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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战机 5


  一江春水,两岸黄花,在青翠与灿黄之间,数点白帆顺流而下。

  武安国独立船头,看千帆过尽,云烟过眼。

  “侯爷,江风冷,您披上点儿吧”,梅老爹从船舱里走出来,将一件大氅轻轻地置放于武安国的肩膀上。

  武安国回过头,对着这个一直希望跟在自己身边能飞黄腾达的官迷笑了笑,低声问道:“咱们走出一天了吧,还有多久到地方”?

  “回侯爷的话,今儿晚上就可以到,这几天江上风急浪大,弟兄们怕惊了小郡主,不敢挂满帆”。梅老爹小心翼翼的回答。从这几天落寞的身影可以看出,武侯爷并不开心,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

  “梅老爹,把我们送到地方,你就回吧,我写封推荐信给太子,让他给你在海关安排个轻松差事”。武安国友好的拍了拍梅老爹的肩膀,宽阔的大手把梅老爹拍得矮了三分。

  “侯爷,是小的伺候不周,您要赶小的走么”?梅老爹愣了愣,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自从跟了武安国,平辽侯一向以幕僚之礼相待,薪水给得比侍卫长还高,如今要遣他走,梅老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武安国见梅老爹着急,笑着安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二年有你帮我谋划,让我在官场中省了不少力气,少得罪了很多人。只是此番出京,一时半会儿未必回得去,回去后也未必向先前一样受到皇上信任,你跟着我,没什么出头之日,不如趁早谋个出身”。

  “我不走,除了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梅老爹抬起头,对视着武安国清澈的眼睛,“小的没出息,当年跟了武侯爷的确存了走终南捷径的心。但这两年整日在侯爷身边,多少也长了点儿见识。这京城里危机四伏,不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没后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脑袋给玩丢了,还是跟在您身边踏实。再者说,您武侯爷不愿意留在京中用人血染红官衣,我能急巴巴的赶过去给您丢脸么”?

  “老梅,你这又何必,你去海关做个小吏,不会有人逼你杀人”!武安国的声音约略有些感动,此刻离开京城,他内心深处一直在问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特别是向朱元璋请假时,朱元璋质问他那几句话,让他根本无法回答。

  “也没人逼侯爷杀人,侯爷不也走了么”?梅老爹低声反驳。“侯爷待小的推心置腹,小的也不瞒侯爷,您这次所作所为太让皇上失望了,此后的路肯定一天比一天凶险,我留在您这里,还能多双眼睛”。

  前路凶险,我又怎的不知,所以才希望你们离开,武安国见梅老爹心意已决,不忍拂了他一片好意。宾主相对笑了笑,站在船头看风景,远处的天有些阴,彤云深处,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今年正月二十二,刘凌产下一女,马皇后过来看了非常喜爱,襁褓之中就被赐了个郡主的头衔。武安国也因为喜得贵女请了假,在家中陪着老婆看女儿。才几天没上朝,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二月初一,御使章严等人再次上本弹劾户部官员贪污,在任一年,数百万贯钱钞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二十多人联名请求朱元璋为国惩贪。平素和户部尚书郭恒关系较好的大学士吴沉卧病在床,户部出身的大学士费震按惯例回避,龙渊阁其他几个大学士均不肯替郭恒出头。倒是太子朱标和海关总长朱江岩认为此事需慎重处理,详细查明情况后再做结论。白天庭议没结果,当晚户部尚书郭恒在家服毒自尽,临终请求太子朱标善待其家人。

  朱元璋闻讯大怒,下旨抄了郭恒之家,将郭家老小主仆六十多口全部发配到辽东垦荒。户部大学士费震上本请罪,朱元璋盛怒之下居然允了,将其贬出京城,发到广东去做县令。未几,锦衣卫查出户部贪污案属实,奉旨严审,居然将整个户部都卷了进去,所有官员全部押在大牢中,日日讯问。到后来牵连越来越广,工部,刑部陆续有人被攀出,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武安国不愿插手此事,向朱元璋告假回刘凌故乡省亲,话音刚落,就在朱元璋眼中看到了无尽的失望。

  老实说,朱元璋也不希望武安国管这件事,这个干女婿两军阵前杀人不眨眼,在朝廷之上却是个活菩萨,他出面为官员们求情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朱元璋甚至想好了如何借机教训他的慈悲心肠。但是朱元璋万万没想到武安国的选择是不闻不问,一声不响地躲开。这让他感到孤独,感到失落,偌大个朝廷,除了那些御使,这次反贪行动居然找不到几个得力者。

  “武大善人,莫非你这次还认为这些王八蛋官儿不该死么”?收敛心神,朱元璋不动声色的问。天气乍暖还寒,里边穿着棉衣,御书房内的小太监们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直往骨头里钻,老王太监站在朱元璋身后,一边冒着冷汗,一边给武安国使眼色。

  “微臣不敢,陛下亦知微臣在此世间没几个亲人,所以才想抱女儿回公主故乡看看,微臣的岳父诚意伯泉下有知,也会多喝几杯。眼前的事情,微臣没主意,也实在派不上用场”。武安国小心翼翼地和朱元璋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对贪官的恨意一点儿不比朱元璋少,在他的记忆中,那些官员加诸在国家和百姓身上的苦难丝毫不亚于满清和倭寇。问题是,这量刑的尺度应如何把握,国家的法律应该是规范的,不以某个人的意志和喜怒随意决定其宽严,否则相当于法律不存在。况且,这些官该死,他们的家人却未必该死,让一个人所犯的罪孽由全家人来承担,他于心不忍。

  “你没主意,朕看你主意大得很呢,恐怕是你找不到合适理由,为他们求情的话说不出口吧”!朱元璋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低声斥责。

  “陛下,臣非不忍,只是臣觉得所犯之罪与量之刑必须相合,太宽与太严都未免偏颇。若是让天下之士觉得我大明之官难做,倒堵塞了进贤之路”。这种情况下,武安国只能缓缓劝解。

  朱元璋又哼了一声,大笑道,“如此说来,如此说来,你还怕朕的官没人做,你看看这道奏折,你看看这没人做的官,这在你们这些大臣认为俸禄低廉的官位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说完,抓起书案上的一个奏折,重重地摔在武安国面前。

  那是驸马李祺奉命出巡浙江察访几个村庄被灭门一案送来的报告,武安国粗略翻检了一下,从这份奏折中可以得出结论,几个村庄是被当地官员和土匪勾结灭了口,而非白莲教所为。令武安国惊讶的是当地官员的数字,据驸马李祺统计,当地一个县在编官吏二十多人,居然养了六百多个编外的“管干”、“担当”、“干办”,这些人不拿俸禄,白白替衙门跑腿办事。“管干”从官府中获得默许,安排“担当”去执行,“担当”在街头纠集地痞无赖出身的“干办”,横行乡里,或栽赃陷害,或巧立名目收费,所有钱财拿上来后由衙门和这些编外官吏按比例分配。据当地百姓估算,一个“管干”的年收入大抵在一千两足色纹银,比县令的薪水二十倍还多。

