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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分外眼红


  苏湛听得那声音,如同指甲划在玻璃上似的,只觉得汗毛直立,霍然转身,借着雨中阴暗的光芒,见到那人的样貌,却更是吃惊。

  那人头上蒙着一圈蓝布头巾,遮挡着头顶,脸上一道道的疤痕,像是蚯蚓一般攀爬蔓延,一双眼睛像是蒙着一层红纱,猩红吓人,整个人如同恶鬼覆体,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苏湛只觉得后背沁凉,此时身上已经被雨丝全然打湿,鬓角的细发也已经黏在颊上,一双眸子却依然熠熠发光,语气毅然而冰冷,气势逼人。

  那人鬼一般的声音又开口了:“苏大人还记得我么?”

  苏湛心道,都问了你是谁了,你还这么回问我!你长成这个鬼样,见一面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湛摇摇头道:“你到底是谁?吴晓月呢?”

  那人见苏湛摇头,嘴角勾了勾,也不知是不是挤出来一个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缓缓道:“你不是说,你是林三的兄弟吗?”

  说着,不等苏湛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铁棒来,一手唰唰用白布将那铁棒绑在另一只手上,动作迅速而一气呵成,苏湛只见那双手都似缺了几根手指,但是还未曾见得分明,那狰狞壮汉已经挥舞着铁棒带着疾风呼呼而来。

  苏湛急忙跳开一旁,见地上有个破烂箩筐,拾起来掷了过去,铁棒一劈,那箩筐全烂成了碎片,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在四周。

  苏湛趁机沿着厢房土坯接力,一脚点住那墙面,扭身向那壮汉飞腿踢了过去,那壮汉也不是等闲之辈,并没被那破烂箩筐扰了心思,只挥着铁棒又向苏湛砸来。

  肉身难能抵得上那铁棒!

  苏湛赶紧躲闪,直觉那浑圆的铁棒擦着身侧呼啸而去,她自己在远角处落地,滚了几滚,才稳了下来。

  雨丝仍绵绵不断,像是蒙在半空中的银线。

  而风也未停,吹得那深蓝头巾的壮汉的衣襟轻轻飘荡,露出里面白莲教象征性的白衣来,苏湛觉得喉头发涩,刚才那铁棒似是擦身而过,实则已经击中了自己大腿,只是并没有受了全力罢了。

  “白莲教没法成事了!放下屠刀,我劝你想想清楚,回头是岸!”苏湛冷喝道,扶着院墙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盯着那壮汉。

  那壮汉铁棒一翻,仰头笑了两声,道:“苏大人,拜你所赐,我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我只当你是跪地求饶吧!”

  苏湛这时脑中才如闪电般倏地一闪,眼前这人虽然已经毁容,却仍能依稀看出面容,加之他方才的言语,想当初和朱瞻基一起出行,在山东平乱的时候,曾经自称过是林三的兄弟,而混入白莲教几个小人物当中,最后虽然一个炸弹把他们炸了个七荤八素,却没有去轻点人数,没想到,他居然能逃出生天,而在多年之后的今天,还能相见!

  “王大哥!”苏湛愕然惊道。

  她不知道这人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当时其他人都称他“王大哥”,脸上有个刀疤,是那帮人之中的小头目,当时举起弩来,要射杀皇长孙的,也是他!

  那王大哥似乎此时能读出苏湛的唇语,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道:“你认得我就好!你在黄泉路上慢慢回想去吧!”

  话音未落,就已呼叱扑了上来!

  苏湛忙向右跳开三尺,那铁锤猛地震地,只觉得脚下都抖了一抖,黄沙四溅!

  刀疤王毫不迟疑,又是一铁锤,向着苏湛在此猛击过来,苏湛只觉得风声呼呼乍响,忙不迭地再次向后闪去,这铁锤要是砸中一下,不死也是内伤!

  突然之间,从院墙外伸进院内的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湛抬头一看,喜道:“刘文!”

  原来,竟是那刘文已经追来,真是来得及时!

