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雅之美8

水谨意跟番图的感情怪得很，真是一对傻子。尚司秋用手托着脸，懒散的坐在凳子上，上身几乎完全趴在桌子上的看那俩人在树下带孩子。

        入秋的天开始凉了，但不算冷，水谨意就带着私塾里面的孩子，到院子里去上课，给他们讲药材，讲怎么种植种子。

        自从番图来了，水谨意脸上的笑明显就多了起来。虽然他以前也是笑着的，但他以前笑的没有这么欢，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除了淡雅就是闲雅。

        “秋天是一个气候稍微干燥点的气节，所以如果你们心情浮躁的话，可以吃黄芪，它可以让你的心情平静，补气增阳。”他拿出一片像黄色树枝片一样的东西，在孩子们的眼前晃了一遍，又收回了自己的兜里。

        “秋天也可以吃西洋参养生，西洋参除有补气养阴的功效外，还能清火生津，对津液不足，口渴舌燥具有相当的疗效。”

        水谨意一副博学的样子，从怀里掏出数袋，用棕色布兜装着的药材，分别给了每个孩子，又为他们发了一颗糖。

        番图抱着手臂，站在树干旁看，眉眼也柔柔的。

        他是在五天后走的。

        那时候的天飘起了小雨，番图换上自己的一身军装，撑着那把油纸伞，手边牵着番碧虚，在雨幕中向水谨意告别，离开的动作干净利索，丝毫不见儿时的活跃。

        水谨意撑着一把蓝色的油纸伞，——那是他自己的本命伞。站在原地，久久不愿走，直到被雾气朦胧了眼睛，才转身离去。

        他在番图身上，越来越看不到从前的影子了。他变得成熟了，稳重了，成了他以前想要他成为的样子，可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水谨意昂头想，把油纸伞架在自己的肩上，伸出手去接雨水，凉丝丝的。似乎有几滴水落到了他的眼角，他这一昂头的功夫，咸涩的滚烫就落了下去。

        “好了，回吧。”

        这几天一直充当电灯泡的尚司秋叹口气，把曾经水谨意给自己的那张手帕拿出来，为水谨意擦净了眼泪。

        这个手帕他已经洗干净了，每天都放在院子里晒，睹物思人。

        “谢谢。”

        水谨意有些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拿过手帕，攥在手里，径直的朝私塾走去。

        他第一次住的房子，如今已经改成了私塾的一部分。

        每天从自己的屋子里醒来，推开大门，就是私塾的后堂，原本的房子大堂连上曾经的空地，则成了教室，还余下一个种有树的院子。

        乱灾时期的孩子少，大小年龄不等，身高却差不多，瘦黄着小脸，显得一双求知好学的眼睛异常明亮。

        这处地方像是与世隔绝了，只有人来来往往，在这住的份，没有人往往来来，出去的份。

        但随着外界战火连天，时不时就有人被抓走充兵，这处地方也再不安宁了。

        尚司秋眼看着两个大兵，从自己身边把人抓走，怒上心头的走上前，一脚把一兵踹倒在地，拉着那个痛哭流涕的青年，就往身后藏，踹倒了另一位愣住的兵，“在我的地盘还欺负我的人？你哪来的脸？！”

        尚司秋很生气。

        鹿湾城跟梁浦镇这两处地方，可是他一碗一碗施粥救活的，明明现在已经变化很大，每家每户都能吃起饭了，凭什么这些人来打破这的安宁？

        “我告诉你！这片地方你敢抓，我就敢打你！”

        尚司秋握紧拳头，推开青年人，冲着那个兵的脸来了一拳。他打得重，直接把还得发晕的兵鼻血打了出来，可他却不觉得抱歉，冷哼了一声，站起来，一指另个逃跑的兵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兵连滚带爬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咒骂，被尚司秋捡起一颗石子打中了后背，疼得踉跄着步子。

        尚司秋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将坐在墙角的青年人送回家，把这事沾沾自喜的给水谨意说，得到的却不是赞同或者欣赏的眼神，而是一张冷脸。

