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小说 > 禽兽王朝 > 第23章 入泥沼

第23章 入泥沼


回了嘉寿殿,独孤元贞无心睡眠,派了人去询问独孤衷,是否已将兵力部署妥当。天一亮,就要对外公布常山王的死讯。以防不测,各处宫门都要增加兵力镇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才算稍稍平静,被侍女劝说着解衣睡下。

        高澈从许仲龄那里出来,回昭阳殿换上朝服,赶在早朝之前去嘉寿殿面见独孤元贞。如今计划有变,来不及在早朝前再与辅政大臣们商议,只能先来求得独孤元贞支持。

        到了嘉寿殿,见独孤元贞的寝宫内烛火昏暗,“母后睡下了吗?”

        侍女们忙行礼,其中一人回禀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刚刚睡下,若陛下有要紧事,奴婢即刻前去通传。”

        “离早朝还有多久?”

        “启禀陛下,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高澈望了眼静悄悄的寝宫后道:“不必惊扰母后,朕到偏殿等候,待会儿母后醒来,便来通知朕。”眼见独孤元贞因操劳过度身体日渐虚弱,高澈心疼不已。但没有独孤元贞坐镇,她又难以驱使权臣。

        高澈在偏殿枯坐等待,心里说不上的闷闷沉沉,叫宦官取来棋子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下棋是独孤元贞教她的,小时候的无数个午后,就是独孤元贞耐性地陪着她,在这四方棋盘上消磨时间。独孤元贞的影子早已渗透进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又求而不得。

        “陛下,太后娘娘醒了,正在梳妆。”几盘棋过后,终于等来侍女回禀。

        高澈起身理了理衣袍,随侍女进入独孤元贞寝宫。走进去几步,一扇绘着松石清溪的屏风挡在面前,高澈停下步子,在屏风后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屏风后传来独孤元贞的声音:“陛下此时前来,可是有急事?”

        隔着屏风,高澈隐去许仲龄,将计策说给独孤元贞听。

        独孤元贞权衡了片刻,觉得可行后道:“本宫这就派人去知会两位大将军和元丞相。”

        “多谢母后。”

        “时候不早了,陛下快去准备早朝吧。”

        “是。”高澈正要转身离去,却又站住,回忆起往事,她望着屏风,犹豫了犹豫,才问道:“朕可以见母后一面吗?”问完又觉得不妥,小心翼翼补充说:“儿臣始终心神不宁,想见见母后。”

        久久的沉默后,屏风后又传来独孤元贞的声音:“撤去屏风。”

        两个侍女上前来将屏风抬开,薄而透明的纱帘后,独孤元贞坐在梳妆台前,宛若一幅朦胧的画卷。身后的侍女已为她盘起了发髻,此时正将发簪拿起,轻轻插于乌发间。

        独孤元贞扭过头来,隔着轻纱,看着挺拔峻逸的高澈,却未说什么。横亘于她们之间的从来不只是一扇屏风、抑或是某一个人,而是天地人伦,不可攀越。她希望她明白,高轩不在了,伦理纲常还在。

        “儿臣告退。”高澈深深行了礼,转身离去。她们之间太过默契,不必言语,清清楚楚明白对方的心思。

        如果不是身负血海深仇,在藏书楼的日子可以说是惬意,萧惠安整理着架上的书卷,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老宦官。

        “公公有何贵干?”萧惠安询问。

        刘荣注视着眼前的妙龄女子,双唇亦在颤抖,还没开口,已热泪盈眶,扑通跪在地上,低声拜道:“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萧惠安一惊,慌忙环顾左右,警觉道:“你是何人?这里没有什么公主殿下,我不过是个奴仆罢了,不敢受此大礼。”

        “老奴名叫刘荣,年轻时曾在前朝先帝身边当差,失手打碎先帝珍爱的花瓶,本该被重惩,但先帝仁厚善良,饶了老奴,将老奴罚去做劳役。因此……逃过一劫,后来阴差阳错又回到昭阳殿当差,苟活至今。”刘荣说着话,头深深埋下去,不敢直视萧惠安。

        萧惠安叹了口气,扶起刘荣,一时无限感伤,却又无从开口。国破家亡时她尚年幼,并无记忆。可亲族被屠戮、挚爱惨死的祸事才过去不久,历历在目。

        “老奴本欲就此苟且偷生,可得知公主殿下回到宫中,思及往事,深感愧对先帝恩德,故来面见公主殿下。”刘荣越说越是悲伤,最后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殿下可还有报仇雪恨之心?”

        萧惠安打量着刘荣,一时犹豫该不该信他,没有贸然回答。

        刘荣最善于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萧惠安的担心,于是继续说道:“日后若需相助,请公主殿下无需顾虑。老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对人世再无留恋,自会万死不辞。”

        “昔日之事,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什么,公公不必自责。”萧惠安看刘荣恳切真诚,被有所打动。

        刘荣只连声哀叹,老泪纵横。“老奴永远忘不了,那一日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炼狱里的景象,也就不过如那般吧。”

        萧惠安被勾起伤心事,一腔悲愤上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公公问我是否想报仇雪恨,是何意?”问过又觉得荒唐,普天之下,谁能轻易撼动齐国江山社稷,诛杀一国之君?