  自做孽,不可活,能让驸马李祺都起了杀心,这些白员肯定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正如驸马李祺在奏折中所说,浙江富庶,官员胃口也大。官府不方便出面干的坏事,全部由“管干”们去做。这些编外人员惹了祸,惊动了上级部门,地方官府只要把责任向当日惹事的“管干”身上一推,将他们开革或处分了事,就可以从从容容推净主管官员身上的责任。这次吴家村灭门一案,最后就查到了几个“管干”身上,结果几个编外人员集体自杀,线索半途中断。

  当官的干别的没心思,祸害老百姓的花样倒多得很。又把奏折从头到尾巴仔细看了一遍,武安国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朱元璋放弃杀戮,这些人难道不该死么?把他们所做坏事公布于众,再撤去朝廷对他们的保护,估计不待朱元璋下令,愤怒的百姓就会将这些人撕碎。摇了摇头,他苦笑着回答:“万岁,臣也知道贪官该死,只是臣建议万岁不要牵连太广,毕竟都是我大明的官员,杀光了他们,还得再选一批,况且这新选上来的未必不贪”。

  “那朕就再杀,看到底有多少不怕死的”。朱元璋的回答非常干脆,以他的生活经历,贪官吴吏最为祸国殃民,大元朝的万里江山,有很大原因就是毁在贪官污吏之手,大明朝绝对不可以重蹈此辙。

  武安国无言以对,贪官能杀得完么,他不这样认为。只要官员由上司任命而不是由百姓选举产生,就无法杜绝其贪污。因为只有贪污了足够的钱,他才有能力贿赂上司,有人为其虐待百姓而张目。朱元璋不是严刑惩贪的第一帝王,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叹了口气,朱元璋背对这武安国说道:“朕这次也不难为你,你要出去避风头,朕也由你,你盯着那些贪官一家之惨,却看不到被他们祸害的数万百姓,朕看错了人,也无话可讲。朕只希望你出京之前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朕一句,你能找到一条那些贪官不可杀的理由给朕么”?

  翁婿俩都陷入了沉思,御书房内更加寒冷。武安国突然觉得自己临阵退缩有点儿对不起眼前这位皇帝,他剥贪官之皮的举动虽然残忍了些,毕竟在维护朱家江山的同时维护了大多数百姓的利益。相比之下,自己那个时代高喊着反腐倡廉,却偷偷地收受贿赂的高官,还不如这个封建帝王。可告诉朱元璋那个二十一世纪在中国都不被接受的选举制度,朱元璋能接受么?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武安国说出了一条大胆的建议。“万岁,依臣之见,杀人未必能制止贪污,毕竟官员的升迁全*维护上司,如果他们不贪污,就没钱上下打点,官运也不会久长”。

  “当官,当官就是为了官运,难得他们眼中没一点儿百姓利益在里边!先天下之忧而忧…….”,朱元璋的反驳声嘎然而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多么有名的一句话啊,好多官员视其为座右铭,前两天郭恒家就抄出了一个这样的中堂,据说还是宋朝书法名家的手笔,十有八九出自蔡京。

  “万岁请听臣一言,如果百姓自己可以选择谁来做他们的父母官,至少官员会有所收敛”。武安国试探着低语。

  “恐怕未必,举孝廉不知书这话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朕前几年准许各地乡老替朝廷收税而不必假手于官员,结果那些家伙把自己那份分派到别人头上不说,还背地里层层加码”。朱元璋的怒火稍微小了点,无奈的说。(见明大诰)

  武安国哑然,这是通讯不通畅时代民主方法的悖局,中国古代可能没有希腊那种民主思维,但未尝没做过民主监督的尝试,然而统统以失败告终,最后让层层专制名正言顺的大行其道。如何拆解这种悖局,他也不知。

  他不敢在朱元璋面前提高薪养廉的建议,因为事实证明那行不通,没有跟进的监督措施,高薪养廉的结果就是高薪养贪,越养越贪。朱元璋不止一次和大家说过,官员好比是皇帝雇的伙计,觉得工资低廉可以辞职不干,但偷老板的东西被抓到一定得严惩。否则伙计们会纷纷效仿,店铺只有倒闭的结局。

  “你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现在还不是个当大臣的料,空有颗拳拳之心,连趁着这个机会剪除异己的手段都不会,朕真的很奇怪你曾在朝堂上待了这么久。朕希望你到民间仔细看一看,能想清楚,就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第是替朕杀这些贪官呢,还是由着这些贪官祸害百姓。想明白了,你就回来,否则,也不必回来给朕添乱”。

  也许我太幼稚了,或是太过于同情心泛滥。如果李老太师在,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帮我把握时机,在朝廷中安排一批北平之政的新血。如果郭璞在朝中,他会怎么做,为什么这次他也选择了沉默?武安国站在船头默默的想,新政执行越来越顺利,前路却越来越迷茫。

  梅老爹默默地陪着他,从某种意义上讲,武安国不是个合格的政客,梅老爹也不是合格的幕僚。如果他们有吴沉的师爷周崇文那分眼光,应该看得更远一些,看到朝廷此次反贪行动里还包含着新旧两股势力政治力量的角逐和洗牌。在这点上,武安国远不如曹振和郭璞,二人是看到了机会却因为摸不清厉害而不愿意采取进一步行动,而武安国却是根本没仔细考虑过这个机会。可惜他的好兄弟曹振还以为他的消极逃避是因为同样不愿将政局推向党争的烂泥潭。

  如果他们此时有李善长的政治眼光,他们会看得更远,看到此件事情处理过程中一个潜在的危险,就是锦衣卫作为一支皇家专用力量在朝廷中角色越来越重要,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正常的司法与行政程序,独立于朝堂之外。对于新旧两派势力而言,这恐怕都是一把悬在脖颈后的利斧头,随时可以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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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人卑贱,以扶犁黑手,握天下权柄,豺狼突于禁阙,犬豕据乎朝廷…。好大喜功,轻开边衅。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其心狭隘,滥赏淫刑,荼毒忠良,亿兆离心,于是小人好权趋利者驰骛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乃至朝堂之上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神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其罪罄竹难书,其恶流波未尽,我大元乃天下正朔,今兴兵复夺鼎之仇,遣将报逊国之恨,王师所至,降者赦其罪,官皆仍旧,逆者……”,蒙古可汗脱古思贴木儿咀嚼着自己刚刚在大殿中发布的檄文,陶醉在收复旧山河的美梦中。据派往中原的细作送回的消息,大明朝内部正进行着一场空前的大清洗,无数官员被关进监狱,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被蒙古人视为眼中钉的平辽侯武安国下野,躲到乡下不问朝政。

