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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甘泠村·雾起06


粟栖下午去村委找陈方,想问问镇上有没有卖相机的店,再借辆能代步的车。

        陈方每天在镇上和甘泠村来回跑,镇上开了哪些店,甚至店名,他都熟记在心。和粟栖说了两家店,末了建议他去找云雾问问,她对这块比较熟。

        原就是想赔她个相机,粟栖自然不会去找她,只好迂回地问他:“她的相机是什么牌子的?”

        陈方搓搓手,笑得憨厚:“我个门外汉,哪能懂这个。不过之前和阿雾闲聊时,倒听她说起过,那相机是她妈妈送的,用得有些年头了,她刚来甘泠村,也是用的这台相机。”

        粟栖一怔,突然觉得身上带的钱少了,“她来甘泠村,多久了?”

        “快三年了。”

        说起这个,陈方面露慈意,“阿雾没来之前,村里的学校不成气候,孩子们读两天书就得歇几天帮家里干农活,派来支教的老师也不上心,总想着早点离开。阿雾来了以后,她把学校的环境整顿了一遍,那些桌椅、运动器材,全是她自掏腰包换的,每个季度还让人给孩子们送学习用品。有些家长觉得孩子读了也白读,反正日后也踏不出这十里地,就不让孩子去上学。阿雾知道了,挨家挨户去给家长们做思想工作,那时正赶上寒潮,冷得不行,每天要走十几公里,她身子骨弱,生病了也不休息,直到把他们都劝住了,才肯躺下。三十九度,反反复复烧了半个月,我们那时都害怕呐,好好一姑娘给烧坏了,所幸后面温度降下来,又休养了一阵才好。”

        粟栖安静听着,心里却在想,比甘泠村贫穷落后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她却留在了甘泠村。

        心里想着,嘴上不留神问出来。

        陈方停了半晌,似是回忆,“这是阿雾母亲的故乡,我和她妈妈是旧识。当年她来的时候,原本没打算留下来,是我听她说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回城里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就坚持让她留下来了。后来,她见村里的孩子都想念书,可学校又不正规,就一步一步整改,才有今天这样子。但她老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会拖累我们。”

        陈方轻叹,话却带着十足十的力:“我们哪里会怕嘛,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愿意留下帮我们,什么病我都不怕,就算有一天她真的病倒下了,就是背,我也给她背到医院里。”

        粟栖笑起,赞他心肠好,却没有忽略他口中云雾的病,“她得了什么病?”

        陈方却突然顿住,含糊地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身子骨虚弱了些。”

        “阿雾是个好姑娘,心善,重情,不过她也倔,心硬起来毫不含糊,别看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当初她可把那个支教老师给骂哭了,说她再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她就告到教育局去,既然她不愿意对孩子们负责,那她也不用给她留后路。多硬气啊这丫头。”

        粟栖笑着回:“是挺硬气的。”

        村长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几句,整理好情绪,懊恼地薅一把头发,“你瞧,我这耽误你时间了。镇上离这有点距离,要去得抓紧时间,不然回来得很晚了。哦对了,我这里就只有一辆自行车,要觉得不行我找人捎你一程。”

        村委办公室外停着一辆七八十年代的老式自行车,和上次他载云雾回家那辆有些像,车身也掉了漆,黑色中闪着银白。

        粟栖说:“不用麻烦了陈叔,我骑这个去就好。”

        “那你当心点,村口那段路不好走,你慢点骑。”

        “好。”

        老式自行车座椅设得高,得亏粟栖腿长,跨上去后双脚还能着地。因上次骑过,这回还算熟练,踩着脚踏来回遛了几圈,没有机油润滑的车链运作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干涩的难以踩动。

        渐入佳境后,他告别村长,往出村的路踩去。

        离甘泠村最近的一个镇,叫白汀镇。

        镇上虽不比大城市,高楼林立,车马不息,但比起简陋狭小的甘泠村,还是繁华许多。

        现代的交通工具已经逐渐把这种老式自行车给淘汰掉了,即便有骑自行车的,追求时髦和潮流,踩的也是极具个性的fixiebike。

        粟栖这么一个高大、长得不赖的小伙踩着一辆老式自行车,着实吸引人。

        他忍受不了黏在他身上的目光,脸颊泛红,脚下用力,加快速度往前踩,在莲塘路的尽头看到一家数码产品店。

        下车进店,老板热情地迎上来。

        粟栖问:“有什么适合女孩用的相机吗?”

