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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真是匪夷所思的女人


  她坐在树上很久了。

  忍受着一堆的蚊子绕着她的脑袋放肆且烦人的飞舞,它们看上她白嫩的肉,看上她美味的血,叮咬出一个个的小包,痒得她难受。但就算难受,她还是忍了,就为了看树下那个男人。

  那男人是个瘸子。

  一个时辰前一个满身伤的人抱着这个瘸子,把他放到树下,用半人高的草掩护住他就匆匆离去。然后那瘸子就安静的坐着动也不动,她也真是被蚊子叮傻了,既然是双腿不良于行,自然是就只能这么坐着只能等人来救助。

  总之他坐了多久她看了多久。

  她猜想他们是遇到麻烦了。荒山野岭,最有可能就是碰到靠着打家劫舍为生的匪类,她想看看最后他是能平安的获救,还是被匪类发现。

  可等不来人,却是等来了狼。

  那些狼是被那瘸子身上的血引来的。都饿了很久似的,张着利齿低咆的朝他靠近,要把他撕裂了,填饱肚子。一般人见到会吓得屁滚尿流吧,吓得转身立马就跑,但他跑不了,注定逃脱不出狼口,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穷途末路。

  她想着,发现那瘸子抬头,见到了她。

  她居高临下,与他对视。月光下,他有张俊秀的脸,说不出的柔美,男子长的这般的好却要早死可惜了点。她开口说道,“你要是求我,我或许能拉你上来也不一定。”

  他不惊不惧,像是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只是看了眼那树干的粗细,摇头。“姑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即使有,你拉我上去,它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是么,她拍了拍屁股下的树干,自己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要他开口求她。

  “我想拜托姑娘一件事,不会让姑娘白做的。我死后请你帮我把这玉佩交到城门兵将手上,他们自会给你打赏。”他高举玉佩,晶莹透亮。她竟可以看到那月光像是没有障碍的就那么直直穿过去了,真是一块好玉啊。

  她勾起唇瓣,他是认为她一个姑娘家没那么大的本事从狼口下救他一命吧。她说,“我要是能救下你,我要那块玉。”这可不是和他打商量,她一直认为世上没有便宜的事,也没有白白救的人,总要给她一些好处,她才会愿意出手。

  她从怀里抓了一把粉末往下洒,一瞬间便生出一股难闻的异味,他掩住口鼻,发现狼群被逼退了。

  她从树上跳下,像是轻盈的鸿毛能乘着风在空中舞动,不带声响的脚尖轻点地面停在他面前。面上围着一方面纱,“这玉佩是我的了。”她不容分说,夺过玉佩,笑道,“我今天心情很好,救你一次。”

  这瘸子不懂武,就像她一路所见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见她想触碰他,还有些防备,但也只限于精神上的防备,他打不过她,她要杀要剐,他其实只有挨的份。

  她问道,“你怕我对你不怀好意?”

  他慢条斯理道,“不是,只是我得留在原处等我的朋友。”

  她笑道,“估计你朋友是觉得危险才没办法带着你吧,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你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若是不跟我走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我刚刚撒的臭粉味道可是很强烈的,若是有人闻到一定会追寻这味道过来。你要死要活?”

  他沉默了,思索着。

  她路上有听说书,知道这边的人重承诺。其中有个叫做抱信柱的故事,里面那叫尾生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失约。她只觉得这边的人笨,连轻重都不会分,他不会也是个笨蛋吧。

  他礼貌道,“有劳姑娘。”

  她笑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粉洒在他身上,盖住那臭味,才把人扶起。他虽然靠着她的身子,却是规规矩矩的,手不敢造次。她故意往他腰上摸了一把,他身子有明显僵化的趋势,也不知道是不习惯和人亲近,还是不习惯被女子调戏。

  她把他带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寂静的洞穴里,夜深露重凝成的水珠子自洞顶的石笋汇于尖端,滴答滴答不规则的落在地上积少成多汇聚成的水潭上,“这是姑娘的住所?”

  她点点头,语气里是无尽的沉闷,要不是晚上遇见了他,这又会是一个无聊的夜,“是啊。都住了一个月了,闷得发慌呢。”

  她扶他坐好,然后去生火。抓起带在身上的火折子吹了一口,点点的火星落在那干草上烧了起来,就像是那贪婪的火熊熊的吞噬着干草一般她的目光也带着贪婪好奇的打量着那瘸腿的男人。

  他定定的看着那洞里的荒凉,瞧见里面放着干粮,还有一些刚采不久的果子。“就姑娘一个人?”