        刘荣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幽光,扫看四周之后,低声说道:“凭借你我之力,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若要他们自伤自灭起来……”刘荣顿了顿,凑近了些道:“老奴这几十年在宫中,所见所闻的隐秘事,或许对公主殿下有助益。”

        刘荣开始娓娓道来一桩桩、一件件事……听罢所有,萧惠安膛目结舌。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究竟有过多少肮脏龌龊?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高庸的死意料之中掀起轩然大波,好在高澈的计划顺风顺水,若有神助。让高允继承封号封地之后,果不其然嫡长子高远在封地起事,可事发突然,高远又威望不足,二十余万兵将不尽臣服,有的就此逃走,有的归顺高允,到最后随他起兵造反的竟不足十万人。

        高澈下令让高允率常山王旧部平叛,独孤家两兄弟率领独孤家军名为辅助,实为监视掌控。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让高庸苦心经营的势力土崩瓦解,再难成气候。

        “常山王之事有惊无险,陛下也可安心了。”独孤元贞放下茶杯,看着踌躇满志的高澈,心里有些欣慰。“本宫知道陛下有重整武卫军之意,前日已同独孤将军说过了。”武卫军是皇帝亲兵,历来负责驻守皇城,之前在高轩手下被斛律家和独孤家剿灭殆尽,如今已是空有名头。

        高澈喜出望外,“多谢母后。”这些日子两人时常一同商议政事,不逾矩半步,似乎一切回到了正轨。“儿臣其实还有一桩事想和母后商量。”

        “陛下请讲。”独孤元贞娴雅平和的气度,恰似透过窗扉,洒落下的秋日暖阳。

        高澈抿了口茶,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了两下,心中暗暗谋划。“儿臣想命斛律大将军率兵征燕。”

        “齐燕之间有江河为天堑,若南下伐燕,需准备船只,筹调粮草。眼下已是十月中,筹备下来少说也进了十二月,天气渐冷,恐怕不宜长途行军打仗。”独孤元贞处理税赋户籍已久,对齐国的物力人力都心里有数。

        “母后可还记得朕刚即位时,曾向母后请示,要修建避暑行宫?”

        独孤元贞点了点头,她那时本不愿大兴土木,但无奈高澈坚持,说齐宫选址不好,夏日潮湿闷热,不如另建行宫,为此独孤元贞还有些生气,不悦高澈身上的纨绔骄纵习气。

        “为修建行宫从各地调运来的木材,以及从户部拨出的钱粮,可先用在南下征燕所需的造船材料和军饷粮草,这样便能大大缩短准备的时间。”

        “陛下修建行宫只是幌子,一早便打算着吞并燕国?”高轩自尽的那夜起,独孤元贞已隐隐感觉到高澈的谋略心思藏得比她想象得要深。她早有了打算,等高澈亲政独当一面时,她便带发修行,再不问人间事,彻底断绝后患,让高澈安分守礼做个好皇帝,不必见污于史笔。

        高澈轻笑默认,燕国偏安一隅,仗着江河为天堑,以为能安枕无忧,她一早就已盯上这块肥肉,暗中以修建行宫为名筹调开战所需,意在出其不意,一举灭掉燕国。

        “明日与辅政大臣们商议一下。”独孤元贞松了口,纵她不愿战火不休,但也明白只有天下一统,才能真正有希望让百姓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是,母后。”每日议事之后,高澈还总要拖延些时间,哪怕只是闲话天气,能在独孤元贞身旁多待片刻也是好的。“等进了腊月,母后不妨去仙都苑修养些时日,那里幽静雅致,母后一定会喜欢。”

        独孤元贞浅浅笑了笑,刻意强调道:“难得陛下一片孝心,本宫便去偷懒些日子。”

        高澈怅然一笑,昔日武帝许诺金屋藏娇,仙都苑也原是她准备的金屋,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她们间的诺言是恪守礼法,仙都苑也就只能是彰显孝心。

        许仲龄自入宫后,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寂寞,日复一日重复单调的生活,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煎熬。好在有韩姬在,整日围着她叽叽喳喳,不是邀她去赏景,就是请她来吃茶。”

        “今日又要去藏书楼吗?”韩姬娇艳妩媚,喝茶也似在饮酒一般盈溢着欲望。

        许仲龄点点头,无奈又好笑道:“韩才人既然没兴趣,又何苦总随本宫去?”

