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未亡人
来到魔都的第二日，二殿下醒了个大早，觉得浑身发痒，红色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殿下怎么了？”
“痒……”二殿下白皙如玉的皮肤很快被抓破。
玉七撸起二殿下的袖子，被入眼的密密麻麻的大片疙瘩惊住，慌忙道：“殿下别抓。”
二殿下双手握拳尽量忍住不动，幸好成了凡人的二殿下虽然身体弱了，但自制力还在，“痒……”
“殿下再忍一忍，我带殿下去就医。”玉七心疼的很，帮殿下换上手感柔软细腻的锦衣时，动作迅速，生怕下一秒殿下就要忍不住抓狂。
百宝阁二楼药馆中，黑袍医师哈欠连连，看了一眼后，出声询问道：“这位小公子昨天碰了什么？身体娇弱成这副模样，不好养。”
“殿下昨日……粗布衣裳。”早该知道殿下穿不得粗布衣裳，如今后悔也来不及，“还请前辈救命。”
二殿下咬牙忍着，面颊因为长时间的忍耐变得通红，十指被玉七紧紧握住。
“问诊一千钱，这外用药膏嘛，一万钱一盒，内服药材五千钱一包，小公子这状况三日内不能断药。”
闻言，玉七一愣，竟然这般贵，昨晚一共收了十二个牌子，一共一万二千钱，根本不够。
自己将殿下带到药馆的事情，无法隐藏，若今夜再遇袭，他们的首要目标肯定是殿下。以殿下现在的状态，今夜还是留在百宝阁五层的客房比较安全。
客房一万钱一夜，每个月每人最多只能入住五日。
“魔都第二日的夜袭比第一日只强不弱，这小公子身娇体弱，你护不住。”能无伤活过第一日，说明姓孙的身上有点真本事在，但魔都可是个物尽其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明显的软肋，只有被拿捏的份。
“不用。”二殿下使劲摇头，示意自己不用保护，自己还要保护景安。
“是我需要殿下的保护，所以殿下要快些好起来。”骗殿下来的人是我，离不开殿下的也是我。玉七安顿好殿下后，起身向医师询问道：
“前辈，可知道北区第二帮派桃花？”
提起桃花二字，医师云淡风轻的神情瞬间变得阴鸷，眼神里充满恨意。
“晚辈替前辈杀一人，只求前辈救他。”见医师的恨意不减，玉七断定此事可成。
“你？小子，在魔都不杀人你便活不下去，可，救不救人，全凭我心意。”医师面露狠意，魔都可没有公平的交易，想用一个人头换一个？没这么便宜的事。
“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求前辈出手相救，明日此时晚辈一定将钱悉数补齐。”玉七低头，态度越发恭敬。
这医师有所求，但他所求之事不简单，其他人不愿帮。我有所求，且软肋明显，容易掌控，于他而言，这是桩无本的生意，他会选择出手。
“不要以为能活过第一日，就万事大吉了，你若补不齐钱，我可无法保证这小公子能不能治的好。”医师又换回那副混不在意的风凉态度，心里隐约期待姓孙的小子能好好活着，然后帮自己杀些人。
百宝阁里，既有延寿丹亦有驻颜丹，十万钱一颗。想入魔界，至少要在魔都生活十五年，至多却可以待上千年。
桃花帮派五位当家的，皆为女子，习得一身高超的媚术，医师姓宋与她们有些旧恨，但曾经找的那些帮手，最后无一不拜倒在那群魔女的石榴裙下。
正因此，宋医师才会默认与孙七之间的交易，并深信孙七绝不会被她们迷惑。
百宝阁五层，玉七租了间客房，汤药是在药馆煎好拿上来的，二殿下喝完药苦不堪言，安静地趴在床上等玉七涂药。
“殿下好些了吗？”看着这些疙瘩，玉七面色微沉，又让殿下受苦了。
“没有，痒。”二殿下动了动身子，蹭着玉七的手心，心道：这是景安抓的，不是我。
“殿下，越挠越痒，还是忍忍吧。”玉七收回手，殿下身上被手心蹭的那片皮肤红了一片。随便抓一下就会留下印子，殿下的皮肤太娇嫩。
“什么时候不痒？”二殿下将无处安放的小手压在枕头下，闷闷不乐。
“殿下认真吃药擦药，七日能消。”
二殿下伸出手掰着指头数，今天是第一日，还有六日，很快就过去了。
“殿下想吃些什么？”
“不吃。”二殿下说完，眼皮子开始打架，比起饿，二殿下更困。
