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仙人掌 上
事实往往比想象更加痛苦，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至少罗晴是这样想的。武汉的天空接近6点时，半边天都被惨淡的夕阳染红。没人喜欢夕阳，因为夕阳意味着死亡，至少无数躺在病床上的老先生是这样想的。生活压力究竟有多大，只有身处其中如坐针毡的人才能深深理解。吃了这顿没下顿，看着别人对酒当歌，自己只能坐在湖边喝着不怎么干净的冷水，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生活幸福的人，在武汉，不在少数。有人说，武汉是一座承载了太多梦想而梦想全都被毫不犹豫的扔到火坑里的城市。冬天，与上海是不同的，上海的冬，若没有温暖的爱情相随，就连骨头缝里也冷得发抖。而武汉的冬，则像无数坚硬、厚实的岩石砸在肩上，生活在这里的民众，除了大多数时候逆来顺受，偶尔便是极端的反抗。
武汉的夜，承载了太多悲伤，想要飞向没有尽头的蓝天，现实却只能说不。但在这里，没有人相信“不”，即使臣服，也只是暂时的忍耐，只为出现适当的时刻，将积蓄已久的力量一股脑儿的打出去。而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无奈，即使抱怨天地，天还是天，地还是地。罗晴始终想突破这种莫名其妙让人悲伤的困境，但很难拥有穿破一切的勇气。她只要想起“坐在床上满脸幸福的样子，抽烟的父亲，穿着一身厚实的军大衣，就不免想要快点了结这段婚事，她只想用“了结”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虽然田泰骏是一个很受女孩子喜欢的人，但不管怎么约会，自己内心那颗柔软的情弦始终难以感受到细腻的幸福感；“一切都是安排，一切都是安排”罗晴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盯着楼下变幻莫测的夜景时，心里总是激动地重复这样的想法。田泰骏有很明显的啤酒肚，但被他人格魅力折服的姑娘以及长辈们从来不打算把这一点当做缺陷，窗子关得很严实，厚实的墙壁也是隔音的，外面起了多大的风，罗晴自然感觉不到。就像她现在的处境，生活有多大风浪，只能靠想象，越想越觉得无奈和恐怖，“我没办法靠自己活下去，我什么都不会做。”罗晴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她没有理由拒绝田泰骏，那个被所有人看做希望之星的好男人，好家庭，好生活，厉害的能力，稳重的性格，可靠，仗义，睿智，几乎所有好词，都是在形容他，当然，这些只是外人对他的赞誉，至于是不是事实？罗晴无暇去想，也不愿想，她从小到大就不愿理会那些似乎永远都想不清楚、得不出结论的问题，她讨厌烦恼，讨厌矛盾，讨厌一切束缚，但是，她只能臣服。因为这是现实。
她偶尔能记起闵成安说“因为这是现实只是一句想不出办法对付问题的借口，我们谁也不需要借口，借口唯一的作用便是安慰自己，但安慰也该有个尽头，没人能靠安慰活下去。”
在她眼里，闵成安，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不过，在所有互相暧昧的男男女女之间，恐怕都觉得对方“猜不透”，要不然性感、妩媚又拥有知性美的歌星“丁当”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唱这首歌。
天性乐观的母亲又在客厅里兴致勃勃地讲着笑话，说起女儿这段几乎已经被内定关系，母亲总是兴高采烈的表示赞同和欣喜。有一天，母亲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削刚从超市买来的苹果，她突然扬起头，对身旁洗碗的女儿说：“你喜欢田泰骏吗？”
一时半会儿，罗晴竟然忘了该说什么，冰冷的自来水从她的手腕流到敏感的指尖，她心里突然痛了一下，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喜欢。”一向是个话唠子的女儿居然只用两个字来表达这段关系，母亲的心自然惊了一下，放下苹果和水果刀，便找老伴商量这件事去了。从此以后，母亲便没再说什么，不过，依然摆出一个又一个的笑容，仿佛，这个世界幸福得只剩下笑容。
“田泰骏是怎样想的呢？他喜欢我吗？说起来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即使碰到可以勉强称得上情敌的闵成安，也没说什么。”灯熄灭了，整个卧室里都是罗晴书桌上的香水味儿，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惦记着这些事。一想到田泰骏“大度”、“宽容”这样的优点，心里就很满意。至少他没像其他男人那样只要遇到潜在的情敌，就发誓要让对方消失，或者拼命问关于某个人的消息。在这一点，田泰骏做的很好。
“可是他喜欢我吗？”罗晴抓着自己的耳朵，想道。
田泰骏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明明可以和罗晴住在一个房间，但他自告奋勇的说：“要保持可爱的罗晴婚前贞洁，为了她，我去宾馆。”就连罗晴的父母也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下午三点多时，他们一群人在江滩旁闲逛。寒风一边又一边吹着罗晴散发香味的秀发。田泰骏帮她可爱的未婚妻提着包。闵成安走在最后面，看看江中心飞速而过的游艇，又看看街道上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行人。那些人仿佛从他心里硬生生地来来去去，既悲苦又悲痛。有些话，说与不说，都是伤害。
