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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镜中窥人


  苏湛轻轻闭上了眼眸,她能感觉到夏煜的呼吸带着薄荷般的清香呼在面前,他那纤薄的唇似就要吻上自己的唇!

  却终于,忽地一下,虽然闭着眼,但仍能感觉到眼前遮挡光源的身影倏地不见了。

  苏湛霍然睁眼,见夏煜已笔直站在门口,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眉宇轻扬,唇角戏谑:“你闭着眼……等什么呢?”

  苏湛大窘,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气呼呼道:“没什么!”说着,脚下的哗啦啦的金属声已经响起,向门口艰难挪动过去。

  却猛然感到身子一轻!

  转瞬间,苏湛已被夏煜拦腰抱起。

  哗啦——

  伴着金属脚链在行步间发出叮铛碰撞的金属声响,夏煜的脸已经深深埋进苏湛的脖颈,带着清香的呼吸倏地窜进了苏湛的领口,那如羽毛在肌肤上掠过的绵软瘙痒,使得苏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嘴里不觉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喘息。

  夏煜已觉得全身似火灼烧,本来白皙的脸上已经像是浸泡在落满晚霞的湖水中,眼中的炽热那么明显,似要把眼前的苏湛一口吃掉。

  但是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单薄的嘴唇掠过苏湛的小小耳垂,扫过她额角的软发,那俊朗的脸庞终于从满怀香软中抬了起来,哑声道:“你明知道……你不要玩火……”

  苏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小兽一般蜷缩在夏煜的怀里,惹人阵阵怜爱。

  “放我……下来……”苏湛的话也像是从渺远的天际飘过来的一般。

  “不用。”夏煜强自忍下心中的焦灼,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苏湛这才如梦方醒,在夏煜身上挣扎道:“别啊,叫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夏煜因为苏湛的这一阵挣扎,双手反而箍得更紧,道:“叫别人看不出端倪,你就不要动。”

  “别……”苏湛还想挣扎,夏煜却已经拉开了刑房的大门。

  瞬间,苏湛忙作出一副已经昏厥的模样,就差把舌头耷拉在外面了。

  “夏大人,”一个狱卒已经靠了上来,“他怎么了?”

  夏煜镇定道:“受不住刑,晕过去了。”

  那狱卒道:“哦,我来吧,夏大人,我给他拖回去。”

  一般犯人受了刑,要是还没死绝,还要送回牢房,都没有抱起来的,都是拽着衣服或者头发,像货物一般拖回牢房。

  “哦,”夏煜点头道,“好。”说着,那怀抱似乎松了些,好像就要把苏湛交给那狱卒。

  苏湛霍然转了下头,不禁睁大了眼看了看夏煜。可是那狱卒的目光却突然转了过来,苏湛又赶紧闭上了眼。

  不料此时,夏煜却突然笑了,道:“不必了。我自己送回去行了。”

  那狱卒怔道:“刚才……刚才……他好像醒了。”

  夏煜道:“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狱卒又看了看苏湛,讪讪道:“也许,也许是我眼花了,辛苦夏大人了。”

  夏煜凛着脸色,点了点头,抱着苏湛向她的牢房走去。

  苏湛在夏煜怀里低声道:“你刚才想吓死我啊。”

  夏煜也不低头,只轻轻道:“再叫你调皮。”

  “我哪里有调皮啊?”苏湛恨不得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抗议。

  夏煜微微笑了,眼中似流光飞舞,轻如鹅毛的声音道:“只许我偷偷亲你,不许你偷偷亲我。”

  苏湛觉得浑身都要酥软透了,这美男卖萌,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即将到牢房门口,苏湛却道:“放我下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夏煜却不觉疲惫,道:“你就这样说吧。”

  “呃……”苏湛无奈,“那好吧。你离我近点。”

  夏煜一怔,笑道:“你又要干嘛?”

