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惊蛰内心纠结，到底该如何打破沉默。
正在此时，贺云舒开口了，他远远望着惊蛰：“小哥哥，你也不爱说话吗？”
惊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贺云舒笑，低着头，淡淡的，有些腼腆：“我也是，你是新来的暗卫吗？”
惊蛰又点点头。
“哦，我知道啦。”
半晌无话。
惊蛰指着附近的飞檐，示意自己该走了。下一刻，他脚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贺云舒继续回头干自己的事，他看着脚下池塘里悠闲的鱼。
伸手在饵盒里抓一把鱼食洒下，红色的锦鲤簇拥而上，在水里开成一朵鲜艳的多瓣花。
然后花瓣飘散凋谢，零散的鱼又开始懒懒地游。
他们之间第一次正面交集就这样草草结束。
之后的日子，惊蛰依旧藏在暗处，只是他发现，在他常待的某处角落，时不时会冒出一小盒糕点，有时是桂花糕，有时是玫瑰酥。
他隐匿在此，看到贺云舒捧着点心盒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贺小公子皱眉苦思，仿佛在尽最大的努力感受气息，判断此处有没有人在。
他觉得有人时就会把盒子放下，然后拍拍手去河边喂鱼，等他再回头就会发现，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但是小公子没有练过武，没有经过训练的敏锐感知，所以经常判断失误，当他经过一番苦思后觉得此处没人时，就会自己打开糕点盒，将里面的东西吃完，吃完后还会嘬一下手指，把上面的糕屑舔干净。
惊蛰猜，小公子肯定在想：反正没人，形象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至于贺云舒为什么悄悄放点心，可能是觉得暗卫不能随意现身吧。上次的见面，很大可能被贺云舒当成了意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一天，学堂里的事惊动了贺府。
梅先生上门请罪，贺云舒从此不再去学堂。
而惊蛰藏在贺府角落，偶尔还会收到点心。
又是某一天，贺云舒遭遇了一场天大的事故，断了双腿。
偏偏这时，无数人蜂拥而上，妄图讨好这个不幸的少爷然后一飞冲天。
他院里的一个小厮不知收了什么好处，每日都来报：“公子，有人求见。”
贺云舒并不认识什么外人，刚开始还不明所以：“请。”
等人抬礼进来后才发现：他们各个都别有用心。
惊蛰发现，从那时起，贺云舒的表情从落寞变成了厌烦。
城主发现此事后，勃然大怒，他将茶杯摔到那个整日通报的小厮头上，磕裂了对方的额角，鲜血直流。
底下，贺云舒院里的小厮丫鬟跪了一地，连护卫也不能幸免：“城主饶命！”
“我让你们服侍公子静养，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滚，全都给我滚！”
贺云舒院里换了一拨新人，少，但是听话。
其中就有小满。
贺穆还不放心，亲自挑选了一批暗卫，让他们随时守护在小公子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惊蛰没见过贺云舒去池塘喂鱼，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小满会推着轮椅带他在贺府四处散心。
贺云舒养伤的日子里，惊蛰成为了真正的暗卫，不过没有被派去贺云舒院里。
他熟悉了暗流城的一草一木，每天为主人的命令四处奔波，那个总是能捡到桂花糕的角落再也没待过了。
又过了两年，传说中的小师弟夏冬也来到了贺府，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长天的家伙，俩人十分闹腾，惊蛰负责带他们，平日没少操心，但是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不错的，至少身边不再冷清了。
他偶尔还会见到贺云舒，有时是恰好碰见，有时会特意去看两眼，但是自己几乎没有露过面。
他看见贺云舒坐在轮椅上，他不再一个人待着，身后的小满很忠心，少爷说什么他都照办。
不止小满，整个贺府都在倾尽全力照顾这位小公子，然而被照顾的小公子越来越孤僻了。
贺云舒本该是暗流城里最无忧无虑的少爷，可他却选择将自己与外世隔绝。
惊蛰想，既然贺府不忍心打破贺云舒选择的路，那么外界的人呢？会不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他能明白公子想要什么，能无所顾忌地带公子踏出那一步？
这个人的形象嘛，一定是要胆大心细，耐心且温柔，能够循循善诱……
惊蛰私自定下了冗长一串标准，他坚定认为，这个人一定会出现。
然后殷楚之出现了，直接被惊蛰排除。
毕竟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此人除了话多脸皮还厚，只有莽撞还不够温柔。
惊蛰开始怀疑自己了：我有病吗，竟然觉得他能帮助公子。
恼羞成怒导致进攻愈加猛烈。
殷楚之只顾躲避，并不反击，小心翼翼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损失。
“喂，你够了吧。”殷楚之扶稳一具石灯，还好还好，差一点就倒了，“先说好，弄坏了和我没关系。”
惊蛰将剑悬在身前，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狠狠道：“你记、记住我说过的话。”
殷楚之伸出三指起誓：“我对小郎君的忠心日月可鉴。”