        老板拿出几款,摆在柜台上,热情介绍起来:“女孩用的话我推荐这几款,索尼(sony)dsc-rx100黑卡”

        粟栖对这类产品并不熟悉,听完老板一通介绍下来,只觉得几款都差不多,受先入为主的影响,他对第一款印象比较深。

        手指点在第一台上,他问:“这款多少钱?”

        “这款不同配置有不同的价位,有8000多的,6000多的,5000多的,看你需要多高的配置。”

        粟栖脱口而出:“8000那款吧。”

        老板脸上绽出喜色,找了台新的出来,抽个袋子要装进去,粟栖突然伸手按住袋子,犹豫片刻,终是说:“抱歉,还是要那台6000多的吧。”

        回程的路上飘起雨,一开始不大,断断续续几滴,等粟栖踩出一段距离,羽毛般的雨变成小指头大的颗粒。

        车上没有遮挡的地方,粟栖也只穿了件衬衣,虽然相机外有个包装盒挡着,但毕竟是电子产品,又是新买的,淋了雨总归不好。

        粟栖只好在街头一家小餐馆停下来,进去找老板要了些能挡雨的材料,一层一层裹在相机外,再用盒子装上,盒子外又套了几个塑料袋。

        谢过老板后,他卯足劲往甘泠村骑去,雨滴落在他背上,劈里啪啦作响。眼前被朦胧的雨雾蒙住,他时不时要腾手抹去脸上的雨珠。

        终于到了甘泠村入村那段路,雨势没有变小,粟栖垂首去看挂在车头的相机,雨打湿了最外层的纸袋,装相机的盒子边角也被浸得软塌塌。

        他心一急,也不顾那段泥泞的路,弓腰提速,更加卖力地踩。

        自行车有些年头了,那一圈薄薄的轮胎支撑不住布满碎石和泥沙的坑洼道路,车链摩擦发出的响声在这时格外刺耳。

        车轮滑进一个稍大的坑,车身带着人都猛震了一下,粟栖用力踩下脚踏,“咔哒”一声,那扰人的声音终于不再作响。

        老式自行车罢工了。

        粟栖下车,对着掉链的自行车,长吁一口气。前头有一个稍微可以挡雨的地方,他把车往那推。

        给自行车修链子,这是他初中才会干的事,隔了十来年,面对同样的问题,只觉得棘手得很。

        这里到云雾家还有很长的距离,粟栖认命地叹气,把车头的东西揭下来,藏进自己怀里,弯腰捣鼓起车链。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顺着他的衬衫下摆,汇成一股小水流往下坠,泄气的一声长叹里,粟栖终于修好了车。

        这回他不敢使出狠劲去摧残那重新上阵的坐骑,仔细看着车下,挑出一些让它好受的路段。

        艰难地进了村,往学校的路终于好走些。

        在云雾家门前把车停下,粟栖低头去打量自己。

        身上全湿,修身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头发也淌着水,沿着发丝落在脸上。他举起手,修过车链的指头黑漆漆的,这一身狼狈模样,不比当日抱着云雾从车上摔下来好到哪里去。

        他住的地方离云雾家不远,但这身回去,要解释许多。在很多方面,粟栖很懒,也疲于应付无关紧要的事。

        他歇了一会,喘匀气,抬手敲门。

        里面的人,隔着门板应了声清亮的“来了”。

        门栓被抬起,两侧门板打开,爬满青苔的门檐下,出现一张皎白的脸。

        “粟医生!”云雾见他一身湿,眉头拧在一块。

        粟栖抬起胳膊,将浸湿的袋子往前一递,“云雾,给你的相机。”

        -

        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粟栖对这个味道敏感,一下子便闻出来了,他站在客厅,循着味道较浓的方向望去。

