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定名分
就在整个灵堂情势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将目光一齐投向天野。天野岂有不知当下形势之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灵堂当中石案上父亲的遗体，心里的乱团还是不曾解开。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这是天野能感知得到的。此刻，他开始有些后悔当时对周媛说那些绝情的话了。他想不到周媛会来以自己之一命来献祭天巨，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恨周甲为什么会生下这么有胆有识的女儿呢？可是，即使是周媛这样既美且勇的女子，也无法消除他对周甲的仇恨。
他转回了目光，落在周媛脸上，那是一张惨白的令人心疼不已的脸。
在那张脸上落下了他的多少热烈的亲吻，在那张脸上，曾开出了世间最为灿烂最为明艳的花儿，也是那张脸，让他的世界陡然间变得精彩无限。因为那张脸，他曾经发过了海一样深的誓言，山一般高的心愿。说实话，他怕看到那张脸，虽然心里极想极想。
要是周媛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自绝于世，他会怎样的呢？天野想。
因为她这样大大方方地来受死，是已然对两家的仇恨的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只有这样，两个部落之间冤冤相报不得了的血仇才不会因此次的惨剧演变成无何止的部落大战。那样的话，又不知会死多少无辜的百姓，陇西的这一方水土本来就荒凉贫瘠，怎经得起如此的折腾呢？
“天野，你动手吧！”
周媛缓缓地对着他，也是对着所有在场的戎部各首领和长老们在说。灵堂里气氛骤然凝滞似的，大家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野感受到来自恋人的温柔的力量竟是这般重，都要压得自己都书柜窒息了。他该怎样回应呢？
“我，......”
“你不用为难，天野，你真的不用为难。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既然是上一辈人无法化解这一仇恨，那就让我的死来化解吧！戎周两家共居一方，同饮一河，往上算，都还是炎帝老人家的血缘子孙呢，有必要这样打打杀杀下去吗？”周媛不说则已，一说就说得那些首领和长老们频频点头称道。一时间现场气氛有了些松动。天野也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不想周媛又说开了：
“诸位首领，族里的长老，小女子原想是以自身与天野相许，来天戎部，以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变化，也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改变的。我的父亲和兄长，他们也不想和戎人打仗，可是，由得了他们吗？两个族在这陇西大山渭河之畔多少年来，死的人可以铺满渭河川里的田地，流的血也可以染红整条渭河。多少女人，因丈夫打仗而死做了寡妇，有多少孩子，因父亲打仗阵亡做了孤儿，至于那些老年人，更是因儿子上战场不再回来而倍受凄凉。这不是戎部独有的事情，我们周族，不也一样承受着战争留下的悲痛吗？没有哪一场战争有谁是做了赢家的，不论周或是戎！只要战争不止，痛苦便没有尽头！”
周媛那娓娓动听的话语，就像和暖的阳光照射着天野，天野心头郁积的痛苦与烦恼，因她那声情并茂的陈述而渐渐化解，仿佛经历了冬天的冰雪在暖阳下一点一点无声地融化成淙淙的溪流在心头流淌。他从没感觉到周媛是如此的强大，而不是他一向认为的柔弱娇媚。
“姑娘，”天戎部一位银须飘飘的高大和善的长老开了口，这是天巨的小叔父天祥，向来性情温和，深受天巨和部落里其他长老的敬重，小一辈的就更是对他尊敬，是天戎部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我刚才听了周姑娘的一番至性至情之言，可以说是顿开茅塞，受益匪浅哪！”天祥老人缓了一口气，用那老松树皮般的手抚摸了飘洒在胸前的胡须，说道：
“自我记事起，周戎两部就一直在这块地盘上争来夺去，打打杀杀，没有消停过一年。从我拿得起一杆长矛那时起，到今年75岁，记不清究竟打了多少场仗。听我老婆子说，我这身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就没有一寸皮肤是不带伤疤的。”天祥老人饱含感慨的这席话，引起在场那些长老们的感叹。他们都和天祥老人一样，称得上是饱经沧桑，历尽坎坷。
“可是，就这样也没有过上好日子。我们的老祖宗一直说，好日子不在别处，全在刀头马背上，长弓劲矛里争来。到现在，我们还在对年轻一代说着老祖宗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教诲，还在教他们用血和肉去赢，去争！”老人显然有些激动，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这侄儿，他也不情愿在自己手上落一个窝囊废的名声，谁让他是咱天戎部的大当家的呢？可是，争来争去，又争到了啥呢？刚才这周姑娘说了，情愿为我侄儿献祭，我看得出她的话不是假的。我们戎人的规矩，不杀仇人以献祭，亡灵是不会升天的。眼下这场葬礼，还得按日子进行。戎人不能哄了上天，不能不按时安葬亡灵。可是，周姑娘，你真的想好了以身相祭？”
