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一个下午的辰光，全部消磨在了琅园。
徐述仍陪着空山先生对弈，李婉云知道谢蓁是头一回来琅园，又正值梅花还在开的时候，有心带她去园子里逛逛。
琅园以梅闻名，但其实这里还有许多旁的植株，只是眼下寒冬腊月，大多数花都早已经谢了。
“前面有个暖房，里面还有几株牡丹勉强能看。”
李婉云带着谢蓁大致瞧了瞧梅花，又引着她往另一条小径走去。
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亲切，哪怕谢蓁感觉得到眼前这位长辈对自己应该有许多话想说，但她却仍很克制。
李婉云身上流露出的教养让人讶叹，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似乎不管谈到什么，她好像多少都知道一些，但那又不是刻意的炫。
她的见识绝非普通闺阁妇人可比，心性也很不一般，虽不过寥寥几句话语，但谢蓁却能感受得到她的骄傲与开朗，那双漂亮的眼眸里还亮着不合年纪的、如少女般的光辉。
这么多年来，谢蓁也很想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她深知越有本事、越有见识的人，才越能握住自己的命运。
对着李婉云，她忍不住多了真心。
暖房不算太大，各色的牡丹却有致地摆放着。每一盆都开得极盛，但最引谢蓁注目的还是当中的一盆软条黄，她对名花也无甚欣赏力，只觉得那软条黄色鲜而不艳，明明低调内敛却又不容忽视，不似旁的花那般外放。
李婉云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嘴角扬起微微笑意，“你若喜欢，便带回去吧。”
她嗓音柔和，语气真挚，仿佛说的不是价值千金的名花，而是随处可见的小物件。
纵然谢蓁游览了小半个琅园知道他们夫妻财力颇强，此时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不敢夺人所爱，我只是觉得它颇为脱俗。”
谢蓁指了指那花，得体地拒绝了。
“不过一盆花罢了，便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你我很是投缘。”
李婉云向来不拘泥于世情小事，但能得她青睐的人也少，能让她主动送东西的就更少了，此刻在她眼里这也不过一盆花罢了，而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高雅之物。
她说的情真意切，谢蓁却有些迥然，长乐堂没有专门的暖房，广平侯府后花园应该是有的，但若带回去送去那里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最后能不能养好还是一回事，何必糟蹋了这娇花。
她看了看李婉云，觉得这是位亲切体贴的长辈，徐述也很信赖尊重她，那么她也不必藏着掖着，广平侯府的那些事，想必人家门儿清。
于是谢蓁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果然李婉云听完，先皱了皱眉，后又立刻表示了理解。
“真是苦了你了，那府上一团污糟，不过不要紧，莺奴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相信云姨你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李婉云握了握谢蓁的手，这才继续往前走。
其实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苦不苦的只有自己知道。虽然目下的广平侯府里焦氏、徐玉、周茜甚至还有些没规矩的下人都让她觉得讨厌，但谢蓁觉得也没什么苦的。谁的日子又是一帆风顺的呢，便是皇帝的女儿公主下降偶尔也要担忧同婆家人相处的种种啊。比起寻常人家担心收成不好，没有衣穿没有饭吃，她眼下遇到的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重活一次，谢蓁觉得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良好的心态，许多事她都看得极淡，也正是这样她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云姨说的对，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笑眯眯回了一句，眼角眉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李婉云也跟着笑了，“那等日后你们搬出来了，我再送你些花，到时候定要让莺奴给你建个顶好的暖房，那个女子不爱花呢？”
说来说去，话题还是绕回到了花上。
这边两个女人围绕着日常打扮装饰妆容聊的热络，那边两个男人却有些冷清。
今日的空山先生落子极慢，每落一粒子他都要思索良久。他平素思绪敏捷，性格急躁，虽然是国手但从来不会过多思考，他固执地相信他无比敏锐的第一感，因此甚至不喜欢和那些过于磨蹭的人对弈。
今日却实在诡异，又轮到了空山先生落子，他再次思索半天，最后竟然直接一把推开了棋盘。
徐述直接看呆了，从小到大，这位先生最讨厌别人这样做，今日竟然自己把棋盘推了。
