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个什么名字好
上午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我使劲想史迪克的上学时的名字，史永芳？史永芹？史永燕？最后确定是史永燕。但是当我开始打字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并确认其实她高中的名字叫史勇燕。那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的名字，可是人，在当时的来自农村的懵懂朴实的我看来，在现在的在一所县级中学当了二十年教师的我看来，都很不俗。
我记得她高中时和我同桌的样子，齐眉的刘海，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镜弯弯的，不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很可爱的样子。当时我学霸的样子很可怜，除了抿着嘴为了不知什么目的而学习，还很骄傲的样子，其实啥都不会。我和她在高二的某个学期开始同桌，我现在想班主任安排她和我同桌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学习好。
一个学霸除了会学习，还心里还爬满了悲伤，她失去了父亲，也没有朋友可以说悄悄话，一个人很孤单，心里很忧郁，磕磕绊绊地走着每天，走在春天。大风里的史勇燕每天都轻轻松松的，自习课上也有认真做数学题的时候,做不出来的时候多,她会一摔笔:“看来我真不适合和这些数字打交道.”就去看三毛的书去了.她写大大的字,也不潦草,也不认真,最后一笔总是上翘画个钩,她觉得那样很帅气,很有个性.她总是微微笑着,不见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要是和你说话的时候,她要表达不同的意见,或者自己的反抗,或者自己的调皮,或者自己的不满,她会拿笔在你的本子上划一道杠,二道杠,你就会温暖地一笑,什么话也不必说了.
我跟她学会了吃零食.以前吃完晚饭我会直奔教室,俨然地坐在那里做是发或呆,后来她邀请我到学校后面的小卖部去看一看,那是学校一位退休老职工的小店面,里面有着八十年代县城高中才会摆设的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些包装暗淡的小食品。我的同桌显然已经很娴熟地指着：乳皮花生豆。她还说着好听的普通话，让我站在她的身边一阵一阵恍惚茫然冷静清醒，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追求什么，拥有什么，丢失了什么。她只吃乳皮花生豆，也不见得好吃，不过花生加工成这个样子，很特别，别具一格。
我的同桌还经常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又大又红的山楂，看着酸，但是一咬，绵绵的，甜甜的，原来是她们莱西特产的。直到现在，一到山楂上市的季节，我就会想念莱西的山楂，再也没吃过那样的味道的山楂。
史勇燕弱弱的，一伸手，白白的，手腕细细的，让我这个粗壮的姑娘很是羡煞，虽这样，然却不妨碍她性情的刚烈。她经常说，她的父母总是热烈地吵架，而且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她听得很恼火，愤而起身：你们离婚吧。把父母楞在那里。我听了也很惊讶，大人的事情也敢参与。
史勇燕在高三的时候谈过一场早夭的恋爱。我在晚自习一个影影绰绰的课间，偶一抬头，发现一个纸团从后面扔过来，燕同学嗖的抓住，悄悄展开，但是有个性的眉宇却紧蹙起来。我常见他们扔纸团，但我从没听过燕同学对我说过什么。对方是个奇怪的男生，用现在的话说，是一朵奇葩。他的父母都是拖拉机厂职工，家中条件优遇，家里上有两个姐姐，但有一个残疾，他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很受宠爱。但是他心思细腻敏感，姐姐残疾让他有些自卑，有些冲动，所以他虽然是典型的高富帅，但是在班中既不受男生的稀罕，也不受女生的待见。高二的时候，他从一中转过来，据说在一中打架被开除。有一次，晚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他忽然晃到讲台上说：我跟大家说一件事情，我妈妈给我做的辣椒酱，昨天忽然不见了，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大概知道是谁，但是我不想说，我只想说做人不应该这样不讲道德。知道很多人讨厌我，可是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报复云云。我我自己不明白像燕同学这样的心性高傲的女子怎么会俯眉低首去眼望着他。可是这个令人讨厌的男生写得一手好字，写得一手好诗，他心灵的美，大概只有燕同学感知得到吧。他们的恋爱用纸团的方式进行着，没见过他们在操场上饭后散步，也没见过男生公开送女生布娃娃。谁也不知道，我身旁坐着的同桌，正在不动声色地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展眼高考结束，他们的恋爱遭遇了不明原因的夭折。