  那刀疤王见又来了一人,却也不惧,嘴一斜,轻蔑的神色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刘文不等他在说话,已经冲了上去,伸手矫捷,在那铁棒挥舞之间窜来窜去,如同泥鳅如水,揪也揪不住。

  那铁棒纵然威力勇猛,但是挥舞起来却耗费时间,这便叫刘文占了先机,只听得砰砰作响,刀疤王已经受了刘文几拳,都是击中心口、太阳穴等要害,他吃痛至此,不免退了几步,铁棒一立,噗地吐了一口鲜血!

  苏湛在一旁没有插手,只是观战,却也看得热血沸腾,不觉叫了一声:“好!”

  那刀疤王暗忖:这男人武功比那姓苏的可强了不少,这可不妙。趁着这姓苏的还没缓过劲来,先行杀了,以策万全!想到这里,便向着刘文又再次扑去,还未近前,却突然一转,朝着一旁的苏湛挥击而去,气势汹汹,又突如其来,行动又是快极,苏湛全无闪避的富余。刘文大叫一声,待要扑上相救,那里来得及?

  刀疤王一棒正要抡到苏湛头上,蓦听得呼的一声响,一物突然向手中铁棒袭来,来势奇急,慌乱间铁棒带着身子都猛地被击得向一旁倒去,刀疤王来不及转头望,就已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苏湛一定神,才看清这突然袭击刀疤王的正是刘武的一只脚。

  此时刘武已经飒然而立,笑道:“来的正是时候!”

  苏湛破口大骂:“是时候个屁啊!我差点嗝屁了,你早干什么了!”

  刘武笑道:“你怎么和屁结上缘分了,一口一个屁的!”

  此时刘文已经噌地上前,从身后制住那刀疤王,铁棒也已经被夺走,那刀疤王只瞪着两只铜铃大眼,瞪着面前三人,呼呼喘着粗气。刘文紧紧箍着他的脑袋,稍一使劲,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苏湛此时也走了过去:“说!吴晓月呢!”

  那刀疤王已经是个聋子,哪里听得见苏湛的话,此时见苏湛的嘴张张翕翕,啐了一口:“朝廷的狗,你在汪汪叫些什么!”

  刘武向来脾气不羁,听了这话上前踹了他前胸一脚,喝道:“问你话呢,放些屁!”

  刘文在那刀疤王身后无奈道:“你们两人谁也不用说谁了,都是和屁结缘了!”

  苏湛此时也想起来,道:“这人听不见,我倒是忘了!放了他吧!”

  刘武愕然道:“什么?”

  刘文也道:“这人要杀你,你竟要放了他!”

  苏湛道:“将他双臂敲断,我自有盘算!”

  刘武得令,上前砰砰两脚,只觉得比那铁棒捶地还要震慑,听那刀疤王嗷地两声惨叫,两只手便当啷在两旁,不能张牙舞爪了。

  “撤!”苏湛先自出了门去,刘文、刘武紧随其后,回望那刀疤王,却摊在地上,只顾喘着粗气,嘴里留着夹着鲜血的涎水,真是一副狼狈不堪。

  苏湛出了院门,走了一段,才唤过刘文,低声附耳说了几句,刘文点点头,便自己疾跑着走了。

  刘武说道:“你又叫我二哥干嘛去了?”

  苏湛低声道:“我自有主张,你随我回客栈。”

  两人回了客栈,将寄存的东西全都打包好,刘武又随着苏湛去了趟衙门,想和柳升、张玙交代一声。

  到了衙门才发现,柳升竟刚被带走了,去南京下狱了!

  原来,张玙的信早已经到达了刑部他的老师吴中手里,吴中看信后也很生气,便上疏给皇帝朱棣,弹劾柳升,说他“征剿拖延,养成贼势”,“临境不设备,致使都指挥刘忠阵亡”。对安丘一事,更是严词责备,说他不能及时救援,城池几乎失守。幸亏备倭都指挥卫青及时赶到,才将城池保住。而柳升不但不加奖励,反忌功妒能,故意加以凌辱。最后说:“人臣不忠,莫此为甚,请治其罪,以维纲纪。”

