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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容语和许鹤仪赶到勤务楼时,采选刚刚开始。

        采选设在勤务楼三楼厅堂,几位皇子为了热闹,干脆将屏风珠帘撤掉,聚在正中最大一间雅间。

        如何采选,朝中曾争论不休,此事牵扯甚广,诸方博弈。有些宦官人家不想让女儿参选,有些挤破头想傍上两位最有前途的皇子,皇帝担心四皇子备靠军方,心存忌惮,却又不能任由五皇子打压四皇子一派的势力,思来想去最后认可了谢堰的法子。

        所有五品以上府邸的姑娘一应参选,分琴棋书画等六艺比试,请京中有名望的女师和宗室公主郡主当评审,最后抉出高下,魁首给嫡皇子为妃,其次给五皇子为妃,余下再由宗室相看,或听凭各自嫁娶。

        这个法子,几乎平衡了各方矛盾,被最终定了下来。

        那些不乐意参选的姑娘,近半月忙着定亲,是以近来京中的媒婆成了最热俏之所在。

        “谢堰这法子,听着是帮陛下解忧,其实是帮他自个儿!”

        “可不是嘛,京中想嫁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他用这个法子,逼着人家姑娘要么放弃他与其他男子定亲,要么参选。”

        “论狠,谁也比不过谢堰!”

        林疏最终哭哭啼啼回了雅间,许松枝见她垂头丧气,脸上交织着气恼与惭愧,温声劝道,“我哥哥真是不知好歹,待晚边回去,我爹爹定教训他。”

        “教训有什么用?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么?罢了,我好生参选吧,若能选上皇子妃,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林疏抹干眼泪,抬起了头。

        许松枝却知她是赌气的话,她转念一想,“不若你今日好好表现,回头让他瞧瞧你的本事,等媒人踏破你林家的门槛时,他该要懊恼了。”

        林疏笑了笑,许鹤仪若这般好说话,那就不是他了,沉默片刻,转眸问起呆坐的周如沁,“周妹妹,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明眼人都知道四皇子想聘她为妃,周如沁心里对四皇子也存了几分情意,只是皇家争斗甚深,她并不喜欢。

        眼下还未入宫,便处处拿她做文章,待将来入了宫,还不知怎般凶险呢。

        周如沁面无表情道,“全力以赴吧,若能选上,我便不再犹豫,倘若落选,只能说我与他有缘无分,我也就丢开了。”

        周如沁在三人当中年纪最轻,说出的话却格外老成。

        林疏却是有些忧心她,“你若真的嫁给四皇子,未来便是太子妃乃至皇后,深宫如牢笼,你真的喜欢么?”

        周如沁闻言罕见地笑了笑,这一笑倒显出几分豁达来,“人人说皇宫像牢笼,我固然也不喜,只是仔细想想,哪里又不是牢笼?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二十多年,替他生儿育女,还得给他张罗小妾,如今我父亲日日宿在小妾屋里,哪里体会我母亲的艰辛?”

        “宫里是牢笼,外面的天地又有多大呢,走一趟三河口,逛一圈牛市街,买些首饰衣裳,遇见相熟的邻里姐妹唠个嗑,回到家里还不是一样,心地宽大,在哪都自由,心地不宽,哪儿都是牢笼。”

        林疏与许松枝闻言纷纷惊讶地觑着她,“你最近读了什么书,怎么这般大彻大悟来,倒是显得姐姐们心眼小了。”

        林疏也摇头叹息,“看来她呀,就是当皇妃的命。”

        周如沁到底年轻,脸颊微红,低眉浅笑。

        林疏转背又打趣许松枝,“你不是也有心上人么?怎么一副认真备选的样子。”

        许松枝见说到她头上,羞得脸颊泛红,原想否认,可仔细一想自己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住林疏,遂干脆扬眉道,“我要让他好好看看我的能耐”阳光打窗棂投入,洒在她侧脸,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她喃喃道,“确切地说,是希望他能够看到我。”