“剑压在枕下，茶点和水在桌上，殿下饿了记得吃，入夜后殿下待在这里不要开门外出。”
“嗯。”二殿下合上眼睛，头有些重。
以免殿下傻乎乎地给外人开门，或者出去后找不到回来的路，玉七写了封信留在桌上，希望明早回来时，殿下就好了。
玉七回到医馆，问宋医师要了份桃花帮派的势力布防。
今晚是否要去夜袭桃花帮派？昨日他们未能得手，夜里一定会再派人前来，趁着他们部分人外出，先杀掉外围把守之人，再守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偷袭。
“前辈可知今日入魔都的人有多少？”玉七问道，只要来魔都的人超过四十人，今晚便可行动。
“目前为止来了五十一人，怎么？今晚就要去？”
入城五十一人，桃花帮派能猎六人，第一波会派遣三组五人，另有两组七人在暗处待命。昨晚孙七两人未死，他们会另派一组十四人前去夜袭。
加上昨晚的伤亡，这么一算，桃花的外围势力外出了一半，这小子去偷袭个外围势力应当不成问题。
“晚辈孙七，向来只记恩，不记仇。”玉七起身告辞，依旧是恭敬有礼的态度。
魔都只论强弱，力量和胆量，决不能忍气吞声。反正迟早要与桃花正面对上，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不如就今晚。
也好让他们知道，孙七有仇必报。
夜色之中，男子一身藏青色锦衣，右手持一把短剑，鲜血顺着剑刃流下，看着空中飞起的烟花信号，目光如寒潭水一样冰冷。
这是猎物丢失的信号，看来他们终于发现那院子里没人。傍晚时分，玉七抱着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被褥焦急地回去，然后从后院偷偷溜了出来，遮掩身形躲在桃花帮派附近。
隐藏气息、杀意和情感，玉七再熟悉不过，偷偷解决掉那些漫不经心的守卫门，并且不留下一丝痕迹，只需要一把短剑。
“各位可是在找我？”玉七将红袍人推到，收起短剑，捡起红袍人手中的长剑，客气地询问道。
另外十三人警惕地回头，想不通姓孙的是从哪出现的，这般消无声息难道是刺客？
十三人眼神中只有杀意，没有人因为倒下的第十四人而感到悲愤，或者说，死了反倒好，死一个，争抢进入魔界名额的对手就少一个。
魔都便是这样冷漠无情的地方，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有利益和生存能令他们动摇。从踏入魔都的那一刻开始，意味着他们从此不再受道义的约束，余生与杀戮与死亡常伴。
玉七拔剑，眼神安静的可怕，周身气息如旧，风来时，撩起他的衣角，还有几分翩翩公子气质非凡的模样。
“得罪了。”语气平静，微微垂眸，谦逊有礼。
一看就是个爱读书的剑客，跟他们这些五大三粗、张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心理阴暗的莽夫不一样。
正当那十三人互相对视，准备出剑时，玉七已行至他们身前，如秋风送爽般，一道道冰凉的剑刃划过他们的喉咙，直到鲜血喷涌而出，他们仍未察觉到一丝杀意。
玉七丢了剑，拾起他们身上的身份牌，今晚一共收了六十八块身份牌，势力范围内守卫牌里各有一千钱，一共十二万二千钱，看来只有外出狩猎者牌子里没有钱。
顺带一提，身份牌只有人死之时，才能出现被抢夺。
桃花帮派那些人，此刻也该发现外围的情况了，再待下去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入夜后，百宝阁立即关闭，只能等戌时才会开放，眼下还需尽快离开这里，寻一处安全些的地方。
百宝阁开门的第一时间，玉七进去看望二殿下。此时的二殿下蜷缩在地上，头重脚轻，面颊发烫。
“阿莫！”玉七摸着二殿下滚烫的额头，慌了神，转身飞奔而出，拉着宋医师上楼诊脉。
“怎么样？”
“烧的不轻，我再新开一副药，你用汗巾沾水搁在小公子额头降温。”
“有劳宋前辈。”玉七已顾不上其他，听说高热极其难受，若一直不退可能致死。
“殿下喝药了。”
二殿下勉强睁眼，虽闻不出药味脑子，但身体自然地抗拒，难喝。“难受，不喝。”
“喝完药就不难受了。”