  皇帝朱棣看了疏文,也觉得柳升太不象话。而这时却又有战报传来,说营州、即墨等县城已被白莲军攻占。唐赛儿每占一城,便开仓济贫。起义军中不但有农民,也有了城中贫民参加,声势越来越大。这不啻是火上浇油,朱棣下令将柳升解职,押回南京下狱,并严令山东都司和各卫所驻军,再有失职,一律问斩。

  对于此事,苏湛也无可奈何,谁叫这柳升一个劲地拉仇恨,现在这种结果,真是他自找的,不过他在朝中人脉不少,皇上一向对他也不错,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苏湛只好和张玙作别,又和刘武回到了客栈门口,等待刘文打探的消息。

  方才她释放了刀疤王,其实是欲擒故纵,想让刀疤王带他们去找吴晓月的下落,故意走了一段才让刘文再去追踪,是想让刀疤王放松警惕。

  无论如何,刘文带来了消息,他一直追踪着刀疤王出了城,城外有个庙里驻扎了一帮白莲教的人,但是里面并没有宾鸿和吴晓月,刘文在一旁探听了消息,这帮人也要动身去即墨了,而吴晓月很可能已经先行一步了。

  当然,这些只是推测,但是刀疤王肯定是知道吴晓月的下落的,只是他是个聋子,和自己又有宿怨,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来,这才又想出了这个主意。

  苏湛听了刘文带回来的消息,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夜袭这破庙!找出吴晓月的准确行踪!”

  而此时,远离了安丘城,在郊外的山间,有处依山而建的小院,小院前面是菜园子,种的些青菜。

  山顶上有座庙,此时远远传来悠悠扬扬的唱念声,那声音和着屋檐的雨声叮当作响,更是有一种别样的安逸味道。

  小院前突然停了个马车,只看得车上轿帘打开,一只白腻的玉手露了出来,紧接着,就是翠绿色的衣角。

  车夫下了马,向着那小院的院门有节律地敲了几声,院中人开了门缝,和车夫低语了两句,才把大门霍然敞开,那车夫向他点了点头,身子向旁边一闪。

  从院中出来一位男子,浓眉大眼,正是宾鸿!

  他望向车夫身后,那马车中之人已经下了车来,苗条女子,生得清丽夺人,清水瓜子脸,素净的一尘不染,亭亭玉立站在车前,望去似这三春烟雨里,开了一树梨花。

  这天然淡雅的女子,正是逃脱了苏湛等人的吴晓月。

  宾鸿引着吴晓月进了屋子,轻轻关上了房门,因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得掌起灯火,宾鸿让吴晓月坐下,她便沉默坐着,只望着自己衣服上的细碎花纹,却久久不说话。

  宾鸿低声道:“我们得走了,这地方待不了多久了。你要跟我走么?”

  吴晓月似是忐忑不安,道:“那日跟着看着我的男人出来逛街,在出恭时候突然见着你,都快把我吓死了,这知道你是想来接我回去,我才安心下来。我如你所说,带着苏大人去了那铺子,你也会信守你的承诺,不会伤害她的,是么?”

  宾鸿点头道:“我答应你的事,我当然会做到。”

  “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是我们会吸取教训,等到下次卷土重来的时候,一定会成功的。只是在这期间,要休养生息一阵子。”

  “只怕……只怕朝廷不会放过你们……”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宾鸿坚毅说道,“光明总会战胜黑暗的,如今朝廷的胜利,只是暂时的。”

  吴晓月咬了咬嘴唇,想得自己曾经,为了荣华富贵千里迢迢地从山东奔到京城,如今,竟为了一个男人抛却了一切,不管不顾地要随他到天涯海角去,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人在脆弱的时候,念头总是容易受到波动吧。

  吴晓月想道:自己从来是个命薄的人,倘若和这男子厮守一世,却又不算没有庸福。

  她胡思乱想着,一旁站着的宾鸿却是思维清晰,他凝着眸子仔细看着灯影下的吴晓月,见她眉黛笼愁,秋波凝怨,心里也沉沉叹了口气:自个儿这样利用她,是不是太无情了?他转头望了望屋外已经浸没天地的暮色,思虑道:也不知那姓苏的,被解决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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