        那个人呀,眼里看着朝堂,心里装着天下,他过于高大,以至于他俯瞰下来,她只是他脚边的尘埃。

        许松枝身为首辅之女,求亲者络绎不绝,她自小又样样出彩,心中存了几分矜傲,她没法像林疏那般豁得出去,她就是拗不过这口气,想拼到他主动求娶。

        京中能参选的女子大约有百来位,头一轮,诸位皇子都不曾上心,二皇子不知打哪晓得容语善弈,让她陪谢堰下棋。

        “容公公,清晏是被本王强行拖来的,他最不耐烦这等场面,烦请你陪他下棋。”

        容语心中藏着事,不想与谢堰耗,只是一抬眼,却见那人已施施然将棋局摆好,神色虽是肃穆,眸眼光色灼灼,难得带着几分期待。

        许鹤仪在一旁搓着手跃跃欲试,“卿言哪有心思跟你下棋,还是我来。”

        谢堰冷漠拒绝道,“我与你下棋十载,你的招数我一清二楚,无趣,还是容公公来。”又看向容语。容语无奈,只得落座。

        二人第一局下的不温不火。到了第二局,容语剑走偏锋,几次杀得谢堰岌岌可危,谢堰强行挽局,最后丢了半子。

        第三局,谢堰渐渐摸清容语的风格,后发制人,终于赢下一局。

        待他越斗越勇时,珠帘外的比试已热火朝天,容语时不时关注台上的形势,哪有心思与他争强好胜。

        谢堰瞄了一眼宽台之上。

        台上许松枝正在表演书法,她写得一手好行书,习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容语赞道,“许兄,你这妹妹‘一笔书’写得十分精湛。”

        所谓“一笔书”,讲究的是起笔流畅,一气呵成。

        许鹤仪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只是突然往谢堰方向看了一眼,却见谢堰捏着手里的棋子,盯着棋局,不知在琢磨什么,他默然叹了一口气。

        谢堰下了一子,喊道,“容语,该你了”

        他话音一落,一小内侍行色匆匆奔入雅间,他神色惊慌,扫了众人一眼,连忙屈膝跪在朱承安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朱承安脸色一变。

        容语见状,立即丢下棋子,走了过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朱承安脸色隐隐泛青,侧首低语道,“周如沁结束第二轮比试后,突然腹痛,她去了一刻钟还未回来”

        容语心下一沉,“奴婢这就去找她。”

        她脸色沉沉折出雅间,寻了一处僻静地,招来小内侍询问。

        “周姑娘在哪失踪的?”

        “四楼恭房外。”

        容语飞快上了四楼,勤务楼的雅间成环行排列,中间穿插着一条甬道。她指着西边,与内侍道,“你往那边找。”自个儿沿着甬道往东边疾行。

        甬道深长昏暗,唯有壁上每隔一丈点上一盏琉璃小灯,灯火摇曳,深深浅浅。

        容语长长的身影打在墙壁上,一间一间往里寻,偶有公子姑娘来此处歇息,但凡听到一些响动便推门去瞧,直到往东第八间,仿佛听到微弱的呼吸声,立即推门而入,借着门外晕黄的壁灯,瞧见一人晕倒在地,容语认出她是周如沁身边的丫头。

        环视一周,终于在门后的角落里瞥见了周如沁。

        “容公公”周如沁气若游丝趴在锦杌上。

        容语飞快奔过去,将她掺了起来,扶着她靠在圈椅里坐下,“周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如沁脸色苍白侧躺在圈椅里,费劲地喘气,“我千防万防,不成想在恭房里中了他们的圈套,有人与我擦肩而过,向我撒来一毒粉幸在侍女环儿抱住了我她吸了大半,我中毒轻一些”

        容语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给她喂了一粒,又在案上取来水,扶着她喂下,周如沁想是口渴,大口喝了一杯水,方才好受些。

        她闭着眼摇了摇头,“公公,我怕是不成了”

        容语沉眉劝道,“先别说这样的话,你抽签靠后,还有时间”

        周如沁眼角滑出一丝泪花,原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入宫嫁他,如今近在迟尺,却是要擦肩而过,她心里反而万分不舍,委屈爬上心头,她哽咽道,“容公公,你得想法子帮殿下我无意中听说,五殿下安排了人在里头,一面想将我挤下,一面想让那人成为四殿下的王妃”

        想是毒性被解了些,周如沁身上有了些力气,她紧紧扶着圈椅,含泪定定望容语,“公公,您要帮殿下”

        容语敛眉,“你可知他们安排的那人是谁?”

