见香烟缭绕,油灯明灭。祭坛上一身金袍的忠勇王和一身五彩凤凰衫的三公主慈眉秀眼地看着他们。尤唯实抱拳躬身参拜,钟明亮合掌下跪叩头,算是顶礼请安。正在这时,一声响亮娇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乡,原来你们在这儿呢!”

  尤唯实转身一看,以为是祭坛上的三公主下凡,一个身着凤凰装,戴着银镯玉佩的貌若天仙的畲族姑娘出现在眼前。

  “天啊,三公主……”

  尤唯实惊叹。觉得她如果皮肤苍白些,而不是白里透红的话,一切符合当今城市时尚美人标准。

  “哈哈哈,尤副,你看走眼了,这是我们雷梅蕊同志。梅蕊,这是我们县尤副县长,今天来村里调研。”

  “县长好!”

  “你好!”

  两人握手。雷梅蕊嫣然一笑,两个酒窝好像会说话。她看了一眼尤唯实,点头哈腰行个畲礼,脸泛红晕。她两个明亮晶莹的眼睛迅速地在尤唯实身体上下一转,逃避似的转头朝钟明亮说,“我爹叫我到村口等,没想你们这么早到,刚才,我到嫩妹阿婆家帮她熬药,耽误了迎接两位领导,对不起啊!”

  “嫩妹阿婆眼病好些了吗?”钟明亮问。

  “吃了我熬的草药,好多了。”雷梅蕊说。

  “奇怪,你的草药居然能治眼疾。”钟明亮说。

  “什么眼疾?是白内障吗?”尤唯实问。

  “要是白内障就好了,市里省里经常有医生下来做免费的白内障手术。我们送嫩妹阿婆到县上看过,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反正就是视力越来越不行,越来越模糊。”雷梅蕊回答。

  “这个嫩妹阿婆是老红军家属,她丈夫是23革命,就是1934年暴动参加者之一,后来跟红军北上,在皖南事变时牺牲。留下一个儿子参了军,在抗美援朝中也牺牲了。”钟明亮说。

  “从嫩妹姐、嫩妹嫂、嫩妹姑、嫩妹姆、一直叫到嫩妹阿婆……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始终未再嫁。”雷梅蕊凄恻地背过身子。 

  三人默然。不一会儿雷梅蕊长舒一口气,回过神,破涕为笑说:“走,到我家歇歇,喝茶!”雷梅蕊一手扯钟明亮,一边回眸朝尤唯实一瞥,笑着走出小庙。

  尤唯实和钟明亮跟着雷梅蕊向雷家走。

  “这哪像有两个孩子的女人?”尤唯实小声对钟明亮说。

  “这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畲家姑娘,啊,不,畲家女人。”钟明亮悄悄说。

  雷梅蕊大步流星地走着,矫健又富有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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