空山先生坐在对面，衣衫落拓，形容沮丧，唉声叹气，“你云姨不知又从哪里听了谁的话，又开始喝药了。”
一听这话，徐述心里就有数了，云姨和先生成婚二十余年，一直没有孩子，大夫说是云姨的身子有问题。云姨早些年吃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只想生个孩儿，只是也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得愿。
近几年，两人年岁渐渐大了，这个心思也就淡了，哪里知道云姨这时候竟然又有了这心思。
徐述算是半个局中人，他自小在这对夫妇膝下待了许久，也曾见过云姨明明不喜欢，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喝那瞧着便黑漆漆的草药。
即便他如今成了婚，也不能理解孩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但是他不能直接这样同两位长辈说。
“您怎么想？”
徐述为对面的人又添了一杯热茶，做出一幅倾听者的模样。他知道关于这件事先生也无人好诉说，那他今日就勉为其难做个体贴的子侄吧。
“能怎么想，我都年过不惑了，她也三十又五了，一把年纪了，何必呢？”
空山先生一脸忧愁，他是真的对子嗣的事看开了，过往种种让他对子嗣之事产生了诸多怀疑，子嗣的存在除了能传承所谓的血脉，真的还能让人有一种为父为母的快乐吗，若是父子母子天生不合又该如何……
一旦想到这些，他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与身生父母之间令人窒息又作呕的关系，往往到了这时，他就会愤怒恼火，然后不想再细思。
他对徐述说的不过是借口，因为从知道妻子也许不能怀孕之后，他心里就隐隐落下了一块石头，而每一次看到妻子喝那些苦涩的药，他都有些难受，不仅仅是为妻子难受，更为自己不可言说的想法难受。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小人，对妻子也不公平，对他仍然遏制不住这种病态的心理。每每妻子开始一次新的寻医问药之旅，他们都要起不快，他表面的借口都是一把年纪了何必呢，何必非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是药三分毒……
他迫切需要得到旁人的支持，哪怕只是表面的。
“先生，我从小就看着云姨喝那些药，她应当是真的是很想要一个孩子。”
徐述想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他并不是一个傻子，对于先生心底的想法虽看不懂，但这么些年了，也多少知道了些。但同样的他也同情云姨，并尝试理解她。
空山先生听了这话，不由愣了愣，他何尝不知道呢？
晚间的时候琅园的庖厨准备了许多菜色，有精致耐看的江南菜，也有豪放粗犷的北方菜。
只是桌上的氛围却很沉寂，空山先生和李婉云仍然互不说话。但空山先生还是主动给妻子夹菜，即便人家不理也不动那些菜。
谢蓁静静坐在一旁，也不敢同徐述说话，尽管知道两位长辈的矛盾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好尴尬啊。
徐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一点不自在，只安静地吃饭，若遇到好吃的就再用公筷给一旁的小稚妻夹一些，示意她也多吃些。
好好的一顿除夕晚宴，最后真正吃的自在满足的只有徐述一个人，真是辜负了一桌子好吃的，也辜负了庖厨的心思。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徐述预备带人回去，这会儿那两夫妻倒是步伐一致地送他们了。
送到园子门口，李婉云又拉起谢蓁的手，“好孩子，我同你很投缘，下回再来玩儿。”
说完这话，她看了看身后的侍女，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向谢蓁。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别嫌弃。”
有身份有体面的人头一回见晚辈，送见面礼是很正常的，但谢蓁还是礼貌地推辞了一番，直到看见徐述点了点头，她才矜持地收下。
“谢谢云姨。”
谢蓁再次朝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个福礼。
李婉云是真的喜欢谢蓁这样乖巧文静的女孩。昔年，她也曾鲜衣怒马，红衣烈烈，只是经历了些事，才变成如今这幅看似端庄优雅的模样，她总想也许当年自己少些娇纵任性今日也许就不是这样了。所以她如今格外青睐，谢蓁这样年纪轻轻就沉稳内敛的女孩儿。
“你呀，要好好待蓁儿，你要是欺负她，我头一个不饶。”
李婉云转了转头，又偏向一旁的徐述。
年轻的小夫妻俩个都笑了，谢蓁心里觉得温暖，徐述则觉得有意思，云姨多年来都是偏袒自己的，如今他一朝娶妻，竟然还地位下降。
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妻子，他不对她好，谁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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