        “有三位,苏州守备的女儿苏淑云,工部郎中何晨的女儿何艳艳,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卓林的女儿卓允儿。这些人哪怕不够成为正妃,些许也会被点为侧妃,圣上偏着五殿下,咱们四殿下只能吃亏”

        “原先她们没有机会,可有了这劳什子比试,不问出身,不问门第,她们凭着些本事和手段便有机会夺魁”周如沁眼中现满了焦急,哪怕她不能嫁他,也不能让旁人玷污了他,她咬着牙道,“公公,你别管我,你快些去与殿下商量法子,实在不行,毁了今日的比试也成,万不能叫殿下掉入五殿下设的狼窝”

        容语定了定神,“周姑娘,你感觉怎么样了?”

        周如沁感觉不太好,她脑子昏昏胀胀,“公公的意思是?”

        容语眼中火色灼灼,“你继续参加比试,其他事交给我。”

        周如沁也知自己这般放弃,越发纵容了那些始作俑者,重新拾起精神气儿,“好,你扶我回去。”

        容语扶着周如沁出雅间,恰恰遇见小内侍领着周夫人寻了过来,周夫人眼中噙着泪,一脸焦急,瞧见周如沁面色泛白,已猜了个大概,连忙上前抱住她,

        “好孩子,你受苦了”

        周夫人一面吩咐人去照料丫头环儿,一面揽着周如沁往下走,周如沁走到楼梯口,忽然扭头冲容语坚定一笑,“容公公,请告诉殿下,哪怕我周如沁今日输了采选,我周家也永远支持四殿下。”她眼中交织着苦涩与坚决。

        容语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婚姻做维系,这份保证终究缺乏说服力。她信周如沁,却不信周家。

        但周如沁说得对,周家哪怕不能入选,也决不能让五殿下的人得逞。

        容语交待小内侍回去复命,自个儿沿着从另一侧楼梯下到三楼。

        宽台正北设有一雅间,里面坐着几位评审,雅间旁还有两小耳房,秉笔柳云居左,礼部杨尚书居右。

        容语打帘进入杨庆和的小间,朝他笑着作了一揖,

        “殿下遣我瞧一瞧剩下二十人的名录。”前两轮比试结束后,只剩下二十名姑娘。

        杨庆和起身朝她拱了拱手,一面将名录递给她,一面关切问,“刚刚周姑娘失踪一刻钟,想是公公寻了她来,该无大碍吧?”

        容语拿着名录一面翻,一面回道,“中了迷药,好在不深,我已替她解毒,能不能撑到最后,得看她造化。”

        容语纤白的指尖划在二十人最后几位。

        “这名叫沈灿的姑娘是什么来路?她怎么记在兵部侍郎孔豫大人名下?”

        杨庆和伸头看了一眼,“哦,她是孔大人妹妹的女儿,孔大人妹妹嫁了一商贾,丈夫早逝,如今那沈夫人带着女儿住在娘家,沈夫人一心想让人女儿嫁入官宦门第,这次采选是个好机会,她便让女儿记给孔豫当义女,此事圣上那头也过了明路,上回科举案,孔大人差点被奸人所害,圣上也算是弥补他,应了此事。”

        容语若有所思地合上名册,交还给杨庆和,

        “试问大人,如果周姑娘不能入选,这里头还有何人可堪为四皇子妃?”

        杨庆和神情一凛,朝周身的官吏扫了一眼,几人连忙退了出去。

        杨庆和又翻开名录指着其中一人,低声道,“容公公,实不相瞒,周姑娘是我与王阁老推出去的幌子,我们早料到五皇子会在人选上动心思,故而虚晃一招,咱们真正替四皇子选的是这位,她已在二十人中。”

        容语心头微微一震,她就知道,以王晖之老谋深算,不可能没有后招。

        她将那位姑娘的名字并门第扫了一眼,侧眸问,“我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庆和高深一笑,“她姓李。”

        容语微愣,轻声道,“姓李又怎样?这上面写着是李家偏房的女儿,可不是李家长房。”

        杨庆和锊了锊胡须,与她低声交待,“她是李家长房三小姐,我们为了掩人耳目,将她写成李家偏房四小姐。”

        容语听了这话,心狠狠一沉,连着手指也颤了下,

        “您确定这么做,李蔚光会认?”