  接踵而来的好消息让脱古思贴木儿如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一块烂木头般欢喜,汉人内乱就是蒙古人的复兴的最好时机,抓住整个机会,未必没有收复中原的希望。和几个近臣商量之后,脱古思贴木儿一边许以半壁江山为酬,向察合台汗国借士兵十万,一边催促科尔沁、土默特、托克托诸部整军,待外援到达时和常茂的威北军决一雌雄。

  “爱妃,你看朕这檄文做得么”?自吟自叹了一会儿,脱古思贴木儿拉过最受宠的妃子乌云其其格,期待她的夸奖。

  “当然做得,臣妾听闻先帝在位时,就常常夸赞万岁文采风流”,乌云其其格娇笑着称赞。那些之乎者也其实她一句都懒得听,但哄皇上开心是她的天职,所以她不得不顺着脱古思贴木儿的意思说话。

  “等察合台的援兵到了,朕就和你哥哥一同出兵南渡,把南边那如画江上全部收回来,带着你到西湖上泛舟”,脱古思贴木儿心情大好,大手揉搓着怀中美人的香肩,寝宫内春光旋妮。

  “万岁”,“万——岁”,乌云其其格喘息着,回应者丈夫的热情。呻吟之余,却依然冷静的提醒道:“北边、东边那两只军队离咱们这里都不远呀”。

  脱古思贴木儿微微皱皱眉头,身体有些僵硬。自从失了北和林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有兴致,谁料这个平素最会体贴圣意的妃子口中居然说出这么扫兴的话。身子一翻,他坐了起来,将美人独自冷落在羊绒塌上。

  “万岁,请孰臣妾,请恕臣妾口无遮拦”,乌云其其格眼圈一红,两行热泪涌了出来,一滴滴溅落在雪白的羊绒中。

  “不关你的事,只要土默特部,四子王部将士能在南天门那片坚守到五月雨季来临,草原就是我们蒙古人的”。脱古思贴木儿紧缩双眉,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

  如果别的妃子犯了同样的错误,早赐她一顿马鞭了,唯独这个妃子不可以。乌云其其格不但是他的宠妃,而且是中路蒙古统帅也速迭儿的亲妹妹,如今支撑自己皇位的金山部降明,翁牛特诸部被击溃,科尔沁部被打残,西路蒙古被蓝玉死死拖在玉门关,自己这个皇帝手中能倚仗的只剩下了也速迭儿,君臣之间维持感情的纽带也只剩下了这个乌云其其格。

  如果这次察和台汗能如约派兵,哪怕是只派三万铁骑,朕也要重整朝纲。烛光下,脱古思贴木儿的脸色阴晴不定。蒙古人只重视胜利者,这些年他屡战屡败,在将士们眼中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威严。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汉学在一些低层军官口中也成了笑柄。骏马不在草原上奔跑,却非学着毛驴找车拉,也速迭儿手下的一个将军曾在守岁晚宴上当着他的面嘲笑吟诗唱和的大臣。

  那些汉学有什么不好,光那个武安国造的火器,蒙古工匠就怎么学都学不像。他们汉人如果团结一心,天下谁也敌不住,好在他们天生喜欢自相残杀。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乌云其其格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到脱古思贴木儿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他知道丈夫是被碰到了痛处才冷落了自己,如今后宫中已经没人能和自己争宠,当年争风吃醋的姐妹在战火中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一个人承受圣恩久了,反而惦记起那些为了吸引同一个男人而互相拆台的同伴来。

  “说吧,跟朕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脱古思贴木儿轻轻拍了拍乌云其其格的小手,亡我燕然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这双柔夷穿越了大漠的风沙,也不复当年般晶莹剔透。

  “迁都,议和,不和汉人争锋,他们内部没闹完之前,没有吞并整个蒙古草原的实力。我们可以仿效当年成吉思汗对金称臣那样,用一时的伏贴换取喘息的机会,等各汗国再次统一在一个旗帜下,再和汉人决战。南和林只有一道山做屏障,不是可守之地”。乌云其其格把头贴在丈夫的背上,认认真真的建议,这是她从哥哥的谋士口中听到的原话,当时她从帐外走过,侍卫没有拦住她的脚步,帐内的几个将军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脸色惨白。

  这是摆脱目前困境的好办法,乌云其其格接下来还希望能劝动脱古思贴木儿得到大明的正式册封,虽然这是奇耻大辱,但比起眼前的危机,这点儿耻辱算什么,册封同时也是安全和地位的保障。至少这样可以打乱哥哥的部署,取得内部权力争夺的主动。

  脱古思贴木儿叹息着笑了笑,别人能降,自己还能降第二次么。背后这个女人心地善良,已经多次给了自己危险即将来临的暗示。但明知道危险又能如何,如今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静制动,在援军到来之前,什么也不能做,连恼怒的眼神都不可以带出。

  寝宫外,几队武士警觉地四处巡视,他们的脚步声让脱古思贴木儿心情有好了些,这已经是朕最后的力量了,如果没有这五千禁军,大元朝已经走到了终点。白天那番慷慨激昂,脱古思贴木儿也明白其中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可如果不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战场中,宫廷不久就会成为战场。

  数匹战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近和林城门,马上骑士低低一声呼哨,守城的士兵借助火把的光芒看清楚了骑士手中的令箭,放下吊桥,将他放进城内。

  一行人影急匆匆的奔向也速迭儿的府第,巡夜的官兵看到了,匆匆忙忙的避开,强龙压不住低头蛇,何况现在自己的主子是条落难的病龙。

  大帅府,百胜将军也速迭儿也很忙碌,明朝的内部纷争让他看到了机会,一个可以给自己家族获取最大利益的机会。他是阿里不哥的后人,当年忽必烈的家族就是凭借武力从自己的祖先手中夺走了整个大元帝国的继承权。如今风水轮流转,忽必烈的后人出了个喜欢吟诗的呆子,上天保佑帝国的统治权又要回到阿里不哥家族手中。

  “大帅,少将军回来了”,一个侍卫匆匆走进也速迭儿的议事厅,附在他耳边低声汇报。

  “让他进来,看他给大家带回了什么好消息”,也速迭儿大声命令。他的儿子恩克是蒙古族中有名的大将,有勇有谋,当年和林城南借雨势击破冯胜大军一役就出自恩克的谋划。也速迭儿非常器重这个儿子,大事小情都会听取他的建议。

  “恩克回来了”,几个蒙古将领在底下交头接耳,恩克负责驻守南天门一带,和安东军的前锋对峙,此刻他忽然自前线返回,自然是对帐中所谋有了实足的把握。

  “父王,各位叔叔,恩克有礼”,伴着一串爽朗的笑声,一个肩宽近四尺壮汉出现在大伙面前。

  “见过恩克将军”,众将士纷纷上前施礼。

  “我儿,前线可有紧急军情”,也速迭儿走下帅位,爱惜的拍去儿子战袍上的征尘。

  “安东军后撤了一百里,震北军也向东撤了六十里,让开了北去的大路”,恩克带来的情报如炸雷般在议事厅内响起。这个时候大明两支军队脱离接触,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为什么会这样,会不会有诈”,一个谋士低声和同伴议论。