“老人家，我说到做到！”周媛的话斩钉截铁。
“你不后悔？”老人郑重其事地问道。
“嗯！”周媛看着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天野我孙，看你的啦！”老人神情有些沮丧，有些无奈，转向天野说道。
只听“刷”地一声，天野腰间弯刀出鞘，寒光闪闪，众人屏气凝神，不知下一幕将是何等的悲剧在瞬间发生。
周媛看着天野的那把弯刀，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一般。
屋子里很静，只有灵堂顶上黑色的旗帜在秋风中飘荡的哗啦啦的声响从众人心上扫过，惊起一阵一阵的寒意，眼看一场惨剧即将发生。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匆匆来报：“寨子外面来了一队周兵，为首的自称是周姑娘的哥哥，要我们交出他们首领的女儿，否则就要攻打咱们戎寨！”
天野一听这消息，怒火中烧，一展右臂，那顶弯刀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嚓”的一声，砍在了右侧的柱子上，屋子一阵摇晃，掉下许多灰土呢屑和干树叶来。他双目圆瞪，怒对周媛：
“你刚才演的好戏呀，差一点就让我的心都软了，正打算放了你，想不到你们兄妹合伙来欺骗我，欺骗我们天戎部！妖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周媛一听卫兵的禀报，心里格登一声，心说：“糟糕！肯定是我家兄长不放心我，偷偷地跟随过来保护我了。唉，真是好心做错事。这会儿来，不正是火上浇油吗？”这下子见天野一下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便也不慌不忙，真诚而友善地看着天野，问：“这没什么欺骗不欺骗，做妹妹的背着父兄跑出来，你说当哥哥的能不找寻吗？我要说的，刚才都
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那我管不着了！”说完，她将头昂了一昂，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野见周媛一脸的真诚，说话又那么诚恳，便不好说什么了，但眼下外面来了周媛的哥哥，说是来找妹妹的，可是，谁能保证不是来偷袭戎寨的呢？
天祥老人一看天野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老人向着周媛道：
“周姑娘，是这样，你看现在这阵势，我们安葬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你能不能表个态，让你哥哥看看，也让我们大家伙儿看看，你是真心要与我们天野好，站在我们戎人这边呢，还是舍不得你父兄那边，与我们为敌？你现在选择，都来得及。”
周媛知道，该是自己选择的时候了。她走了过去，挽住了天野的胳臂，朗声向众人道：“我站在这里，就是天戎部天野的女人，不管他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会和他站在一起，共同承担一切，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天野尽管在给父亲服孝期间，但还是被她这番话彻底给打动了，不由得心口狂跳不止。面对着这么多的同族各部的首领，尤其是那些族里的长老们，天野知道自己也得拿出新任首领的气魄，将这件事处理得能在那些族里的长老们面前说得过去，免得以后招他们的议论。同时，这也是一件在戎部落里前所未有的事，纵然是戎人天性豪放，不拘俗礼，可是，与仇敌的女人结亲，总不是一件好事吧？
他正要开口，卫兵又一次冲进帐蓬，急忙报道：那周兵头领说了，再不送他妹子出去，他们就要攻打寨子了！
众首领一听，哇哇乱叫：“天野哪，赶紧决定，是战还是和？要是开战，立刻杀了这漂亮的小妞祭祀你父亲的亡灵，然后咱们与周人决一死战！”一时间，刚刚平静的局面又陡然紧张了起来。
天野这回不再犹豫，他一手拉了周媛的手，一手压在胸前，向大家行了个礼，不急不慌地答道：“各位族亲的好意我天野心领了！只是，这仗嘛，我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我们戎人也不怕打仗，只要周人不主动进攻，我们天戎部便不主动与其为敌！周媛是我的女人，她会一心一意跟我好的！请各位放心！”
各位戎族首领一听，心里啥滋味都有，但又不知怎么说出来。
天野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有二，一是我父亲的安葬仪式不敢再耽误，此事就请族里老人主持；另外的事情去把寨子外面的麻烦摆平，我和我的女人一起去，请诸位稍等片刻便是。”
说完，天野拉了周媛的手，便一起向灵堂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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