除了田泰骏和罗晴，一旁两个时髦的姑娘于烟音、赵褀和一个留着短发的小伙子楚淳完全不知道闵成安和他们最好的朋友罗晴以前的纠葛、缠绵以及依赖。
罗晴若有所思地介绍：“于烟音有对象，但赵褀没有。”
闵成安点点头，手放进口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着慢慢滑过的货船。
赵褀反应不小，笑着推了罗晴一下，叫道：“别什么事都扯上我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罗晴叫道：“给你介绍对象，你有啥好反抗的？”
赵褀撅起嘴：“我是小白兔啊？我最爱放抗，我这一辈子都要反抗，你说什么我就反什么。”
闵成安哼着歌，仔细端详这个原地转了一圈、眼睛会说话的可爱女孩，她个子不高，大概165。喜欢白色。所以上身是白色毛茸茸的大衣，穿着黑色的牛仔裤，以及黑色的小靴子。她喜欢用小白兔形容一切。这大概与她小时候爱养兔子有关，又或者没人知道她小时候不小心把兔子放在家里，去了外地的外婆家一个月，再回来时，兔子饿死了，没人喂它，父母都去出差了。为这事，她复杂的情绪持续了很久，她已经不记得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总之，在那个以为太阳上住着会说话的小人的年龄，她觉得那种难受又凄凉的感觉仿佛是一辈子。
赵褀瞟了一眼闵成安，继续对罗晴小声说道：“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罗晴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怎么奇怪啦？普通朋友，瞎想什么呢？”
赵褀扮了个鬼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肯定有事。”
罗晴摆摆手：“有事也不告诉你。”
赵褀：“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们。”
罗晴：“为什么这么觉得？你都瞎想一些什么啊？”
赵褀：“女人的直觉。”
罗晴：“可靠吗？你的直觉要是可靠，火星都该撞地球了。”
赵褀：“一和你说这事儿，你就和我瞎扯。”
另一个女孩身材高挑，表情永远像女王一样的女孩，蹦了过来。她带着红色无边的帽子，加入了谈话。
于烟音瞟了一眼对着烟雾飘渺的长江大声呼喊的田泰骏，回过头，捂着嘴忍不住笑道：“你们在唧唧哇哇什么呢？”
田泰骏兴奋的叫道：“江滩上有一只白色的鸟。”
另一个高个的男孩楚淳调皮的说道：“冬天怎么可能有鸟，十有*是白色的垃圾袋。”
一只白色的鸟突然从江滩上飞了起来，低空盘旋了一会儿，就飞回了低矮的灌树林。
楚淳自嘲道：“这也可以？奇迹！”
罗晴大喊道：“不奇迹，不幸福。”
田泰骏忽然跑来拉住10米外罗晴软绵绵的手。在人行道上，抱住了她。吸引了不少行人好奇的目光。两人在风中对视了一会儿，其他人捂着嘴笑起来，或者努力让自己不发笑，都躲到其他角落。罗晴红晕的脸蛋更加明显了，她睁大眼睛，对这一突如其来的热情既激动又惊讶。
田泰骏温柔的念道：“闭上眼睛，好吗？我可爱的小女孩。这里正是我想要的感觉，很多年前就期待。在一条长的不能再长的江边，吹着冷风，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罗晴耸了耸肩，闭上眼，红润、饱满的嘴唇慢慢凑上去。忽然接触到散发淡淡香味的花瓣。田泰骏的右手离开她敏感的腰部，从衣服内面口袋里拿出一根又干又扁的玫瑰花，是那种艳丽的颜色。罗晴禁不住笑了起来，又戛然而止，她调皮的说道：“这是给我的吗？但是这花快枯萎了。”
田泰骏一副胜利者的表情，眨巴着眼睛，说道：“不好意思。不过这能代表我的心意，就像这朵艳丽的玫瑰，我希望你每天的生活都在无休无止的浪漫中度过。”
罗晴慢慢的摇头，依然满脸微笑，说道：“亲爱的，我要的不是浪漫。”
田泰骏一下子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想要什么？”
罗晴依然摇头，不愿说话，忽然她闭上眼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田泰骏干燥又温暖的嘴唇。没有好闻的问道，她又一次提醒自己。她已经不止一次发现根本闻不到田泰骏身上的味道。“没有味道，就是武汉的味道。”她心里又一次出现这样的念头。
尽管出现这样被罗晴视为苗头不好的细节。两人还是抱着对方，在冰冷的风里疯狂的咬着对方的嘴唇、舌头以及硬邦邦的牙齿。
其他几个人慢悠悠的走到亭子里，快乐的气氛从始至终都围绕着心里不放事的赵褀。那个被所有人都视为女王的人，静悄悄的看着长江上的一景一物，她从黑色的包里抓出一包金色的“黄鹤楼”香烟，递了一根给同样心事重重的闵成安。
闵成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但于烟音还是执着的递给了他一根，用那种很好听的声音，直截了当的说道：“心情不好，就抽吧。没关系的，不会上瘾。”
闵成安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漂亮。”
于烟音脸上没有表情，依旧在想自己的事情，她的手指夹着烟，说道：“谢谢。”
坐在朱红色长凳上的赵褀几乎要投入朱红色木栏杆的怀抱，她舒服的靠在上面，拿着手机拍照。高兴的叫道：“那当然，我们的于姐，可是远近有名的大美人。”