        “你这样不对。”他说着，啪的一声，把筷子放到碗上，语气沉着，“战争本来就是需要人去平乱的，如果这代人不愿去牺牲，那受苦的就是下一代人。”

        “…你有毛病吧？”尚司秋同样也放下筷子，实在不理解水谨意说话的语气，句话里的意思，“那按照你这么说的话，他们抓人还对了？”

        “他们抓人不对，但他们征兵是对的。”水谨意冷静的平复他的心，站起身，抖抖衣裳就往外走。

        尚司秋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看他马上就要跨出门，连忙回了声，“你去做什么啊？”

        “我去当兵。”

        “哈？”

        尚司秋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语气词，即使不看自己的脸，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水谨意要去当兵的消息，很快就从小孩子的口里传了出去。

        对于这个看着文文雅雅的先生，不少人都来劝阻，就连那个差点被抓走当兵的青年人都来了。

        “先生呀，人分武将跟文人，您一个写书的，还是不要去参与武将了。”青年人苦口婆心的劝着，就差抓着水谨意的衣服了。

        尚司秋在一旁看，心里排练了好久的劝阻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水谨意一个单手，把好好的木桩劈了个豁口。

        尚司秋：……

        失去了劝阻，水谨意就在最近的一个地方报了征兵。那是西北部的一处。因为长相姣好，武功高强，他带上张小犬面具，在军队中留了下来。

        独自在鹿湾城住下的尚司秋刚开始还能受得住，白天去教书，晚上跟花草说话的生活，但很快，他就因为思想上的不一样，受不了了。

        战争已经愈加的强烈，私塾也不安稳，最平静的地方，反倒是他们周边了。也不知道是他之前的教训出了成功，还是他放的狠话威慑住了他们，但总归，他们这一个小村庄没有事。

        有老人坐在树底下，唉声叹气的说好日子不长。

        衣服渐渐烂掉，食物渐渐萎缩。

        尚司秋坐不住了，连夜把门关上，留下一封告别信，在烽火之间入了部队。他没有吃过什么苦，力气也不是很大，若不是现在急需用兵，他猜他可能连个门都进不去。

        训话的将领是一个喜欢抽大烟的人。他的头发稀少，被时常沾了灰的帽子，死死压着，嘴里叼着大烟，说上一两句话，就连忙抽上一口，再慢慢的吐出来，仿佛在品味什么世间美味。

        “战火久了，人都麻木了。”他抽上一口烟，两手拿着烟筒，缓缓的吐出去，“你说这世界上有什么好的？人的快乐要靠什么得到？又为什么要打杀呢？”

        他不理解的摇摇头，明明是站在高台上训话，却偏偏有种与世界有隔阂，独自一人的孤独感。

        战火似乎将世界撕成两半。时而平息，时而反复，严重的地方升起的硝烟，似乎可以将云朵染红。

        民国时期，内部争乱，有敌外患，不仅要跟自己人作对，还要与外来人做对，武器兵力不如他人，却偏偏还要在内部争个一局两胜。

        尚司秋每天都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住宿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间小破屋，几个人聚在一起住，艰苦又清贫。

        “你印象最深的人是什么啊？”腰上纱布被血染红的男人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隐隐向下翻的眼，迷迷糊糊的问着身边的人。

        “太苦了，我想回家。”

        即使我的家里也没什么好的。

        男人迷迷糊糊的晃晃脑袋，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费劲地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看到的是一片布满了怨骨的大地。

        “我想回家…”

        他的声音卑微又弱小，脖子像一根被风吹打的树枝，在坚硬的枕头上摇晃，最后睁着恐惧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他身边的人，这才像回过了神。起身去探他的鼻息，却被他涣散的瞳孔吓了一跳，一声惊叫后，瘫在了地上。

        害怕的尚司秋缩在角落，闭着眼睛抱着腿，不让自己去看，不让自己去想。刀剑划伤的手向下渗着血，被他握的十分用力。

        晕旋的脑海里回荡着刚才那声惊叫，他却连睁眼都显得那么困难。世界是这么的可怕，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听到原地爆炸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活不长了，这个世界也快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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