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元镇
元轻衣一觉睡得舒坦，迷蒙中听到房外一片嘈杂，肖景行的院子离他近，他耳力又极佳，听到诸如“备马”“出府”“远行”这样的字眼。
肖景行要办公务！府外边儿比府里头好玩儿多了，这热闹傻子才不凑！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元轻衣匆匆忙忙套好衣服就往外冲。临到房门前，忽然又想起自己还没洗漱，怕是要惹得肖景行嫌弃，收回脚叼起案上蘸了青盐的柳枝，又飞速抹了把脸，这才推开房门向国舅府大门疾步而去。
此时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前，肖景行站在门口，却并不似以往般利落地上马车便走，反而像是在刻意等待着谁，迟迟没有迈动步子。
林管家以为他是忧心国舅府事务繁杂，正打算开口，却见身边掠过一道影子。
元轻衣住在肖景行府里，林管家替他安排衣食住行，待其以宾客之道。元轻衣换上林管家准备的素色束腰长衫，衣摆处三笔修竹，几点墨叶，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肖景行一愣，元轻衣便凑到他跟前来，讨好地笑道：“肖廷尉这是去哪儿？带上我一起呗！”
肖景行却没搭理他，自顾自上了马车。他只好去撩那帘子，几乎要将脸凑进马车里去。
“带上我嘛！我保证不乱跑，不乱说，不乱动。”
说着，他又踮起脚从窗边往里拱。
“再说这一路颠簸的多累人，我给您揉揉肩？诶！肖至，捶捶腿也行啊！包您满意！”
肖景行面色冷淡地看着他，沉默了两秒。
“不许与旁人说天道地，扰乱秩序。”
“这好说，我保证严守规矩！安分守己！”
拍着胸膛做出承诺，元轻衣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肖景行的马车。
起初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肖景行不认六亲，把他赶下马车，不念旧情。
端坐了好一会儿，见肖景行开始闭目假寐，元轻衣便开始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灵光一现，想起来上回自个儿偷偷藏了本武侠话本在坐垫下，便搜出，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这话本故事并不复杂——一对生死至交，相互扶持，闯荡天涯，一路铲奸除恶，传为佳话。虽说他总感觉这对至交的相处模式有些怪怪的，但用作消遣罢了，整体来看非常值得一览。
正看到兴味处，就听见肖景行道：“不是说要揉肩捶腿？包我满意？”
元轻衣飞快地关上话本，确认肖景行仍阖着眼，又偷偷塞回坐垫下。
不情不愿地往肖景行那边挪了两下，毕竟是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虽说他也没料到肖景行会让他碰他的身体。据孙西亭说，他们肖大人甚至不让伺候的奴婢靠近他三步以内。
他想那些奴婢肯定欲哭无泪——又不让近身，又得伺候妥帖，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想到这儿，元轻衣没忍住笑出了声，抬眼却见肖景行不悦地扫了他一眼。他忙轻咳两声，收敛笑意，规规矩矩地半跪在肖景行身后，给他揉起肩来。
可不是他吹，他按摩的手法经过师父认证的：轻重缓急，拿捏有度，疏通筋脉，愉悦身心。
和师父相比，肖景行的肩明显地更宽阔，更紧实。他只是揉着便能感受到手下这具健美身躯内蕴藏的力量。
揉着揉着元轻衣便跑了神，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
耳边听到肖景行问：“你没吃饭？”元轻衣立刻嘴贫道：“可不是嘛，能和您一起出门，是我修来的福分，挨一顿饿又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肖景行听他讲这种鬼话听多了，懒得搭他的腔。总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别揉了。”
元轻衣依言停手，心下直觉得肖景行比起师父，可太好伺候了。
元轻衣回案桌另一头坐下，肖景行撩起帘子，轻声对马车旁的护行卫说了句什么。
不过这点儿距离可避不开元轻衣的耳朵，他听得一清二楚，肖景行叫那护行卫去孙西亭马车上取两碟点心。
元轻衣一听，眼睛都亮了，肖景行回头看他，仿佛看到一只赤狐，大而宽的狐狸耳朵竖起，蓬松的狐狸尾巴兴奋地拍打着坐垫。