八十年代的文科班，本、专科加起来，只能有五六个。史勇燕和她的男生遭遇了落榜，但是男生从此杳无音信。史勇燕愤恨难忍，觉得遭受无比的屈辱，却无从诉求。现在才知道，男生是男孩，而不是男人，他自己无力承担来自落榜和家庭和爱情带来的压力。更为吊诡的是，多少年后，他们在济南戏剧般相遇。她在街头一电话亭打电话，他从此经过，一下子听出了她。此时的史勇燕已经改名叫史迪克，在山艺编导系读书，而男生几番高考也读了山大法律系。这种奇遇让人感觉像老天注定的缘分，男生希望重新开始。可是他无法解释当年的不辞而别，怎么样都不能说明一个男孩子从一场恋爱中悄悄撤退的資格。其时燕同学已经有了男朋友，但我猜，即使没有，她也不会原谅当年那个可笑的举动。于是男生一如当年的幼稚，找了个研究生女朋友，搂肩搭背，经常在燕同学面前晃悠。经常和燕同学及她的男朋友一起吃饭，说些不着边际的风话。燕同学后来把这些谈资说给我听，我想起男生复读的时候，给我写过几封信，附上一些诗，有说不尽的惆怅和迷茫。这样的诗，燕同学保留下来了吗？存在内心最深处了吗？
这当中还有一桩孽缘。高考结束后的某一天，燕同学和班上的一些人聚会，其中一个又高又憨又丑又老实的男生，做了燕倾情悲诉的听众，燕最后总结道：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结果该男生从此害上相思病，到处追寻燕的脚步。燕的考学漫长而复杂，行迹不定，来去无踪，最后，已经就业的该男生写信给400里以外的地方，找到了在读大学的我，问可否知道燕同学的地址，因为他们之间有个约定，燕要嫁人，一定要嫁给他的。我已经不记得是如何回复他的，我大约毫不客气地打击了他，天可怜见的这个痴情男子，他应该会消沉一段时间的。当我将这个掌故说给燕听，她抿着嘴笑了，说，其实他很好的，但是，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呢，我有我要过的生活。
燕同学是个浪漫的人，，那个时候女生流行读三毛，燕满脑子都是三毛式的流浪，她渴望探险，渴望流浪，希望能背个背包满世界溜达。高三的春天，风把我们的思绪刮得到处都是，燕出逃了。奇怪的是，我们班主任老邱并不找，班主任的嘴角上总挂着奇异的、理解的、嘲讽的还有一些神秘的微笑，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挂在嘴上，多少年后我才了解内幕，班主任也经常出逃，他家中有个一重度抑郁症妻子，把家折腾得鸡飞狗跳，而这个男人，带着三个孩子，带着有五十多人的毕业班，所以他需要出逃释放压力，所以他理解出逃释放压力的人，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我几天不在教室露面，整日在学校附近的河边坐着，班主任也毫不理会，为什么高考前一个月我们班大部分女生都哀伤地卧在宿舍里，老板他也不以为意。
话说燕同学从几百里外的海边回来，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海边的照片上，夕阳斜照，一片温暖的色彩，燕笑着，蹲在沙滩上，手掌里摊着一颗黄色的海星，她穿着灰方格半身呢子大衣，留着齐耳齐眉的短发，戴着大大的眼镜，脸蛋白白的，散着一大朵红晕，海水清澈，天边云暗。我心里既羡慕，又暗说荒唐。更不稽的是，她还有一场艳遇。
燕同学在海边闲逛时，遇见附近海军学院的一男生。海军男生热情伴行，吃住玩都热心指导。两人结伴玩了三天，最后临别时，他吻了她。燕在一个晚自习和我悄声谈起这场艳遇，最后，她在纸上写道：他吻了我。我立时呆了。我彻底知道我很不应该和燕同学做同桌，以我的智商和情商，我对男女之情的升华，还没想象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本人还亲自践行；我觉得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是个可怜的执着的一心想学习的人，我有从初中就开始喜欢的男生，但也只限于通信，见面说些学校、班级、同学的事情，肌肤之亲，想一想都是一种亵渎，但是，燕，她竟然可以这样不经我同意就把这些亲爱的画面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所以，想起这些，我都有点恨她。多年以后，我模仿燕的神态、表情和洒脱跟我的大学舍友陈述一段已经结束的恋情的时候，我故作痛苦地也在纸上写给我的舍友：他吻了我。结果我的舍友马上反应：这么快。我对她的表现很是失望，我希望她有些难过、嫉妒、受伤，但是她对我的感情显然没有我对燕的感情深，所以，她只能有这样的表现，这令我后悔至极。
这场艳遇似乎风平浪静，也不见有什么波澜。快要高考的春末夏初，一个傍晚，有人告诉我，燕同学被三个人领走了，现在还没回。我惊讶万分，到处奔走，还没上报到更高级别的领导那里，燕回来了，悄悄告诉我，是海军学院的大学生来找她。他们同学三人一块儿来的，这几个人在附近金龙宾馆谈了一些话，男生希望她报海边的大学，仿佛还可以在录取上帮她一些忙似的，但是她拒绝了，一则她的成绩太差什么大学也考不上，二则她并不喜欢他，所以她的未来不能由他决定。男生黯然离去。我一边嫉妒，有气质有修养的女孩走到哪里都受欢迎，一边庆幸，幸亏她不喜欢他，一边替男生伤心，她怎么可以不喜欢他。但是，高考在即，这件事情很快就像在教室中飘飞的无数的试卷一样被人丢在角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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