  她反问,“你还发现有多出一个人居住的痕迹么?”

  他又问,“你爹娘呢?”

  她可不耐烦回答了,“我救了你,你是在调查我么?莫非这年头救人还要先报身家姓名。这是不是叫恩将仇报?”

  他温和的解释道,“一个姑娘家独居在深山野林,或许有苦衷,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我能帮上一定会帮。”

  她托着腮,“你想多了,山上有株月锦花过明日就开花了,我采了它就走了。脱衣服。”她手移到他的领口,要为他代劳。

  “姑娘……”

  他就好像她刚才从他手中夺去的碧玉那样温润,即便现在遇到麻烦样貌上显出了狼狈,言语上却还是难遮住他良好的教养,从容不迫。

  就算是方才遇到狼群,都没有现在她要脱他衣服来的让他慌乱。

  原来她比狼还可怕。

  她道,“你怕我会趁着四下无人非礼你么,我刚才撒到你身上的粉末,沾到皮肤上是会发痒的,这洞里面有个天然的小池子,你脱了衣服去洗洗。”

  他婉拒道,“我自己可以。”

  她道,“你腿不能动,脱衣服裤子怕都要花半天,再说一会还不是要我搀着才去得那池子。”

  他看向那小池,“姑娘可以先搀着我到那池子旁边么?”

  她真是觉得奇怪了,这边的男人不都放浪形骸,最喜欢做那种风花雪月的事么。一男一女,要真发生什么,往往吃亏的会是女方吧。他有必要防她像是防贼一样么。“这山洞一眼就能望光,我要真有心偷看你,你是防不胜防。”

  他想了一下,微笑道,“其实我身子并不痒。”

  她动作很快,翻开他领口,“都起红点了怎么可能不痒。”睁眼说瞎话。

  她翻了翻白眼,先是把面纱扯下。

  她知道自己生的好看,男子盯着她的脸蛋失魂落魄那是常有的事。一路走来,只要她笑一笑,吃的喝的,也就让她这么混过去了,不必付银子。

  她故意逗他,也想看他要是被她迷惑,发怔了,会是怎样的傻样。她在他耳边轻轻吹气,“我好看么?”

  “很好看。”他淡淡的笑,反应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有些无趣,“你的赞美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笑一样就为了应酬我,假。”

  他道,“我家中姐妹很多,见过的姑娘也不少,但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姑娘的花容月貌。”

  是么,从他行径上实在看不出来他觉得她美,是这人把持力太好了么。她把眼睛闭起来。“这样行了吧,我眼睛闭起来,你露哪里我都看不到。”她把面纱递给他,“沾些水,把痒的地方擦一擦。”

  耳边传来稀疏的声音,他开始脱下衣服。光看他身上的衣料,就知道他出身好。身子有残缺,起居饮食该都是有人照顾的才对,所以脱起衣服来不太顺利,加上衣服里外几层,他果然弄了好久。

  她问,“你的腿是天生的么?”

  这个问题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来说有些冒然。“……”

  她托腮,“我觉得无聊,你要不想把实情告诉我,可以编一个故事。反正我和你互不认识,也许明天就分道扬镳了,你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我也不介意,就想打发时间而已。”

  他轻声道,“小时候中了毒,命救回来了,脚却从此不能走了。”

  她好奇的追问,“下毒的人有抓到么?”

  他弄湿了纱,“我家中富裕,产业多,所以我爹有不少妻妾孩子,这种事屡见不鲜了。人抓不到了。”

  “那你是心里有数是谁害你的了?有没有给自己报仇,把他的脚也给废了让他也尝尝一辈子不能行走的感觉?”

  他觉得这姑娘和他聊如何残害别人身体就像是在聊天气一般普通。他见过佛口蛇心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但大多是败给了命运,只能转变自身求个自保。

  但却没见过像这姑娘,说到害人时,声音都在微微跳动,好像颇为快乐。

  她声音有些急,像是看戏唱到高潮却是被打断的不满,“我在问你有没有报仇呢,你发什么呆。你们这里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以牙还牙么?”