“真的？”二殿下有些怀疑，头很重很疼，就像顶了甩不掉的千斤重物，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好像有人在拉着自己不让动弹。
喝了这碗黑漆漆的药，能让自己不难受了？
“嗯，殿下张嘴。”
二殿下安安静静地喝药，入口的药意外的没有什么味道。
“殿下先别睡，一会儿吃些粥。”
二殿下闭着眼睛点头应下，脑袋昏昏沉沉之后，身上都不觉得痒了。
做人真不容易，每天都难受。
“不该带殿下来受这份苦。”看着殿下张口呼吸难受不已的模样，玉七退却了。
“不苦，开心。”二殿下躺在床上侧头声音嘶哑地说道，像只霜打的茄子，明明既虚弱又难受，还要出声安慰自责的景安。
“我送殿下回去可好？”
“不好，我没事。”
“就一天，若明天还没好转，殿下就回去。”轻柔的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景安……”二殿下撑不住合上了眼，嘴里那句不要分开还没说出口。
玉七守在一旁，黑眸里满是心疼和后悔，后悔因一己之私带殿下出来，但一想到在魔都的这些年会见不到殿下，心里就忍不住难过，止不住多想。
再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还会跟现在一样吗？殿下还会记得我吗？殿下千万别被别人骗了去……
来到魔都的第四日，二殿下高烧已退，但脑袋仍然昏沉，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景安，不回去。”
“殿下不难受了吗？只要回去了殿下就可以不用这样难受。”
“难受，不回。”回去了，又要好久见不到景安，又要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宫殿里。
“我和殿下一起回去。”玉七哄骗道，在魔都的任务还未开始，去魔界调查异火和魔族动向的任务一时半会儿也开始不了。
“假的。”
“殿下，你的直觉不是这样用的。”对于二殿下这个天赋，玉七无可奈何，完全骗不住。
这也是主神大人明知仙主家，没有正常人，却敢将人界的事务归还仙主管理的原因之一，这不比真言术好用吗？
“孙景安，我要喝药。”二殿下板着脸坐起身，闷闷不乐。
“殿下……我去煎药。”想着今日要送殿下回去，就没准备煎药。看样子，殿下生气了。
二殿下接过药碗，眉头不皱地大口干完，豪爽地说道：“还喝。”
“一次只能喝一碗。”是药三分毒，得听医嘱。
“喝药就能好，我喝了，不难受了。”
“哪有这么快，殿下也学会骗人了。”
“我觉得不难受，就不难受。”二殿下躺回被子里，生气地翻身背对着孙景安。
“如果这是殿下的选择，那我也无权更改。”
二殿下立即翻身说道：“不回去。”
“好，有劳二殿下陪我一起。”
来到魔都的第六日，二殿下的病情终于好转。
“景安！我变味了！”二殿下一早掀开被子，闻到一股子汗味儿，“你闻闻。”
“没有。”玉七这才想起，昨晚睡的早，忘记帮殿下擦身子了，一晚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有，你更臭。”二殿下略带嫌弃地别过头去，“我们去洗澡。”
二殿下的嫌弃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好在客房里陈设齐全，可以满足殿下的心愿。
二殿下坐在浴桶中，昂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享受擦洗，乖巧惹人喜欢。
瞧着二殿下身上还未消的抓痕和痘印，玉七又是一阵心疼，“还痒吗？”
“痒。”二殿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些骄傲跟自豪的语气。似乎在说：痒我也不抓！厉害不！
“厉害，殿下最厉害。”
“这个桶太小，我去挣钱，我们买大的！”
“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待会去挑，还可以买些厨具，我们有钱。”
