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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恋


眷恋

        那是我们第一次到武潭。我们先是到的常德,然后再转车到武潭。我们是在沅江对面的武陵镇挤上一辆几乎快要散架的面包车的。车上人很多,挤得如同沙丁鱼和烧饼,粗壮的汉子,笨重的包裹,我们虽然有座位,头顶却有七八双手支撑着他们自身的平衡。老王老是在不停的陪着小心,事实上这不怪他,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加上我们又是他的财神爷,而且彼此都有些戒意,就有些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后来熟识了,他又赚了些钱,再来的时候,就包车送我们进出了。

        还得沿着曲曲弯弯的田埂走上一段路,再穿过几片竹林,才能到达老王的家。他的家境很贫穷,木屋很小,仅有两间卧室而已,这在当地是很少见的,这里的农舍虽说是木板房,却宽敞的可怕,不过老王家的隔墙的板壁都有些破损,连主席像的边角都在风中飘动,女人消瘦,典型的乡下黄脸婆。她对自己男人的归来是喜悦的,对我们这两个外来者则拘束的多,我们就出门到处走走,沿着竹林,田埂,我们居然一路走回了武潭镇。

        武潭镇不大,一共就三四条街道,早上热闹,等到上午十点钟就又变得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三两饥饿的狗在街上晃荡,有几家商店,几家舞厅,几家录像室,一个书店,还有餐馆。空气很清新,刚下过雨,潮湿的街上飘着湖南米粉的香味,我们就顺着香味而走进了一家位于路口的一家小吃店。

        店面很小,几根木柱支撑,顶上盖着石棉瓦,一个灶台,两口大锅,三张小桌,婆媳两个经营。除了米粉,还有面条,馄饨,仅此而已。我们本来不饿,就随便叫了两碗馄饨,慢慢混时间。媳妇长得很白净,斯斯文文的模样,我就多看了几眼,她似乎有所察觉,脸上悄悄的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我们临走时,她问了一句:“你们是哪里人?”我告诉了她。还告诉了她我们的来由,她送我们出店,对我们说“慢走,”我笑着说了一句:“我们还要来的。”她低着头,我还是看见她的脸颊的颜色变得更红了。

        我们回到老王家里的时候,他的女人已做好擂茶,说是等了我们半天。这是一种用炒过的芝麻,花生,猪油,加上糖,与茶叶煮沸而成的一种饮品,是当地接待贵宾的一种礼遇,也是对家里女主人手艺的一种考验,擂茶闻起来香味扑鼻,喝起来除了对主人心存感激以外,味道也就一般化,也许是我不会喝茶,我只知道这是常德,益阳一带农家招待客人的一种礼节和习俗。

        我们很快谈妥了委托老王采购的货物的价格,质量,量价标准,在签订合同时,我警告了老王,做事要踏实,千万不要投机倒把,玩弄小聪明,别搞成一锤子买卖,得细水长流。老王点头哈腰的,还在赌咒发誓,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他一次,万事开头难,为了这头一次,我应该冒点险,也许是值得的。

        喝酒之后,我的同事就与老王一家在门前洒满月光的场坝上聊天,我还是老习惯,喜欢清静,就靠在桌前看书,老王走进来,很郑重的感谢我这个“老弟”,说是绝不会忘记我的那份好处费的。晚上,老王夫妻挤到儿子的房里去了,把他们的那张很破旧的大床让给了我们,半夜三更醒来,四周静悄悄的,只隐隐约约听见老王夫妻做爱时努力控制不住的喘息声打破夜的寂静。

        我们拒绝了老王的挽留,第二天一大早就告辞了,走到武潭的时候天色尚早,我们就走进那家小吃店,一人要了一碗馄饨。那媳妇明显记得我,我一低头走进那家店,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店里的客人不多,婆婆忙着灶台上的事,她也就敢偷偷用眼角瞟瞟我。后来,我的陪同去和她婆婆结账的时候,她走过来收拾碗筷,近距离可以看见她很细腻的脖子和小巧的耳垂。

        冷不丁的,她低声问了我一句:“事办妥了吗?你还来吗?”我的确有点猝不及防,我看了她一眼,这次她没有躲避我的视线,只是脸红得更厉害了。我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笑着反问了一句:“你想要我再来吗?”她没有回答,但很肯定地轻轻点了点头,慌慌张张拿走了碗筷走开了。我们也乘车走了,我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把我们送上晨曦里开来的班车。

        我自己都没想到这次我再来的这么迅速,因为业务的增大,用量激增,库存量所剩无几,如果等老王用那艘货船将我们的货物慢吞吞的运到峡州,不仅远水解不了近渴,有可能“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就临时租用了一辆东风140货车,带着司机赶往桃江的武潭。那是一次艰苦的旅程,等我们赶到武潭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行前我曾经给老王打过电话,而老王也在镇上已经焦急地等了一整夜,见到我们时,他说,他都快绝望了。他想请我们到镇上最豪华的饭店吃饭,我却领他们走进了那婆媳经营的小吃店。白净的媳妇肯定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愣住了,呆呆的,眼里带着几分惊喜,我满意地看到红晕又泛起在她的脸上。

        吃过饭、喝过酒以后,老王领着司机上街去转转,我有意走到小吃店后面的一片竹林前,她果然来了,提着一桶脏水,对我讲的话很快,声音很低:“我家就在老王的上面第三家,明天下午我在家。”她肯定决定了什么,才敢将她家的地址和她的行踪告诉我。我很遗憾,我不得不告诉她,我们这一次时间很紧,今天下午一装完货就走。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弯腰将桶里的脏水倒掉,转身就走,我告诉她:“我会回来的。”但我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再过了快一年时间,我才在深秋时节再到武潭。老王一直干得很好,兢兢业业,按质按量,而且都是自己亲自押船,价格也很公道。这一次是他请我到他刚刚建好的新家去做客,他依靠长途贩运,以及给我们做供销代理赚了一些钱,再贷了一些款,农舍就旧貌换新颜了。

        我想起了武潭的那个小吃店,想起了自己的心动,下车的时候在店里没见到那个媳妇的身影,在老王的新家坐了一会儿,就去到那个媳妇告诉我的地方,家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公爹,一个是他丈夫,都是篾匠,就在家里的堂屋里编织着凉席,两个人都不说话,埋头苦干,房里静悄悄的,我叼着烟看着他们灵巧的手在竹篾中翻飞,在墙上的照片里我看见了那个喜欢红脸的媳妇。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告辞了老王,想乘班车经马迹塘到益阳,再转长沙。就在武潭镇的街上,那个媳妇拦住了我,她第一次这么大胆,一定要我到她的小店里吃早点,我和她并肩走在洒满朝阳的街头,我发现她长得很娇小,个子不高,仅仅只能齐到我的肩头,但她很白净,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丽。她的话语很轻:“我听说你昨天到我家去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我苦笑着回答:“我在店里找过你,但没有看见你。”她愣了一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出去买东西去了。”

        我们还是在那家小吃店吃的早点,吃的还是馄饨。还是我的陪同去与她的婆婆结账,她过来收拾碗筷。她几乎连嘴唇都不动就能与我说话,只是声音太轻,轻得犹如耳语:“你就不能多留几天?”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她又问了一句:“你还会来吗?”我有些挑逗她:“我可不想天天吃馄饨。”她的脸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红润极了,就像武潭街边那些还没有凋谢的花朵。

        那天晚上,我坐在长沙火车站旁边的一家食客爆满的餐厅里慢慢的喝着长沙啤酒,喝了多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一晚我一直喝到了深夜。

        原作于2006-10-28誊正于200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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