  “怎么可能,如果他们调集火炮来攻,南天门那里虽然险要,也坚持不了两个月”。众文武清楚目前的形势,冬天是攻守双方的调整期,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双方主帅都不敢冒险出战,否则草原上突发的暴风雪足以将一整支军队埋葬掉。当草原上又看到绿色,牛羊受不了草香的诱惑挣扎着向圈外窜的时候,也是大明军队重新开始进攻之机。三月初到五月雨季来临之前这段时间是蒙古将士最难熬的日子,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雨季开始,双方又转入对峙。七月,草绿山幽,鲜血将再次染红原野。连年争战让羊羔都生产在迁徙的途中,蒙古诸部越打越穷,越打越弱,如果不是草原足够大,消化胜利果实需要时间,去年夏天,南和林就会易手。

  今年春天到来,也到了蒙古诸部和大明三军一决雌雄的最后关头,白天脱古思贴木儿说得慷慨,有些战争常识的武将都明白,在察合台汗国的新一波援军到来之前,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已经交还给了长生天。现在突然听到震北军和安东军相继撤开的消息,没有人敢相信情报是真的。

  也速迭儿看看众将吃惊的表情,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儿,把话说明白些,大明军队因何后撤”。

  “是”,恩克一抱拳,冲着大家做了个罗圈揖算做赔罪。这是标准的汉人礼节,帐中机警者如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已经猜到其中奥妙,不相信的张大嘴巴看着也速迭儿夫子,口中发出呜呜的惊叹。

  “我和土默特部的耶利先哥,托克托部的白音莫和一块去了趟震北军,在官童前辈的引荐下拜会了明朝的燕王殿下,燕王殿下答应如果大家交出脱古思贴木儿和河套一带,就任由大家率部回乡,等和林一带平定下来,他会向大明天子给大家讨封号,各部无论大小,皆可封王”。恩克低声向大家解释,土默特部,托克托部不愿意再给脱古思贴木儿做炮灰,所以背地里和燕王朱棣达成了协议,投降之后,他们的领地及封爵不会有变化,并且双方立刻展开互市,在草原上早已绝迹的砖茶和药品会从黄河另一侧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托克托、土默特诸部离黄河最近,受到大明军队的压力也最大。此外,近年各部管辖之地陆续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埋层之浅让过往商人大为震惊,有人甚至告诉托克托诸部贵族,他们的蒙古包下面就是黑色的金子,如果和大明议和,北平的商人会蜂拥而至,黄河沿岸很快会像北平一带同样富庶。所以二部早就失去了再打下去的信心,迫于对黄金家族的承诺才勉强支撑。现在阿里不哥系的也速迭儿带头主和,二部岂会不响应,在第一时间帮助恩克联络上了对面的亲族,并于谈判中为本部讨得了最大利益。

  大势去矣,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将军低声长叹。无论今天的决议是什么,托克托部和土默特部肯定会把南天门、参和坡(内蒙凉城一带,距古和林不到五十公里)让给明军,失去了高山大湖作为屏障,和林城就像没有壳的鸡蛋一样不堪一击。

  “大家之见如何”!也速迭儿轻轻咳嗽两声,压住了各部将领的窃窃私语。

  “我部愿意听大王号令”,四子王部带头表示,他们部落和托克托诸部离得最近,如果坚持抗明,第一波打击就会由该部承担。

  “他们可以降,我们科尔沁部的草原都被大明和金山部瓜分了,我们到哪里去”?一个科尔沁残部将领略微有些不满。

  恩克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解释:“燕王殿下承诺你们科尔沁诸部、杜尔伯特、郭尔洛斯回到昔令哥河以北,在唐麓岭,阿支里海子一带放牧,但是不得和斡亦刺诸部起冲突,他们已经投降了大明,被封了不里牙赐、乞儿吉思等四个王爷,当年被你们打残后,他们部落没剩多少人,萨彦岭下人有的是草场(以上各地今属于外蒙古)”。

  “那不都在大漠以北”?科尔沁部的将领显然对这个分配结果部满意。

  “那你们科尔沁部还想到哪里,难道还想从震北军手中收回北和林吗,那个城市早拆了。还是想要我父王的净州还是鹿州(包头),不如把白云保格德(白云愕博,高品味铁矿和稀土的圣地)也给你,由你部来抵挡大明的进攻”。恩克踏前一步,鼻子几乎顶到对方的脑门,眼中凶光毕漏。

  科尔沁部将领吓得一哆嗦,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失去了北和林后,他们科尔沁各部的补给完全倚仗也速迭儿父子,不用说打,只要人家不高兴断了粮草,科尔沁诸部不到一个月就会永远在草原上消失。

  见气氛有些不对,太师阿鲁台赶紧出来打圆场,用手分开二人,笑迷迷的说道:“何必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如今也是个权宜之计策,等各部恢复实力,天运逆转,我们依旧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是啊,现在我们打又打不过,逃又没法逃,也只能这样了”,几个小部落附和。部落越小,议和时损失越小,反正归顺大明和归顺蒙古,他们的领地都不会有多大变化,归顺大明后,被吞并的可能还会更小些。

  “那我们就尽快动手,事不宜迟,各部首领今晚都不要回去了,派亲信去清点本部人马,今夜子时在皇宫外集合,解除禁卫武装”。恩克比其父也速迭儿果断,将各部首领留做人质,想不随同他父子造反都没机会。

  众部族首领彼此对望,知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师阿鲁台,主帅也速迭儿父子肯定是早有预谋的,帐中大多数武将显然也和他父子通过气。有心给脱古思贴木儿报个信,恐怕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无可奈何,纷纷掏出印信,交给亲信将领去驻地点兵。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碎夜空的宁静,帅府周围一阵喧哗。几个守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禀报:“报大帅,禁军统领额勒伯克带侍卫求见”。

  额勒伯克,脱古思贴木儿的胞弟,城内唯一一支铁心脱古思铁木儿的部队由其掌管,今夜各部动手的第一目标,此刻,他来干什么?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脱古思贴木儿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灯影,他睡不着,自从北和林再度失手,脱古思贴木儿就失去了睡眠的乐趣。

  “我今日是陛下的囚徒,陛下又怎知自己不是一个囚徒”,铁胆书生李善平的话在他耳边回荡。这个书生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当两人面对面时,脱古思贴木儿有时根本弄不清楚谁是谁的囚犯。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把李善平推上城头。脱古思贴木儿本想在两族之间播种下永远的仇恨,却收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果实。自从那一天起,震北军每下一城,必拆之,大元帝国几世几年劫掠东西方而在建成的都市,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在草原上消失,曾经金壁辉煌的宫殿俱化做乱瓦残砖,牛羊在昔日的花园里践踏,野兔在昨天的大殿上做窝。一圈圈的野草将王图霸业湮没,侵蚀成粪土。