“好！”
大病初愈的二殿下，干劲十足！虽然被安排在窗子下晒太阳，但一心都挂念着要帮景安搓头发。最终这份无处安放的干劲都被用在了采购上。
“景安想吃什么？”二殿下挑完厨具，站在摊位前，凝神思考要做什么。
“殿下大病初愈不宜操劳，今日还在百宝阁就餐，过几日殿下好全了再做不迟。”
二殿下向来口味清淡，饭量如猫小，为防殿下夜里会饿，玉七又包了几块点心带走。“殿下吃饱了？”
“不饿。”对于二殿下而言，不饿就是饱了。
“那我们裁两身衣服就回去。”料子要用上好的绸缎，柔软细腻为主，屋子里还要每日焚香，祛除湿气。殿下要用的东西，都得仔细点。
因着采购的东西不少，蒸笼用具一应尽全，回去时，两人要了个能在窄巷子通行的驴车。好奇不已的二殿下，也被放在车上，说起来，二殿下似乎还未见过带轮子会跑的东西。
“还可以再快些吗？”二殿下对这个方便的车子十分喜爱，这么多东西如果自己拿，至少要跑四趟。
“可以，但现在不能，风有些凉。”暮春时节的晚风尚带些寒意，“殿下我们到了。”
热情的二殿下想要伸手帮忙，但被安排了煮茶的活计，喝惯了千茶温雪，这等叫不出来名字的茶，二殿下尝了一口，随即默默放下。
刚刚还在感慨人真厉害的二殿下，开始心疼他们没有好茶喝。
“殿下怎么不喝了？”
二殿下将杯子递过去，示意他也尝尝。玉七将杯子里的茶喝完，并未觉得不妥，“还不错。”
二殿下默默将茶尽数递给景安喝，景安喝茶的口味还是那样独特，从前就很喜欢喝凉茶。
“趁着天还未黑，我先将未亡人的名册写出来。”喝完茶，玉七终于想起了正事。
“多吗？”未亡人的事情，二殿下只知道这是神界安排下来的事务。
“尚可。”玉七坐在案前，默写脑海中记下的名录。
“这也是析木上神交待的任务？”析木上神掌管轮回和功德，未亡人可算作归属于轮回。
“是也不是，未亡人的名录来自命盘，那是一种师父也说不清的存在，与天道不同的存在。
如今命盘的存在是必然，人从出生开始注定面临诸多不公平，命盘经过无数次推演，得出最合适的命格，去尽力平衡这种不公。”玉七说道。
然而从“不公平”存在的那一刻起，人就无法获得绝对的公平。
人的灵魂诞生于天地，归于轮回。每一道灵魂都含有一丝轮回之力，修士的灵根与魔修的魔丹皆由轮回之力所化，因此修士和魔修的灵魂中不再含有轮回之力，将脱离原有的命格，无法再轮回转世。
“修士与魔修是站在命盘对立方的存在，是以，我们需要遵从命盘的另一种秩序——禁术大全。
带有轮回之力的灵魂，原则上需要按照命盘推演的命格，走完每一世。未亡人是脱离命格秩序的灵魂，是命盘需要修正的存在。
也可以将这种做法，当做是对轮回之力的一种回收。”玉七继续道，师父所掌管的轮回之力，于世间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而命盘似乎是锦上添花，谁也不知命盘是何时出现的。
“命盘，可以推演，似乎是能预见未来的存在。”命盘的出现，晚于世间，是在人的秩序存在之后，逐渐出现的。
“师父说命盘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命盘所推演出的命格，注重因果循环，注重前世今生。但师父觉得，这种因果将人命看的太轻。
人的生与死，枯与荣，不该取决于一句命中注定，该是更加自然，有无限可能性的。”
命盘所维护的秩序，也是一种束缚。
终有一日，世间将不再需要命盘的维护和修正。
“析木上神掌管轮回和功德，你以后要继承他的神位吗？”二殿下出声询问，总觉得景安现在越来越像析木上神了。
“师父活个十几万年不成问题，而今他不过万岁，我们未谈论过此事。轮回和功德，这两桩事，事关重大，我也是偶然才从师父那里听了一两句。”
仙只管遵命行事，而神在探索为何行事，接触这世间的法则。
“殿下为何突然询问此事？”
“我……”二殿下总觉得析木上神命不久矣，但这种话，殿下默默的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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