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母亲的姑婆
“你是小囡吧？”胖子的母亲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啊？你们是谁啊？”
“我是你宋姨，你姥没跟你说过在北方a市你有个宋姨吗？”
“啊，”那个女孩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门又张开了些，胖子的母亲刚要向里走，砰的一声，黑漆木门却被重重的关上，把胖子的母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见里面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跑远，不一会又哒哒哒的跑了回来。门又被打开了，这回女孩探出了整个脑袋，吐着舌头调皮的说道：“我姥说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人就是你吗？”
胖子母亲被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弄得哭笑不得的答道：“是我。”
“那你们进来吧，”说着，女孩打开了门，将他们让进了院子。一进门，是一个石头垒成的假山，虽然不高，但却很精致，好像每一块石的位置都是精心设计的。女孩轻盈的走在前面，长长的头发没有扎起，随意的披在肩上。
她穿着拖鞋，一抬脚，鞋好像就要飞了去，但就在马上就飞掉的时候，却又被她的脚尖带回，就像是两只嬉闹的小鸟，不停的在她脚上盘旋。小巧的身材，后脖子处露出来洁白的皮肤，给人一种吹弹即破的感觉。一个标准的美丽江南女子。庭院里种着葡萄，枝枝蔓蔓的占据了庭院的整个天空，还有几串未摘下的葡萄，在过了成熟的季节后，开始萎缩着那过于丰满的身体。
过了庭院，马上变得豁然开朗，没人想到，外面看似很小的房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三间朝南的平房，红漆的门好似刚刚用朱砂涂过，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女孩走向正中的那一间，还没有进去，就喊了起来：“阿婆，他们来了！”说着，女孩子就走进了屋。
胖子和他母亲也跟着进去，房间很大，但里面的陈设很简单，窗下摆放着几盆正在开着的花，粉白色的花开得很盛，但却不使人感觉到俗艳，花开的大小、颜色恰到好处。就像是一位略施粉黛的少女，让人看上去舒服。
对着窗的墙则放着一个大且旧的书架，上面放着几个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的花瓶，还有几本发黄的线装书。在屋的正中，一把黄色的藤椅在吱吱的响着，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有着一脸皱纹的老太太。由于岁数太大，身体佝偻着，就像是一只老猫，懒洋洋的蜷缩在藤椅中。她应该是没有听到刚才女孩的喊话，还在眯着眼，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阿婆！”少女走上去撒娇的摸着她的手，她的手也像她的身体一样，开始萎缩，女孩那白嫩的小手抓在她手中，正显出时间对两段生命的洗涤。“看看你！刚跟你说完话，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又睡着了。”
“人老了，这精神头儿就不够用！”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很大，很难让人相信这声音会是从这样衰老的身体中发出的。
“阿婆，人家客人都进来了，你还在这里睡觉。”
老太太抬起了头，看着胖子和他母亲。她的眼睛混浊了，但却还没有失去光泽，看得出虽然已经是风烛残年，但生命的源泉却还没有枯竭。看到他们，老太太笑了，刚刚舒展开的皱纹又重新的堆到了一起，这让胖子想起了他一个同学家里养的沙皮狗，想想自己年老后也会是这个样子，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姨婆，好些年没见过您了，您老的身体还好吗？”胖子的母亲亲切的问道。
“小梅啊，快来快来，让姨婆好好看看你！”胖子的母亲走到老太太的跟前，蹲了下去。老太太伸出那干枯的手，拉住了胖子母亲的手，来回的抚摸着。“多少年没来了，都快想死姨婆了。”
“家里工作都忙，也腾不出时间，现在我家胖子大学毕业了，有时间来看看你老人家。”胖子的母亲说道。
“那你以后要常来，你看看，这么大一个家里，就只有我和小囡俩人，有时候小囡晚上出去，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抱怨着说道。
“阿婆，你可要凭良心说话啊，是谁天天在家里陪着你啊，你还这么说人家。”那个叫做小囡的小女孩故作生气的说道。
老太太一个劲的坐在藤椅里笑，没有说话，她一笑，嘴里的牙齿露了出来，别看她这么大的年纪，虽然身体和精神已经明显的表现出生命末期的特征，但一口洁白且整齐的牙齿却让人想不到她竟会是如此年纪的人了。小囡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弄着老太太的头发，看得出来，这祖孙俩的关系是非常的融洽。
这老太太叫徐阿弟，在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双方父母指腹为婚，定下了娃娃亲。在一个封建传统思想还很严重的年代里，徐阿弟只在家里读了一、二年书后，就被母亲强行教会了各种女人们应该会的活计，就等着成年的那一天，成为别人的女人。
阿弟在结婚前从来没见过她那还未出生就已经定下的新郎，直到结婚那天，她紧张的坐在床前，看到新郎被几个人绑着扔进了新房里。她赶忙解开了新郎身上的绳索。新郎是一个在外面接受了西方先进教育的新式青年，他极力的反对这段他还未出生就已经定下来的包办婚姻，新郎父母没有办法，就编排了一个理由，将他骗回家中，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徐阿弟将新郎解开，就在这新婚的第一夜，新郎给她讲了好多的东西，什么民主科学，什么妇女解放，听得没有见过世面的徐阿弟是一头的雾水。
她不明白他嘴里说出的德先生和赛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新郎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然后就再次离开了这个在他嘴里称为封建牢笼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徐阿弟也就是在这一个月中，有了她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她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但她也走上了她父母的老路，早早就定下了儿子的亲事，然而一切事情都好像是昨天故事的重演，同样在外面接受了教育的儿子只是给阿弟写了一封信，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后悔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儿子。
多年的独自生活，炼就了这位命运多舛女人的坚毅性格，她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而就在和儿子失去联系的二十多年后，一位身穿政府制服的人来到了她的门前，手里拿着一份烈士证书。他悲痛对她说，她的儿子在革命工作中，因为敌特的暗杀，为共和国献出了生命，同时一起牺牲的还有徐阿弟那从未见过的儿媳妇。
多年独自生活的徐阿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让她所牵挂的人和事，但儿子的死讯，却一下子使她心里的大堤崩溃，已经平静的心又起了涟漪。随后工作人员从车里抱出来的婴儿则让她心里的那堵看不见的围墙彻底的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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