于烟音笑了笑，摇摇头，抽出一根烟夹在被茂密头发笼罩的严严实实的耳朵上。
闵成安看了看于烟音穿深蓝色厚丝袜的腿，没有一处不散发妩媚、性感女人的魅力。
过了一会儿，地上已经多了10个烟头，赵褀仔细数了两遍。
赵褀：“听罗小晴说你不吸烟的。”
闵成安：“我吗？平常的确不吸。偶尔尝试一下，也可以嘛。”
赵褀：“是吗？”
在一旁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的楚淳大叫道：“又输了，该死的！对了，赵褀，让人家吸一下烟，怕什么啊。都还没成你男人，你就管那么多，这要是成了，你岂不是要上天。抽烟心情会好点。”
赵褀撅着嘴叫道：“你再瞎说，我缝你的嘴。”
楚淳怪叫道：“你来啊，你咬我嘴都行，不过，那我得开心死。”
赵褀叫道：“要是不变态，我们还是好朋友。”
楚淳：“除非你是女土豪。”
于烟音摆摆手叫道：“他们经常这样的，别睬他们。”
闵成安笑道：“那么你是整顿现场的人咯！”
风还在刮，寒冷、难受涌进每个人潮湿的心，这里的一景一物越开心，闵成安就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儿，就连每一处若有若无的悲伤都感觉陌生。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竟然下意识的依赖身旁这个叫于烟音的女人，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几乎窒息的情绪，飘飘荡荡，无依无靠。闵成安希望现在就像泡沫一样慢慢地升上天空，在太阳光的笼罩下，放出五光十色的光芒。在于烟音坚定的目光里，仿佛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
于烟音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回过神来，说道：“怎么啦？”
闵成安将半截烟掐掉，做出甩石头的动作，将烟仍了出去。说道：“没什么。”
忽然，一个清晰的女人的声音从闵成安脑袋里闪过：“我会永远陪伴你。”每一个字都是认真说出来的。
闵成安回过头，警觉的盯着附近，说道：“谁？刚才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应她。于烟音的上身像烟一样飞向天空了，其他人也消失了，紧接着，亭子也化作浓雾缭绕的烟消失了。闵成安瞠目结舌的盯着附近，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会一直陪伴你。”
疼痛感如约而至。闵成安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里抱着头，肆无忌惮的尖叫。几乎整个白色空间里都是他恐惧、难受，挤满所有情绪的尖叫，甚至不断传来尖叫的回声，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难受都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难以忍受的尖叫像洪水一样冲破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辈子，难受时，人没有时间的概念。闵成安的眼睛渐渐被红色、绿色占领，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他看不到东西了。疼痛感消失了，留下他一阵又一阵清晰的喘息声。
忽然有人重重的拍了他一下，一种从悬崖上疯狂坠落的感觉。当他眼睛再次睁开时，他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的躺在许振阳家里的床上，眼前是江敏熙，很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江敏熙撅着嘴说道：“起床吧。”
闵成安掀开厚重的棉被，窗外明亮的阳光很刺眼，他想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全都一股脑的告诉江敏熙，但他知道，他不能让这个女人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救药的疯子。
闵成安摇了摇说道：“生活很幸福，不是吗？”
江敏熙停住了：“怎么你也说这种话？”
闵成安紧张的咬着嘴唇，笑道：“哈！没事！我随便说说！”
江敏熙穿着熊宝宝的拖鞋，一边在床边走来走去，一边摸着蓬乱的头发，笑道：“亲爱的，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美国人民还生活在水生火热中。”她扮了鬼脸，用奇怪的声音笑起来。
闵成安：“别再说这个笑话。江敏熙，我想去医院。”
江敏熙愣住了，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她恰到好处的美腿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就是生命的象征。她叫道：“这可是你提起来的啊！是同济还是协和？”
许振阳夸张地敲着房门，叫道：“哪儿也不用去。去外婆家的石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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