  天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多久,穿上件外套,脱古思贴木儿索性坐了起来。裹在被子中的乌云其其格翻了个身,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嘴里开心的嘟囔了几句,不知沉醉在怎样的好梦中。

  脱古思贴木儿叹了口气,轻轻的把妻子的手臂放回被子里,顺便伸手擦去她眼角上残留的泪痕。三千里地山河,多少回悄然入梦。

  夜已经深了,伺候二人起居的太监和宫女都到殿外侧间内休息,整个大殿里静悄悄的,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能听见。这是一种产自金州的香蜡,点起来有种令人迷醉的味道。

  “独然南立海中,波击云腾,每至春间,群龙所集,于上交戏,而遗涎味……其龙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之气,久则成就土泥”,文人关于龙涎香的记载有很多臆想成分,而据冒险前来贩卖香蜡的走私商人说,广东渔民凑钱购买巨舰出海,在南面的大海深处杀死巨鲸,于食道中取得此物。

  大海,白帆,巨鲸,万顷碧波之上,云蒸霞蔚。可惜,朕偏偏生在帝王家,否则,带着你云游四方,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当年曾被无数嫔妃环绕,并没觉察出哪个在心中所占更重,如今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反而懂得了珍惜。给妻子掖掖被角,脱古思贴木儿缓缓走向书案。提起笔来,却不知是否该落下。

  朕是否真的该再次请和?乌云其其格白天的话对脱古思贴木儿触动非常大。这仗打得有意义么?虽然说黄金家族和汉人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可自己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哪里没有汉人的印记。就连这床上的羊绒被子,都是地道的北平货。蒙古帝国征服了世界,同时也在世界中消亡。西去的蒙古人成了虔诚的基督徒和穆斯林,作为留在东方的黄金家族继承人,自己最擅长的不是骑射,而是汉人的诗词歌赋。

  帘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巡夜的士兵微微乱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南和林的夜晚并不安宁,震北、安东、威北三路大军,十五万人马锋芒皆指向这里,守军一日三惊。守城的士兵中有不少是从大宁和北和林前线逃回来的惊弓之鸟,半夜里经常有士兵被风吹草动惊醒,惨叫着到处乱跑,仅上个月就发生了两次炸营事件,虽然肇事者被严刑处置,依然无法让士兵们保持高压下的冷静。

  吵闹声越来越大,肯定是也速迭儿这家伙在生事,脱古思贴木儿恨恨的想。也速迭儿的部下骄横无礼,调动全不把脱古思贴木儿这个皇帝放在眼中,脱古思贴木儿从北和林带出来的兵太少,只能对也速迭儿的犯上行为一再忍让。蒙古人敬重英雄,草原上弱者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

  寝宫的四面都有马蹄声传来,床上的乌云其其格被马蹄声从梦中吵醒,伸手摸了摸,发现丈夫不再身边,一个骨碌坐起,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万岁,您什么时候起来的,臣妾…….”。

  脱古思贴木儿冷静的对妻子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平素里难得的几分温柔。“爱妃不必自责,朕睡不着,你先歇吧,这马蹄声如此急,估计今晚前线有事,朕出去看看,来人——”。

  寝宫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一个都没有回应,宫殿里立刻显得空荡荡的,只有脱古思贴木儿发怒的呼唤声绕梁不绝。

  窗外亮了起来,数千支火把的影子映在天鹅绒窗帘上。顾不上皇家威严,脱古思贴木儿快步走到寝宫门口,伸手拉开的宫殿门。

  无数士兵面无表情的站着,手中的火焰吐吐跳动。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到朕的寝宫来闹事”,脱古思贴木儿大声斥责,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头皮传到脚下,反了,有人造反了,朕的士兵呢,朕的忠心耿耿的卫队呢?

  “叫你们的领头者上前出来见朕”!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仿佛不是发于自己的喉咙。

  人群刷地向两边分开,中路军主帅也速迭儿、太师阿鲁台、先锋恩克、土默特部大将耶利先哥、托克托部首领白音莫和、窝阔台系的贵利赤……南和林的柱石之臣一个不少,排着队,整齐的向寝宫走来。

  禁军统领额勒伯克在哪里,怎么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就让这些人*近的寝宫。脱古思贴木儿强压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脏,四下里寻找自己的胞弟额勒伯克。

  被他目光扫过的禁卫军将士纷纷把脸避开,不敢对视脱古思贴木儿的眼睛。终于找到了,窗口处,自己平素最喜欢的弟弟额勒伯克正指挥士兵用木条将多余的门窗钉死。

  “也速迭儿将军,前线有军情么”?脱古思贴木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冷冷地问。

  “没有”。也速迭儿习惯性的回答。

  “阿鲁台太师,今晚长生天有什么特殊的警示么”。脱古思贴木儿把目光从也速迭儿的脸上移开,转向太子阿鲁台。

  “没有”,阿鲁台低下头,语调有些羞涩。

  “那诸位爱卿半夜来朕的寝宫所为何事,莫非听说有人要谋反么”。脱古思贴木儿站直身子,声音在早春的寒风中传出好远。

  众人在他的逼问下,身子一抖,胆小的几个人悄悄的后退了半步。

  “我等前来请皇上退位”!先锋恩克上前一步,大声高呼。此时士气决不可泻,也速迭儿被儿子的高呼声所提醒,跟着上前拱手施礼:“各部将领前来请陛下去帝号,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是啊,不打了,没完没了”,默特部大将耶利先哥跟着走上前,紧随在也速迭儿父子身后。

  其余将领从刚才的畏惧中缓过神来,一齐附和,“不打了,有完没完,连母羊都没时间下崽子”!

  持续多年的战争,让草原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破坏,在大明朝经济和军事的双重打压下,厌战之风在蒙古士兵中迅速蔓延。蒙元帝国失去了勇士们必胜的信念支撑,也速迭儿父子看准时机轻轻一挥手,就完成阿里不哥系贵族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这么说,尔等下定决心要出卖朕喽”,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脱古思贴木儿混乱的思维反倒渐渐清晰。

  “我们没出卖你,我们只是不愿意再为一个人的梦想<: "="_.,流干整个草原的血”,太师阿鲁台哑着嗓子回答。

  “察合台部的十万精兵就在路上,坚持过这个春天,我们就可以反击,到时候,整片大地都是我们蒙古人的,祖先的辉煌就会重现,难道你们连这几天都等不了,都不肯给朕么”?