        “这后宫里除了你,我也再寻不到别人说话。”韩姬托腮看着许仲龄,撇了撇嘴。

        “才人,出事了。”韩姬的侍女荷清神神秘秘进来,看见许仲龄也在,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恭恭敬敬行礼道:“参见贤妃娘娘。”

        韩姬宫里向来自由随意,主仆之间不似别的宫里等级严明,常与侍女们笑谈闲话。

        “出什么事了?说吧,贤妃娘娘是自己人。”韩姬坐直身子,招手让荷清上前来近些说。

        许仲龄笑了笑,自己何时已然成了她的自己人?

        荷清小声说道:“听说贵妃娘娘闹去了太后娘娘那里,说皇后娘娘给她暗服避子汤。”

        许仲龄大感意外,不禁脱口问道:“消息可准确?”

        荷清回禀道:“千真万确,后宫上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方才听说太后娘娘召了皇后娘娘去,负责为贵妃娘娘请脉的医官也被叫了去。”

        韩姬叹了口气,恐怕她们都还不知道高澈是女儿身,才会做这些无谓的争斗。看许仲龄难以置信的模样,感慨道:“皇后娘娘做这样的事,真是让人意外。”

        不等许仲龄开口,荷清接话道:“是呀,不过大家都议论说,平日里从言行眼神,都瞧得出皇后娘娘十分在意陛下。如今贵妃娘娘受盛宠,恐怕皇后娘娘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为子嗣的事担忧,冲昏了头脑做出这种事。”

        许仲龄看了眼荷清,荷清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告罪道:“奴婢多嘴,请两位娘娘恕罪。”

        韩姬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你再出去打探着消息。”说罢扭头问许仲龄说:“你说太后娘娘会如何处置?毕竟皇后娘娘是她的亲侄女。”

        “此事若属实,且不说太后娘娘素来不偏不倚的性子,单此时斛律大将军正在外征讨作战,为了安抚斛律家,也会重惩。”许仲龄蹙眉深思,后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是后宫争斗,恐怕又会引得前朝两大权臣博弈。

        韩姬惊问:“你的意思是……会废后?”

        许仲龄摇摇头,“有独孤大将军在,废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两家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韩姬好奇道:“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受了家中指使?否则她那样单纯的人,怎么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韩姬一语惊醒梦中人,许仲龄恍然大悟,不屑道:“怕是有人唆使,不过未必是独孤家。”

        “那还有谁?”韩姬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答案。

        “鹬蚌相争,自是渔翁得利。”许仲龄叹了口气,旁人不知高澈的心机深沉,手段阴邪,她却是领教够了,这样不留痕迹操弄人心的事,十有八九出自她的手笔。

        “皇后与贵妃争斗,得利的莫不是你?”韩姬一本正经地瞎猜。

        许仲龄白她一眼:“胡言乱语。”

        “你说的渔翁究竟是谁?”韩姬凑近来问。

        许仲龄轻敲了下她的脑袋:“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韩才人怎么记吃不记打?”

        韩姬瞪她一眼:“你还敢提,罪魁祸首不正是你?”

        许仲龄被她逗笑,“是本宫不好。”

        不多时荷清又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听说是皇后娘娘授意医官,请脉时假称贵妃娘娘气血亏虚,需要进补,实则送去的汤药都是避子汤。”

        “贵妃娘娘是如何得知的?”许仲龄问道。

        荷清答说:“这个没有听说。”

        “皇后娘娘承认了?”许仲龄追问。

        荷清点了点头,“听说太后娘娘十分失望,气得不轻,陛下也急匆匆赶去了嘉寿殿,说是正给皇后娘娘求情。”

        许仲龄听了长叹一口气,可怜皇后被白白利用,恐怕还倒念着高澈的好。

        “好了好了,你也别再唉声叹气了,横竖与你我无关,不是说要去藏书楼吗?走吧。”韩姬起身催促道,又随口说了一句:“你可知道藏书楼里有个侍女,也来头不小。”

        “是何人?”初冬已十分寒冷,两人怀中各自抱了手炉,披上厚重的斗篷,身后跟着侍女宦官,悠悠慢慢往藏书楼去。

        “你还称赞过她的字写得苍劲有力。”韩姬提醒道。

        “本宫记得,后来本宫也曾再见她,谈吐之间,确是饱读诗书。你说她来头不小,是什么意思?”

        “你去藏书楼去得还真是勤,她是前朝公主,名叫萧惠安。听说她与东平长公主有私情,为驸马所不容,身世败露后被抓,是东平长公主苦苦求情,她才免于一死,被没入宫中为奴。”

        “原来如此,她竟有这般离奇曲折的遭遇。”许仲龄顺带调侃韩姬笑道:“韩才人也非同一般,宫中事无所不晓。”

        “你为何不奇怪女子之间怎么会有私情?”韩姬以为许仲龄听了会惊讶,不想许仲龄似乎并不以此为奇。

        许仲龄一愣,遮掩道:“旁人的私事,本宫不想探听罢了。”


  (https://www.uxiaoshuo.cc/16528/16528154/93577055.html)


1秒记住U小说:www.uxiaosh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xiaoshu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