        还在滴水的衣裳将云雾刚拖完的地板弄湿,水滴随着地板纹路晕开,聚成一小片深色。

        云雾拿来干净的外套和毛巾,也不顾他身上还湿漉漉的,径自把外套往他身上盖,“快擦擦,别感冒了。”

        “谢谢。”粟栖收回目光,接过毛巾,抹一把脸上的水,再往头上盖。

        “你等会,我去给你煮点姜茶。”

        粟栖想说不用,张口便打了个喷嚏。云雾把他按回椅子上,快步走向厨房。

        云雾煮姜茶的十几分钟里,粟栖把身上的衣物擦得不再淌水。

        姜茶端出来,整个客厅都是一股刺鼻的生姜味,掩住逐渐淡去的消毒水味。

        粟栖有些不适地拱了拱鼻子,下意识屏息。

        云雾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好像上次,她端过去的姜茶,就他没喝。

        把碗放在他面前,云雾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方盒红糖,夹了一小块放进去,用勺子压碎,“姜的味道不好闻,但是驱寒,趁热喝一些。”

        她将碗往他的方向移了移。

        粟栖蹙着眉将碗端起,嘴却紧紧抿着,半晌,碗面的热气消减许多,他闭了闭眼,略显艰难地一口闷。

        云雾立马将捏在手里的水果糖递上去,“止止味。”

        清甜的水果香在舌尖化开,这才止住那股辛辣,“麻烦你了。”

        云雾摇头,看到搁在茶几上的相机,无奈地笑:“不是说了不碍事吗,怎么还这么着急去买?”

        粟栖说:“相机是我摔的,应该我赔,而且,我看你好像每天都要用到,早点买才不耽误你工作。”

        先前丛此也和他说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物色好了再买也不迟。但粟栖一想到,她扒着山头边的石头,双膝跪在粗糙的地面上,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去寻相机的位置,找不到后故作轻松,说一句“没事”的样子,他莫名就等不下去。

        云雾不说话,伸手拿来相机,索尼的标志很显眼,她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个牌子不便宜。”她放下相机,抬头看粟栖,“粟医生,你可吃亏了,我那台相机用了很多年了,也不是什么大牌子。”

        粟栖摇头:“不是钱的问题。”他顿了顿,“我听说,那台相机对你很重要。钱替代不了意义。”

        “听陈叔说的?”

        “嗯。”

        想起母亲,云雾的神色温柔许多,连披在肩头的发梢,也镀上层柔光,“那台相机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确实对我很重要。既然这样,那就谢谢粟医生了。不过”

        她往袋子里瞥一眼,没看到□□,嘴角噙着淡笑,她说:“你买了多少钱,我们平摊,钱确实替代不了意义,但也不能让你因为‘意义’吃亏。”

        粟栖猜到了她会这样,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他将尾数抹去,和云雾报了6000。

        “你等我一下。”云雾起身回房,两分钟后出来,手里握着一叠现金。

        “粟医生,这是2000块钱,剩下的1000,等我下个月发了稿费再还你,成吗?”先前给孩子们置办了学习用品花去她三分之一的稿费,又寄了些出去,剩下的,都在这了。

        粟栖原想伸手把钱推回去,让她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但转念想到什么,手腕一转,将钱收下,“没事,不急。”

        一个连受伤都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还欠着别人钱呢?

        时间不早,淋过雨后的身体渐渐发寒,粟栖没再逗留,他需要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云雾送他到门口,粟栖的再见还没说出口,她让他等一下,匆匆跑回去。

        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一个水瓶和一个小方盒。塞到粟栖怀里,她说:“虽然姜的味道很讨厌,但为了不感冒,粟医生忍受一下。”

        方盒里是他刚刚吃的水果糖。

        粟栖弯唇一笑,收下东西:“谢谢。”

        “路上小心。”

        “好。”

        粟栖转身离开,身后没有关门的动静,云雾大概在目送他离去。

        “粟医生,谢谢你送的相机,我很喜欢。”

        一场春雨里的狼狈,一段来回十几公里不平的路,担得起一个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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