  阶下没有人回答,从士兵们冷漠的眼神中脱古思贴木儿看到了答案。

  “陛下的十万精兵,恐怕不会来了”,也速迭儿笑了笑,将一封书信掷到地上。

  “察合台汗国的精兵来了,陛下要分一半江山给他,连我们的土地也他随便挑,包括我们世代居住的牧场,陛下将我等置于何处,这和大明的军队来了有什么分别”?阿鲁台太师大声质问。

  “这”?脱古思贴木儿无法回答,也速迭儿将他写给察合台汗的密信掏出来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乌云其其格拎着脱古思贴木儿的战袍,呆立在门口,虽然早就预感到有这么一天,她还是被突然来临的灾难吓晕了,打算给丈夫批在肩上的袍子无力的顺着门框滑落。

  脱古思贴木儿走过去,俯身将袍子捡起,拍拍上面的土,小心的穿在身上。当年那个汉人李善平为什么会平静的整顿衣冠,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个书生的心情。抬手理顺妻子耳边凌乱的鬓发,爱怜的看了几眼,转过头,脱古思贴木儿对昔日的部将提出了最后的要求。“给朕留一些颜面,不要让汉人侮辱朕的尊严”。

  也速迭儿点点头,几个士兵走上前,将一个镀金托盘放到寝宫的大门口。掀去上面的黄缎子,露出一匹白绫,一壶毒酒。

  脱古思贴木儿端起托盘,微笑着向寝宫内走去。

  “哥,你们在开玩笑对不对,哥,你看看我,我是乌云其其格,你的亲妹妹呀,脱古思贴木儿是你的妹夫,咱大元的皇帝,哥――”。乌云其其格歇斯底里的叫着,跪在地上,冲着哥哥不住磕头。

  也速迭儿闭上眼睛,转过身体,不敢回答。

  “陛下”,乌云其其格见无法打动哥哥,抱着丈夫的腿死活不肯放开。“陛下,咱们将皇位让给他们,咱们去草原深处隐居,咱们去当一对牧人”!

  恩克挥挥手,几个健妇冲上来,用力将乌云其其格拉开。

  “哥――,陛下――”,乌云其其格哭喊着,对着几个仆妇又踢又咬。

  “小心,小心,别伤着乌云其其格”,脱古思贴木儿的胞弟,禁军首领额勒伯克此刻才跑了过来,张开双臂将乌云其其格揽在怀里。

  “额勒伯克,他们要杀你哥哥,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乌云其其格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在额勒伯克的怀抱中挣扎。

  “乌云,别怕,别怕,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我会做你一个人的武士,你的奴仆”,额勒伯克不顾周围蒙古人愤怒的目光,用自己认为最虔诚,别人看来最恶心的话语表白着。口水顺着嘴巴滴到靴子上。

  脱古思贴木儿全明白了,今夜,文武百官都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自己此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乌云,别哭了,你几曾见过从皇位上退下来的牧人?你应该嫁给能保护你的人,我不过是个书生,却不幸生在帝王家,要承担自己本来承担不了责任,这些年跟着我,你太辛苦,也该再找一个知道疼你爱你的人过下半辈子”,脱古思贴木儿冲着绝望的妻子低声安慰,声音带着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柔和。

  “不――”,乌云其其格哭得声嘶力竭。许多被军队隔离在一边的太监宫女都垂下头,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入干旱的大地上,快速渗进去,顷刻不见痕迹。

  “额勒伯克,从小你要的,哥哥从来没拒绝过,这次也不会,好好照顾你嫂子,咱们草原上没有汉人那么多烂规矩,兄终弟及十分正常”,也许只有此刻,脱古思贴木儿才像一个哥哥,知道弟弟心中所需,所想。

  额勒伯克不敢抬头,死死地搂住乌云其其格,手指关节处渐渐发白。

  环视一下四周,看一眼草原上那开满繁星的夜空,脱古思贴木儿笑了,仿佛卸下一个千斤重担般开心的笑了,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寝宫。

  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大元帝国的一切随着这声吱呀永远成为历史。

  洪武十七年春,脱古思贴木儿及其子俱被部将所杀,北元帝国分崩离析。蒙元统治中原捌拾多年,退回草原近二十年,前后一百年内,无论各部族之间如何争斗,托雷系(忽必烈系)的子孙一直是整个蒙古族的公认首领,这个规则在洪武十七年被阿里不哥系的也速迭儿所破坏,杀死脱古思贴木儿后,也速迭儿被将士们公推为临时首领,代表各部与燕王朱棣达成和解协议,接受大明朝的册封。此后,窝阔台系,束赤系,察合台系,以及各个能和成吉思汗子孙扯上关系的蒙古部族都纷纷独立,或者接受大明朝的册封为王,或者关起门来自立为天可汗,互相之间的战争频繁发生,整个西域进入了新一轮战乱时代。

  “在大明强大军事压力和经济双重压力下,蒙古人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以选择了放弃。此后除非出现铁木真这样的绝世枭雄,蒙古人不可能再次统一成一体。漠南蒙古的迅速地汉化,生活与生产与大明休戚相关,本身已经成为大明北部的天然屏障,万里长城从今日起,不再为砖石所筑”,以时事分析见长的《北平春秋》第一时间报道了蒙古帝国内乱的起因与经过,一针见血地指出,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威慑,蒙古帝国不可能这么快走向终点。而三路北伐大军燕王朱棣统一调度,是这次“挤压”行动成功的关键。

  而以消息准确及时著称的《北平新报》则把注意力放到了新划入大明版图的南和林地区。也速迭儿接受大明册封为顺王,辖净、鹿两州,托克托部首领白音莫和被封为托王,辖托克托地,土默特部首领耶利先哥被封为凉王,辖参合坡,岱海,脱古思贴木儿的弟弟额勒伯克被封为薛王,辖准葛尔地,漠南四大部所辖之地距离黄河都很近,黄河百害,独利一套。大拐弯处充沛的水源和丰富的矿藏预示着庞大的商机,接受完册封的当天,也速迭儿之子恩克就强拉着辽蒙联号的掌柜杨铁柱到了他的领地白云保格德,指着苍莽大山立誓,和北平商人共同开发此山,所得利益双方各取一半。在《北平新报》的鼓动下,南北商人带着大把银票冲到鹿州(包头一带),意图抢占发财的先机。

  老将汤和站在岱海湖边,望着南北两股人群不住摇头。北去的是科尔沁残部,这个草原上曾经最强大的部落剩下不到十万人,赶着牛车,拉着毡帐,迤逦向北。打着杜尔伯特、郭尔洛斯两部旗号的人马更少,男女老幼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五万人,男人满面灰尘,女人一脸迷茫,快乐的只有孩子,他们不会关心明天的生活,只要草原上有水,有阳光,就能听到他们的嬉闹声。

  还不如将他们留在这里呢,到了昔令哥河北边,斡亦刺诸部会放过这些当年的仇敌吗,虽然大明严禁各部互相争斗,事实上,只要地方官员稍微闭一下眼,就有一个部落消失。那些读圣贤书的官员才不会关心这些异族的死活,事发后不但不会干涉,八成还会帮着肇事者一块隐瞒,以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