不久，护行卫便骑着马，将一个小食盒从窗外端来。元轻衣毫不客气地接过，觉得肖景行活像他再生父母，供他吃供他穿。
元轻衣正将一个桂花糕囫囵往嘴里塞，这会儿子嘴里满满当当，像只囤粮的仓鼠。肖景行见他吃得欢，唇畔不自觉带上一分笑意。
只见他手指轻敲着案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揉得不错，之前还给谁揉过？”
想了想，还没来得及把糕点咽下去，元轻衣含含糊糊道：“师父、师娘、三娘、苏琉、秦如玉，还有记不清了，我这门手艺自然是千锤百炼，熟能生巧。”
不知为何，元轻衣感觉周身温度冷了几分，他艰难地吞下那一大块桂花糕，似乎又在肖景行眼里读出了不善的情绪。
“吃完接着揉。”
当他先前说他是再生父母那话是放屁吧，肖景行根本就是欺压农民的大地主！
罢了，他姑且把这当做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元镇离京畿并不远，不过坐马车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到。是以元轻衣只好揉一会儿，歇一会儿，揉一小会儿，歇一大会儿。
本想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顿了顿又没开口，毕竟他只在京畿一块儿混日子，凡界京城外的地区并不了解，问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终于熬过两个时辰，元轻衣只觉得腰酸背痛，暗暗咬牙——气煞人也！他给肖景行揉肩揉得手都快抽筋了！
累得他听到马车夫在外头喊“大人，到了！”甚至有如获大释，黎明将至的错觉。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肖景行道：“下次继续。”
下次？还有下次！
元轻衣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自尝苦果，恶人恶报，天道轮回。
他不是真的人，可肖景行是真的狗啊！
那边孙西亭也下了马车，朝他们走来。元轻衣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小镇，显然雨水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这片土地——野草焦黄，大地龟裂，满目疮痍。
深吸一口气都感到口里发干——那气里混着浮尘散沙。
“这是什么地方？”
孙西亭答道：
“元镇，这地方常年旱灾，今年估计又是个灾年。不过朝廷已派官员抚恤，倒不至于闹饥荒。”
“抚恤自有县令来管，肖景行为何插手此事？”
元轻衣疑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人自有他的打算，咱们照办就行。”
元轻衣跟着走，沿途的确有不少乞丐，伛偻提携，拖儿带女，好在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人在施粥施药，给这些乞丐送去物资。
看着忙碌的救助者，孙西亭自豪道：“自从皇上继位，哪个官员敢贪污受贿，一律严加惩戒。有皇上在，断不让百姓受苦！”
元轻衣心不在焉地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小镇分外熟悉。而且，缭绕着似有若无的魔气——虽然他是魔族与凡人所生之子，血统并不纯正，但对魔族气息仍有基本的感知能力。
没等他想个所以然来，孙西亭又打开了话匣子。
“对了，不提到大人我险些给忘了，裴昭不也是元镇出来的宦官么！”
“裴昭？”
“可不是！”
孙西亭嗤了一声，眼里划过不齿。
“皇上尚未继位时便常体察民情，施助救济，深得民心。后来不知怎么，在元镇赈济旱灾后便将裴昭从元镇提拔到了身边。不过这裴昭可不是什么善茬，心狠手辣，步步为营，举国上下哪个不忌惮他？我看啊，这白眼狼是要收拢朝廷的势力，好威胁皇上呢！皇上就像看不出来似的，仍然十分器重他，高官忠臣屡屡劝诫终是无果”
“不要妄议朝政。”
清冷的声音划过耳畔，正是肖景行。孙西亭忙闭上嘴，不再往下说。
元轻衣摸摸下巴，难怪他上回看裴昭怎么也不像个好人。这么一来，肖景行来元镇似乎也解释得通了，一个外朝高官，一个内朝宠宦，两人平日里铁定不对盘，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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