  苏湛也笑了,无语道:“你想什么呢?我真有事说。”

  夏煜附耳过去,一双眼眸中带着笑意,随着苏湛在耳畔的言语,却又逐渐变成了疑惑。

  “这是做什么?”夏煜对苏湛交代的事情觉得不解。

  苏湛严肃道:“你按我说的做吧。希望能成功。”

  夏煜点了点头,道:“好。”

  朱高炽隐隐觉得不妙。

  外面的天色一如既往地透着秋凉,周围的人都是谄媚的笑脸,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每天都会冷汗淋淋,心中总是惶惶然,好像暗中总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一般。

  此时此刻,他难得来到朱瞻基的屋子,这样的心境却仍是不能平静。

  暂且压下心中莫名的仓皇不安,又端过桌上的茶水来呷了一口,道:“近来听你母亲说,你总在芷薇处过夜,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太冷落了善祥?”

  朱瞻基低头道:“没有的事。”

  朱高炽道:“虽然我总和你说要以天下为重,但是女人这东西,如花一样,你要是不能时不时去浇浇水,就会枯败的。”

  朱瞻基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似乎心中并不满,却还是道:“孩儿知道了。”

  朱高炽点点头:“你母妃说我似乎冷落了你,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皇上又快回来了,我这监国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抽不出那么多工夫,杨士奇他们辅导你,还不好吗?有不好的地方,就和我说。”

  “他们很好。”

  朱高炽点点头:“你要多跟杨大人学一学。总觉你时不时会有些妇人之仁。”

  朱瞻基的脸颊浮上了一层肃然,似牙根咬定,使得脖颈僵硬,语气却还是柔软,道:“孩儿谢父王教诲。”

  朱高炽皱了皱眉,眼前低眉顺目的朱瞻基,自己总是似乎看不分明,再也不是膝下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的心里,自己已经再也走不进去。

  也许自古帝王之家,就不同于寻常人家吧。

  索性不再去想,不去奢求。

  朱瞻基却又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全是他人家孩子一般的天真烂漫,笑着道:“父王,你今天可真精神。”

  朱高炽经常被人这么夸,但是他的心里却知道那都是违心的奉承之词,他已经胖到了极不自信的地步,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怎么能说是精神呢?但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一说,倒真想是真的一般,自个也得意洋洋起来,哈哈笑道:“真的么?”

  朱瞻基笑道:“真的呢!等到皇爷爷从北京回来,或许也会说父王精神了呢!”

  朱高炽抹了抹自己胖乎乎的肉脸,道:“是不是我瘦了?唉,最近事情太多,且不说刑部员外郎吕渊等出使日本的事,就说太监马骐到交趾采办,大索境内珍宝,交趾百姓情绪激愤,于是陆那人阮贞,顺州人黎核、潘强,与土司同知、判官、千户等同时而反,顺州土官段公丁、陈思齐死难。就这件事,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

  朱瞻基点头道:“李将军英勇,定会不久凯旋。”

  朱高炽道:“李彬率军前往镇压,五月上奏,言阮贞已被擒处死,其妻、子送功臣之家为奴。六月又奏言,在都督朱广、交州中卫指挥同知黄振、交州右卫指挥同知谭公政、顺化卫指挥佥事吴葵、新平卫指挥佥事潘勤等人的合力围剿下,杀黎核及其属下五百余人于阵,生擒潘强等,余众逃跑。但是,起义并没有被扑灭,仍不断发生。”

  朱瞻基叹道:“父王操劳了。”

  朱高炽又转回话题来,笑道:“不过听你说我精神了,我还是挺欢喜。”说话时,眼睛向四周张望,像是找镜子。

  朱瞻基心中一震,却还是佯装平静,缓缓道:“王瑾,把镜子给父王拿来。”

  在屏风后的王瑾得令,不多时取了一面铜镜,双手呈给了朱瞻基,他的眼神低垂,在暗影里似有流光闪烁,但再抬头时却又是一汪平静,双手将铜镜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笑着,故作推辞,道:“我还照什么。”手却已经接了过去,他最不自信的是自己的外貌,可是最在意的却也是自己的外貌。

  人总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

  朱高炽脸上挂着笑,将手中的铜镜在眼前一立,眼眸向着那铜镜中望去,却突然一惊!

  那镜子特别明亮,像是月亮捧在手中。

  只是那轮明月的最深层中,却赫然有着一个影子,那人影头上无发,一身僧人打扮,可是那人影的样貌看来又何其眼熟,让朱高炽大骇不止!