  三天前,有人曾经提议半路截杀北归的科尔沁等三部,被负责三路大军协调指挥的燕王朱棣制止。

  “我们既然签署了停战协议,就要履行契约,无论什么理由,契约不可违背。否则将来不会再有人相信我们的信誉”。朱棣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震北军将士一丝不苟的执行了主帅的命令,连那个杀人狂李尧和活阎罗苏策宇都主动带队约束部下,不准他们骚扰蒙古人。

  这就是变化,放在当年,失败者绝对没机会在草原上生存,老了,跟不上这些年青人的脚步了。老将汤和默默的想。与科尔沁诸部前进的方向相反,来自山西的商人赶着马车成群结队走向和林城,有很多人这几年一直跟在威北军后边,卖一些补给给军队的同时低价收购士兵的战利品,不少人*此发了大财。同样是这些山西人,当年用耕牛和土地诱惑,甚至用军队赶都无法让他们离开故土,今天让他们花钱买经营权,他们反而迫不急待的跑来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我欺。

  “乒”,一声号炮在半空中炸响,斗大的眼花遮住夕阳的颜色,将晚霞染成一片幽蓝。四面号角声呜呜地吹起,平静的草原上立刻掀起波涛,无数匹骏马从四面八方向凉城方向奔去。

  “燕王点将,燕王擂鼓聚将了”,传令兵擎一面画着日月图案的大旗,在草原上边跑边喊。北去的牧人吓得停住牛车,搂住孩子,哆哆嗦嗦地躲到毡车下。东来的商队一团团围住自己的货物,车辆在外,骆驼马匹在里,彼此间留出通道,这种阵型的优点是,马背上的骑士得以从队伍间穿过,而商队不会被战马冲散,如果碰上强盗,马车就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城池,守在车城里边的保镖可以充分利用车辆的阻隔向外边的劫匪射击。敢随军的商人都见过大阵仗,个别伙计本来就是原来的士兵,因伤病或年龄退役后加入商队谋生,对震北军这种战后分散修整,战前集中调遣的方式非常熟悉,个别胆大的商人索性站到马车上,冲着匆匆而过的军官大喊:“兄弟,又要奔拿去了,养足精神了吗”?

  “足了,不知去哪,反正谁挡了我们的道路就让谁死”。骑士大声回答。

  “对,愿意做我们兄弟的,让我们一同去征服世界,挡我们道路的,让我们用他们的尸体添平壕沟”。几个骑兵大声的喊,豪迈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那是身经百战后培养出来的豪情,草原上的狼群听了都会吓得耷拉下脑袋。

  有如此之兵,何愁天下难平,汤和轻轻带了带自己的坐骑,在侍卫的簌拥下快速向凉城方向跑去。三路北伐大军主帅中,论资历汤和最老,但对于朝廷任命燕王朱棣为三军主帅这一事,他毫无怨言。这不仅仅是因为朱棣是皇帝的儿子,通过这段时间彼此之间的真诚合作,汤和认为燕王的指挥能力直追当年的常遇春,特别是震北军中那独特的参谋制度,简直让朱棣如虎添翼。

  “这一切要归功于武安国啊,没有这小子,大明铁骑怎会踏过黄河”,老将感慨地摸了摸腰中的火铳,老夫聊发少年狂,决战在即,他的心情好得出奇。半辈子戎马生涯,数这一年的仗打得最舒坦。打完了这仗,过了最后一把瘾,他就准备向朱元璋提出退役,安东军中年青将领如王浩、季沧澜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把军队交给他们自己大可放心。

  大帐内灯火通明,牛油大蜡突突的跳着,烘热着临战的气氛,以草原实际地形为基准按比例缩小的沙盘摆在中间的大圆桌上。人还没到齐,震北军参谋长徐增寿和威北军主帅常茂二人以旗帜为兵,分为红蓝双方,推演着战争中可能出现的变化。汤和轻轻一瞥,即看清了新战场的位置,亦集乃,唐称居延海,万里翰海边唯一一块湖畔大绿洲,西路蒙古,赤斤、沙洲、哈密三大部的粮仓所在。

  大嗓门常茂见汤和进帐,连忙站起来,以后辈之礼半拉半让地把他请到地图前,代表三路北伐大军的小红旗被常茂分别插在亦不拉山,白亭海和大漠边缘的小丰洲上,蓝玉的定西军从目前的玉门关北移,出凉州卫,肃州卫沿黑河向北进逼,徐增寿则把代表西部蒙古的蓝旗握在手里,不断调整着部队落足的地方。

  也速迭儿率领中路蒙古归降,脱古思贴木儿被杀,北元帝国群龙无首,西路蒙古大军本来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没有凉、灵两州的蒙古阻挡,从南和林到亦集乃一马平川,基本无险要可守,按常茂等大多数将领的意见,三路大军采用巨石压卵之势并力西进,沿途的蒙古小部落只有归降或望风而逃的份。西路三大部蒙古如果放弃了亦集乃,近五十万部众只有进入大漠或西迁入察合台汗国。一下子多出五十多万张嘴,察合台汗国未必敢接纳,三大部也未必肯顺顺当当的被察合台汗国吞并。若双方发生冲突,西域出现混乱局面,大明军队正好趁火打劫。

  如果西路三大部蒙古不放弃亦集乃,则双方在居延海边必有一场大战,大明可以凭借此时机一战定蒙古。目前最怕出现的情况是如徐增寿判断那样,西路三大部抛弃老幼病残四处打游击,就像武安国当年总结,不怕鞑子决战,就怕鞑子流窜,那样消化这片新拓的土地又要花费军队好几年时间。在局势没稳定前,商人与拓荒者未必肯来这大漠边缘冒险。

  汤和接过徐增寿递来的小旗,围着地图转了一圈,把蓝旗插到了亦集乃边上。复又从托盘中取了一面小蓝旗,插到了凉州卫与靖虏卫之间,再拿几面大些的旗子,从别失八里(乌鲁木齐一带)一路插到居延海西侧。拍拍手,谦虚地对着众将说道:“我不太会用这种沙盘,你们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鞑子哪里有那么多人马……”,威北军主帅常茂喊了半嗓子,很快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汤和所插旗子那几个地方,都是必守之处。深沟堡、八贝堡、古寨堡、七贝堡、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连接在肃州卫和凉州卫之间,这是当地军民一同修建的新式堡垒。定西军主帅蓝玉这些年就是凭借堡垒战术牢牢的守卫住了大明西北门户,为震北军的反击赢得了时间。但是,肃州、凉州、西宁和兰州四卫之间的土地受贺兰山与祁连山限制,呈明显的长条形状,导致定西军守土有余,进攻无力,如果在蓝玉率军出关期间,居住在青海西侧的鞑靼土默特部向西宁发起进攻,卡住西宁和兰州之间的交通,哈密三部和鞑靼土默特两只军队就形成了一个钳形,以新军对后勤弹药的依赖,恐怕没等亦集乃会战开始,定西军已经全军覆没。