惊蛰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殷楚之确认他真的离开后，感叹道：“我们小郎君真受欢迎。”
往回处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哦对了，还要找小满。
虽然是夜里，但很多人尚未歇下。
小满的屋门敞开，他趴躺在床上，谷雨快准狠撕下粘贴在他背上的膏药。
“嗷。”小满叫了一声。
一旁的烛火被惊到，上下蹿动几个来回。
谷雨拿起一片冰凉的薄片，将黑色那面向下，啪一下贴在小满要上，再用手指捋了一遍，确定贴实后才放开。
小满：“你也不用每天看着我，公子那边还有事等你做。”
谷雨本来是这样想的：等堂兄稍微好一点就回公子院里。
但是他设想了很多遍和贺云舒单独相处的场景，觉得自己尚不能将公子照顾妥帖。
再加上小满摔得实在有些严重，他一直放心不下，不能做到心无旁骛，如此，更不能照顾好公子了。
于是谷雨就一门心思放在了堂兄这边，也没去想其他的。
“堂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谷雨说，“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需要你教我呢。”
谷雨十分好学。
这时，什么都没学习过的殷楚之撑着门板招呼道：“谷雨，帮小满贴膏药呢。”
“你——”小满对横插一脚的殷楚之耿耿于怀，他腰伤已好了大半，坐起身来，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公子呢？”
“别看了。”殷楚之进屋，拉了一条椅子反跨坐在上面，“他已经睡了。”
“什么！”小满大声说，“睡了你就不管了！睡了更应该在旁边候着，万一公子半夜口渴了怎么办，万一没睡好做噩梦了怎么办！”
殷楚之耳朵疼，反问：“难不成你晚上守在他旁边？”
据他所知，贺云舒睡着的时候尤其敏锐警觉，如果他被人盯着看，能睡着才怪。
殷楚之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我半夜醒来，有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在旁边幽幽开口问我“口渴吗”，我估计会跳起来把他暴打一顿。管他是谁，吓人总是不好的。
被问到点子上了，小满不说话了：他是想这样做来着，但是公子不让。
殷楚之知道自己说中了，打了个响指：“对吧，你们就是把小郎君当成瓷娃娃来养了，身上落了灰都要随时擦，每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不离开，这和圈禁有什么区别？”
小满怒道：“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知道公子以前发生过什么！”
殷楚之被吼了也不恼，小满的话正中他下怀。
“哦？发生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外来人，打听那么多是何居心。”
殷楚之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上面，姿态十分懒散：“别激动，我就是想了解一下。”
小满毫不留情，对谷雨说：“送客。”
谷雨“哦哦”了两声，上前想把殷楚之拉起来，怎料殷楚之从坐椅上站起来，十分巧妙地避开他，又不知怎的站到他后面，一掌贴着背将人往外推。
殷楚之反客为主：“送客送客，谷雨啊，我就和你堂兄简单聊几句，你放心出去，啊。”
碰——
门关上了。
谷雨站在外面，一脸无措，只好干巴巴朝里嘱咐：“那你们快点。”
说完支着下巴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
屋里只剩两个人，小满一边往后缩一边用手指他：“你想干嘛，我警告你，贺府可是有很多高手的，我一喊他们就来。”
殷楚之一脸“我好怕呀”的敷衍表情：“小满兄啊，你怎么知道我来的路上遇见了高手，就是那个惊蛰，他知道我要来找你，没拦，哎呀，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他信任我。”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刚才说了，真的就是想知道小郎君身上发生过什么。”
殷楚之见小满一脸抗拒，耐心和他解释：“你知道的，我现在接替了你的位置，成为了我们小公子的贴身侍卫。”
他换了称呼，特意把“接替位置”和“我们小公子”说重，然后看了一眼小满，果然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与不甘，殷楚之满意了，继续说：“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话比较多，不知道哪句话就会冒犯我们小公子，万一惹他不高兴，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呀～”
小满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只听那人又说：“然而他衣食住行都是离不开我的，晚上沐浴还要我给他搓澡，搓完澡还要我讲故事哄睡觉，他这么黏我，我一高兴话就更多了，话多了就容易出问题。小满兄，你懂我意思吧。”
几句话的功夫，小满已经在认真思考能不能把旁边的烛台变成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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