  他柔和一笑,“这里还有一句话叫做以德报怨。”

  她道,“那你的以德报怨他有领受么?他有变成好人么?如果没有,你就是在姑息养奸,让他残害更多的人。”她极力的煽动他回去报复,好像以此为乐。

  他转过身,她张着大眼盯着他的赤身裸体。

  别看他长的高,却是瘦弱,没多少肉。难怪她刚才搀他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

  说会闭眼睛只是应付他降低他的防备么。他立马转回去,背对着她,穿上衣服。

  她奇怪道,“你怎么都不生气啊。我骗了你,你应该破口大骂,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是么?”她现在确定他真是从一个不太正常的家庭走出来的,瞧,连他的七情六欲都被养得这样不正常了。

  他摇摇头,“我不想骂人。”

  “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发过脾气啊?”他连说起害他残废的话题都能这么平淡,什么样的大事才能引爆他的脾气。“打人骂人摔杯子的事情有过么。”

  他笑道,“自然是有过,只是长大就明白了,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无趣道,“人要是一直都这么理性,还有什么好玩的,你真适合剃度了去做和尚。”她觉得他还挺有潜质的。

  他笑道,“姑娘一直说这里这里,你不是皇都的人吧。”

  她点头,“我是来找我爷爷的。”哪知道就差这几步路程,经过这山头,居然让她看到月锦花,反正她也不急着见那老头,也就在这荒山待了一个多月。

  他好意说道,“不知道是皇都里的哪一户人家,或许我会认得。”

  “不必了,应该挺好找的。”进到城里随便找个路人问问,只要她爷爷没被贬官降职发配异地,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我也没确定要不要相认,得看看我那天的心情如何。”

  她啃起一个果子,猜想他也饿了,就把干粮分给他。

  他好奇,“认亲都要看心情么?”

  那是当然。见是无聊,也与他说说吧。“当年我爷爷并不同意爹娘的婚事,他们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趁着月黑风高就私奔了。气得我爷爷立下誓言说此生都不认我爹那逆子,与他脱离了父子关系。我离家到处游玩,就想到要来皇都看看我那未曾见过的顽固爷爷长了副什么模样。”

  他劝道,“长辈的事,晚辈还是不要多加评论的好。”

  “你是觉得我说我爷爷顽固不对?”从她懂事开始,她外公就是这么教她喊的,早晚让她各喊一遍,也不许她从父姓。说既然爷爷把她爹提出家门了,那她从此就该姓伊。

  他想了想,道,“你毕竟是晚辈。”

  她撇撇嘴,“他都和我爹脱离父子关系了,要真算起来,我也不算他孙女了。”所以才说要看她心情,她想认亲,那爷爷就还是爷爷。如果不想认,那就什么都不是。

  他从血脉相连这点上想说服她,“即使关系断裂,但血缘是切不断的。”

  她大大的吐了一口气,“我还真庆幸不是生在这里,我一路往北走,越接近皇都,越觉得人满嘴的大道理。框框架架中规中矩,你们不觉得烦闷么?”

  他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她摆手,“好了,就到此吧,我可不想和你讨论方方圆圆。”她拿出他的玉佩把玩。

  他和她商量道,“若是姑娘喜欢玉器,我家里还有好几块美玉可以供姑娘挑选,这块玉佩能不能……”

  她斜眼,“你想反悔?我可是因为这块玉才救你的,结果救了你你却要出尔反尔了么。”他也该见了她的本事,就不知道害怕么。在她面前他就是块泥巴,只能任由她搓圆捏扁。他就不怕她把他扔回狼窝去。

  他不怕她脸色,倒是依旧和气的和她商量着,“这块玉佩是我家传的。”刚才以为要死在狼口下死无全尸,才会希望她帮他拿着玉佩回去带个口信的。

  她紧紧把玉握在手中,“那就更不可能还给你了,你家里其他的玉器再好,估计也没有这块家传的对你来的珍贵,我最喜欢抢人家宝贵的东西了。”

  即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不假思索,也不顾及着萍水相逢就把真姓名相告,“景故渊。”他等了一会,却不见她礼尚往来自报姓名。才想要问她的名字,却听到她又问,“若是你的朋友死了,或者他不知道找来这里,你要如何?”

  他道,“家里的人见我一夜不归,自然知道我出事了,会来找我的。”所以他只要能熬过晚上,就不需要担心了。

  “哦。”她打了个哈欠,把玉佩放到自己贴身处,随便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就睡。

  既然他说的有把握,她也就不用去烦需不需要送佛送到西,送他回皇都了……

  她一大早便去采月锦花了,回来时山洞里已经没了他的人影,倒是留下了一封书信和几锭金子。

  他的朋友真是命大,不但脱险了还找到了他。这人出手阔绰。她想着打开了信,里面写着他的住址,让她若是到了皇都需要帮助,可以按照地址来找他。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好人,还是该说他是傻子。她救他完全是看着他的传家宝玉佩的份上,他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两人也算不上朋友,就这么贸贸然的把住址给她了。

  她收拾了东西,把信揉成团便随手扔进了小池里,那纸吸水变重不一会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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