  “如果我是吐鲁番各部首领,我肯定会放弃与亦力八里(伊宁一带)、叶尔羌诸部之间的恩怨,毕竟大家目前同属于察合台汗国,与其接纳战败后的哈密三卫,不如帮助他们在亦集乃边站稳脚跟”,紧随在汤和身后的骑步兵师长王浩接过话题。“把蒙古诸部看成一盘散沙,这仗怎么大都是我们赢,如果看成一体,我们未必可一战定乾坤。别忘了,脱古思贴木儿的改良铜炮和长弓一直由叶尔羌部供应”。

  “叶尔羌与亦力八里未必肯来,他们距离亦集乃太远,中间还有个西金山(阿尔泰山)隔着,只要我们行动足够迅速,没等他们到达,大局已经定了,所以燕王殿下才取消大家的修整,急着擂鼓聚将”,徐增寿环视四周,主要将领均以到齐,燕王朱棣和近卫旅长张正心却躲在内殿没有出来,也不知二人为什么事耽搁了。

  将几支代表叶尔羌与亦力八里的旗子从沙盘上取下,徐增寿接着说道:“倒是吐鲁番和鞑靼土默特,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汤老将军说得对,西边的防御要加强,我们非但不能调动定西军出关,而且应该分兵去支援那里的防守,这些年太难为蓝玉将军了”。

  “我看还是保险一点,派人去联系瘸狼贴木儿,他买了我们那么多火器,也该有和察合台蒙古一较长短的实力。胜负未必全凭战场上厮杀,如果他从撒马尔罕东进到浩罕,就可以同时威胁到叶尔羌的葱岭和亦力八里的阿里马图(伊犁一带),我们在东侧就可放手施为”。辽蒙镇抚使苏策宇低声建议,他喜欢震北军这种开会方式,大家彼此坐在同一个圆桌旁,说起话来特别痛快。

  其他的将领的热情也被调动了起来,常茂所带的威北军所有制度都是从震北军直接照搬的,所以他麾下的部将萧用、杨春、张政、祝哲等早习惯了这种下决定前无拘无束的讨论方式,有的部将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干脆着手协助参谋们检查各种作战计划所需的补给是否能及时供应。汤和的安东军受震北军影响较小,除了从震北军调过去的王浩,其他人发言之前习惯性的看看主帅的脸色,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一些个人看法。

  门帘一掀,燕王朱棣和他的爱将张正心走进大殿,房间里的嘈杂声嘎然而止。众人把目光集中在朱棣身上,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参谋刘德忠将一张漠西地图挂在朱棣身后的墙上,用红笔标出了目前可行的进军路线,参谋长徐增寿拿出根据众人补充意见整理的作战建议,递给燕王。朱棣快速的把众人的意见翻看的一遍,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拿起一只笔走到地图前。

  “黄翼,委托他们辽蒙联号运送的下一波军火和粮草还有几天能到”,第一个被点到的是苏策宇部的参谋长黄翼,苏部完全由北平商团负责供养,与北方第一大军事商团辽蒙联号关系最密切,商团和震北军的生意也由参谋长黄翼具体负责。见燕王第一问到自己,黄翼感到非常自豪,坐直身体高兴的答道:“他们的帐房杨铁柱说五天之内送到和林,如果大军急着赶路,他们可以随后追赶军队的脚步,绝不耽误大军收拾鞑子”。

  震北军军官在商团中投入很大,辽蒙联号中有很多军官的股份,共同的商业利益促使辽蒙联号每次完成军方交给的任务都非常及时。如今军队改用汇票付款,冒险商人们的积极性更高,动作几乎和军队同步。在物资周转过程中,徐记和高记票号的作用非常大,他们可以凭借票号的信誉开出空头汇票,交易时由买卖双方添好数字后完成资金流动。这种方式特别适合大宗物资采购,如今震北军后勤部门已经不必随军携带大量金银。

  朱棣点点头,对黄翼的回答表示满意。接着问参谋长徐增寿:“各军的军火补充齐了么,将士们修整得如何”?

  “没问题”,徐增寿肯定的回答,心里一阵犯嘀咕,今天的朱棣表现特别异常,好像在故意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刚才到底和张正心商量了些什么?

  又问了一些出征准备上的问题,询问了安东军和威北军的状态,燕王朱棣终于把话头转到调兵遣将上。提起笔在地图上又勾了几条路线,第一个任务交给了苏策宇。

  “策宇,你的骑兵独立师立刻出发,沿科尔沁部北归的路线穿越沙漠去北和林,他们部落的向导会给你带路,到了那里后联系靖远军一同在杭爱山(今天外蒙)一带布防,防止哈密三部北窜,同时也防止斡亦刺(瓦剌的前身)诸部不守信用,吞并科尔沁诸部”。

  “是”,苏策宇领命出帐而去,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草原渐渐恢复平静。

  一道道将令下达,众将陆续出帐,清点人马奔向各自的目的地。燕王朱棣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将部队以师为单位分派出去,嫡系将领王正浩所部骑步兵任务最为艰巨,将士们要沿沙漠边缘急行一千五百余里,半个月内迂回到西金山附近,防止亦力八里诸部前来救援。常茂的威北军受命缓缓沿黄河推进,逐渐把战线向亦集乃方向挤压。安东军任务最轻松,在宁夏卫掉头入关,沿古长城到临洮府,略做修整后直扑西宁,如果鞑靼土默特部的蒙古人和朵甘宣蔚司的藏人胆敢轻举妄动,安东军可以自行决定战守。

  这可能是汤和最后一次参与会战,此战结束后,北部边境基本安定,汤和也到了去指挥学院培养后辈的年龄。领命时,老将汤和的嘴角明显地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正心,近卫师交给汤泉将军来带,你带一个骑兵团随老将军同去,有事多向老将军请教”。朱棣背对着汤和,没有人能看到他下令时的表情。

  “瞎指挥,被胜利冲晕了头,让汤老将军去替蓝玉做后援,还不如让定西军原地不动,由我们三路人马来收拾西路蒙古”,大帐外,直性子的李尧低声嘟囔。

  “小声,没人当你是哑巴”,安东军的大将王浩踢了他一脚,二人曾并肩在辽东作战,彼此都熟悉对方性情,所以话说得也直接。

  “燕王殿下不会介意,我又没当面顶他”,李尧不高兴的回嘴,今天的人怎么都这么怪,常茂走得早,没听见后边的调动,其他人明显听到了各路人马的分派,怎么没有人出来表示异议,就连那个最谨慎的徐军师都没说话。

  王浩摇摇头,不愿意搭理这个粗人。经过此番部署,独立师、震北军、威北军、定西军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包围圈,将哈密三部紧紧包在里边。可如果把西路蒙古从包围圈中拿掉,再用笔把定西军的位置标出来,细心的人可以发现,震北、威北、安东三路大军形成一半圆,这次,他们包围的却是战功赫赫的定西军。

  如果不是这样,张正心随着安东军去西宁卫做什么?但愿我是瞎猜。王浩郁闷的跨上战马,决战的最后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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