  淋淋冷汗倏地冒了出来,霍然转头,一双眼睛中早已没有了父子的柔情,凶相毕露一般,声音中也带着冷意,喝道:“这镜子从何而来?”

  朱瞻基仿若不知,无辜道:“怎么了,父王?”

  咣当——

  朱高炽却猛然把那镜子扔在地上,那肥胖的身躯突然离开了椅子,站起来,又重复道:“镜子哪里来的?”

  朱瞻基觉得心都揪作了一团,却还是面容平静,转头问王瑾道:“这铜镜哪里来的?”

  王瑾似也是吓傻了的表情,道:“这……这是以前亲军卫进献给殿下的礼物,前阵子觉得那镜子特别明亮,才从箱子中取了出来。”

  “亲军卫?亲军卫里的谁?”朱高炽的声音隆隆,似炸雷一般。

  王瑾躬身,缓缓吐出两个字:“苏湛。”

  苏湛!

  朱高炽惊愕,是他!

  这并不是普通的铜镜,这铜镜经过了夏煜的特殊处理。

  当时,苏湛附耳对夏煜交代的,就是这件事。

  夏煜依照苏湛的交代,用炭火炙青竹,竹冒出的水珠收集起来,此为原料之一竹汗;再将头发用皂角洗净,取下一些烧成灰烬,此为原料之二发灰;再刺激乌龟收集龟尿,用蛤蟆收集蛤蟆油。这四种原料配制成墨汁,用笔蘸取这特殊的墨汁在镜中画人像,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再用滑石粉磨去画像,然后用醋磨之,最后用水银磨洗。铜镜就会变得异常明亮,所绘画像留在镜底,使人以为是镜中仙人,栩栩如生。

  而他所画的人像不是别人,就是当日在白羊寺中所见的让蓝大师!

  换言之,他所绘的,是世人皆以为已经死亡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

  朱高炽当然知道朱允炆长的什么样子,但是他也知道,年纪轻轻的朱瞻基,纵使见过画像,却还是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的,况且此时,看他淡然的神色,明明就不知道自己递给自己的镜中,是谁的人像!

  朱高炽震惊不已,却还是稳了稳神,指着那被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铜镜,道:“你没有发现铜镜底部有画像么?”

  朱瞻基胸藏惊雷,却面如平湖,道:“见到了,孩儿只道是装饰,有什么不妥吗?”

  朱高炽仔细看了看朱瞻基,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看来朱瞻基并不明所以,那么这铜镜中的人,竟是那苏湛故意而为之?

  那苏湛年纪轻轻,比朱瞻基的年龄也差不多少,怎么能这般清楚?

  见那镜中之人,居然和传闻一样,建文帝一身僧衣,竟完全能解释的通透!

  难道那苏湛……真如金忠所说,有通天之眼?

  后背不觉间已被冷汗湿透,缓缓落座,觉得口干舌燥,端了茶喝了一口,却觉得喉中更渴,索性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朱瞻基将朱高炽的异常举动尽收眼底,却还是一副孩童模样,道:“父王,究竟是怎么了?”

  朱高炽道:“没……没什么。”

  “若是没什么的话,那王瑾……”

  朱高炽转头一看,才发现因为刚才自己的发怒,王瑾已经长时间躬身在一旁赔罪,此时也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王瑾才道:“谢殿下。”说完,退了下去。

  朱高炽见王瑾下去了,又转头望向朱瞻基,似漫不经心地缓缓道:“那苏湛,现在还在诏狱吧?”

  朱瞻基也似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是呢。他和溥洽关在一起呢。”

  朱高炽觉得心神刚刚稳了稳,听到朱瞻基的回话,却又噌地睁大了双眼,道:“什么?”

  朱瞻基喝了口茶,似对朱高炽失态的惊讶十分莫名:“父王,你怎么了?我听说,他以前在诏狱做事的时候,就十分照顾那溥洽呢。”

  像是有隆隆海浪敲击心瓣,朱高炽已经被接连的震惊骇得不能自已,却又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怔怔望着那地上的铜镜,许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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