        李蔚光何许人也,太子太傅,当朝左都御史,今上拜把子的兄弟,传闻他仙风道骨,通天文晓地理,有运筹帷幄之能,他早些年曾坐帐军中,替今上出谋划策,朝野威望隆重。只是李太傅身为李家族长,年过四十未娶,至今膝下无子嗣,李家三小姐虽是他侄女,可到底非亲生,李蔚光会为了她,替四皇子保驾护航吗?

        杨庆和明白容语的担忧,他缓缓一笑,

        “公公,我与李太傅有深交,此人霁月风光,不问红尘,却有一处软肋,便是家族荣耀,他身旁无妻,身后无子,遭到族中长老激烈的反对,早些年李太傅为了平息族老怨火,承诺为合族门耀效力。只要殿下娶了李三小姐,便跟娶了李蔚光嫡亲女儿一般。”

        容语心底总还有些隐忧,不过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

        “大人殚精竭虑为殿下筹谋,容语替殿下谢大人。”容语朝他深深一揖。

        杨庆和闻言深陷的眼眶泛出一些湿意,顿了一下,上前将她扶起,“老臣乃乾帧帝的旧臣,蒙陛下不弃,为朝廷效力而今,早已将生死度外,如今朝中乱象环生,扶持中宫嫡子,乃正统,乃大义,老臣任何时候都不会退!”

        容语从耳房后门迈出,面前是一条通往楼梯口的甬道,暗风自甬道深处刮了进来,飕飕灌入她后领。

        前路黑漆茫茫,两侧皆是铁壁,她仿佛陷在坚凿的深渊里,寸步难行。

        朝臣尚且不退,她身为东宫伴读,更不能退。

        她心底已有了法子,只是这个法子风险过大。

        罢了,且闭目往前闯一闯,或许能为四殿下博出一方天地。

        下定决心后,容语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到那位沈灿姑娘,沈灿因身份缘故,排在最末,前头还有几名姑娘待选,她心下紧张多喝了几口茶,便匆匆往楼上恭房走。丫头被遣去取笔墨纸砚,眼下独独她一人。

        路过一截甬道,壁灯不知何故熄灭了,黑漆漆的,她心中泛瘆,便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往里走。

        行至弯道处,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将她嘴巴一捂,毫无预兆地将人给拖了进去。

        --------

        片刻前,小王爷朱赟终于等到容语落单,悄悄安排十八罗汉踵迹而去。

        十八罗汉名为“罗汉”,实则是十八名青衣小厮,也是端王府豢养的顶尖高手,朱赟不至于真的将十八人全部遣来,只来了四名。

        这四人扮做勤务楼的侍者,四处行走,朱赟选了四楼中排一间隐秘的雅间,等着四名罗汉将人带来,惩罚容语的法子都想好了,先弄几个舞女来,回头把那混账裤子扒了,狠狠羞辱一番。

        光想一想,朱赟便很解气。

        贴身随侍晓得他的习性,笑眯眯捧了一盘花生并一壶花酒进来,待会吩咐那些姑娘将这花酒喂入容语嘴里,啧,那场面,贼刺激。

        须臾,一名暗卫进来禀报,告诉他,容语进了第七间雅间。

        他眼下就在第九间,也就是说二人当中只隔了一间房。

        “主子,您看要不要把人给绑过来?”

        “等等!”朱赟摆了摆手,犹疑道,“这小太监上蹿下跳,莫不是在整幺蛾子?”

        他眯起桃花眼,“将千里眼拿来。”

        随侍将朱赟随身携带的宝贝递给他,这玩意儿极其珍贵,是端王打西洋人那弄来的,小小一片镜子,竟是能看清许远的地儿。

        暗卫猜到朱赟要做什么,以极其诡异的功夫,将一根细丝从纸糊的隔窗嵌入,横穿中间那间房,悄悄在容语那一间房的隔窗上弄破一小小的洞。

        随侍麻溜蹲了下来,用肩帮着朱赟架起千里眼,朱赟轻车熟路将眼凑过去。

        堪堪瞅了一眼,吓得他膝盖一软,下巴滑了下来,径直磕在随侍肩上。

        唉哟,疼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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