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土包子开眼
贰喜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卫小哥才十分勉强的给她换了几个烤红薯。回了房小心扶三人坐起，啃着红薯总算把晚饭对付过去。既然承雨不希望贰喜再追问，贰喜也就不再多事。
第二日天刚亮，贰喜就醒来了，提前拎了篮子去领餐点排队，原以为又要磨很大一阵嘴皮子才能带走四份餐食，谁知那位大婶子很痛快的就给了贰喜，还直夸贰喜重情义。即使被柳小姐选中了，也仍然念旧为了照顾好姐妹不愿搬走，甚至还多给了贰喜几个粗面窝窝头。贰喜直被夸得羞赧红了脸，也不多解释。
照顾三人吃了早餐，剩下一些预留给中午。因着要赶去悠茗院，贰喜来不及给三人换药，只能将药瓶绷带放在床头，能自己换药的，就先自己换着，换不了就只能等着贰喜抽空回来再换。反复叮嘱几句，贰喜才急匆匆地出了门。
所以说，有时候庭院大了，真的挺不好，当然这只针对贰喜这些侯府底层人员而言。从侯府偏北的瑶光苑所属下的一间小厢房，穿过桃林，赶到同经度线靠南一些的悠茗院，让贰喜寻人问路慢跑加竞走花了不少时间。抹了把额头的薄汗。挺好！就当晨练了。
悠茗院接待贰喜的，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用青绿色的绸带扎着丱发。明明该是古灵精怪活泼调皮的年纪，偏偏板着一张小脸不苟言笑，倒像个小老太太一般。
“可知你已迟到了整整一刻。”
说着，小丫头偏过头，指了指院中用一块块棱角平滑的坚硬岩石圈成的水池。
池水清澈见底，水中各色锦鲤悠然的穿梭在片片莲叶之下。被莲叶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座大气且精致铜莲水漏。整朵铜莲呈盛开之势，铜莲之下对着一串串露出水面的铜球，铜球中空，每串八个，其上阴刻着各不相同的祥云缠花枝。只其中一瓣向下垂落，莲蓬向着那瓣莲倾斜之时，有水珠滴在垂落的莲瓣上，顺着角度，划过阳刻着的“卯”字，汇到莲瓣尖，再滴入正下方只有一个露出水面铜球里，发出好听的叮咚声。
这显然是一座不知运作原理的计时器，看得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高端事物的土包子贰喜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瞧见贰喜呆愣愣的神情，小丫头板着的脸略有缓和，忍不住露出些骄傲自得。贰喜跟着小丫头走进几步，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瓣莲，正好奇那空心铜球，就听小丫头继续说了起来。
“瞧你这么好奇，反正也迟了，我就给你略微讲讲，省得以后大惊小怪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这铜莲滴漏，乃是举世闻名的奇巧大师许大师设计铸造。熔入南炎山山巅上的紫铜，历时三年才出了第一尊铜莲滴漏，现在你看到的是徐大师在第一尊基础上改进后铸造出的。”
贰喜点头，也就是说这是升级版。
“因材料有限，如今整个江湖也就只有七尊铜莲滴漏，而咱们侯府就占了四尊。最大的一尊摆在了前院流风堂，其次就属摆在悠茗院的这尊大了，另外两尊，一尊摆在东面三位公子的居所区，最后一尊则摆在了北边侯爷的腾风邀月阁外。”
贰喜再点头，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侯府的江湖地位。
“这铜莲滴漏一瓣莲代表一个时辰，莲下一个云纹珠代表一刻钟，每过一刻钟就会下沉一个云纹珠。”
看到卯时莲瓣下仅剩的一个铜球，贰喜尴尬地抿抿嘴。
“现在你看也看了，我讲也讲了，今日正事可不能落下。”
说完，小丫头领着贰喜绕过一间间正在授课的茶室，一直走到廊道最尽头，一扇独门，旁边挂了个“水阑居”的小木牌。小丫头推开门不进去，却站在门前踌躇一下，转过身对贰喜皱皱眉。
“你在这间茶室学习，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八九岁的小丫头语重心长且目露怜悯，让贰喜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一间比贰喜寝室还大上一倍有余的茶室，全木地板，两边的摆件展架和垂挂的帐幔，将整个茶室分成了前后两个隔间。帐幔后的隔间因为光线看得不甚清楚，右面窗户紧关着，左边则安了一堵墙的嵌式推拉门。屋外院中老树繁花浅水的景象，就那么伴着晨光从半开的门扉外流淌进来，就像一个若有似无的梦境。
小丫头毫不意外贰喜的再次痴傻，脱了鞋在门前的台阶上摆好，轻轻迈入室内。“这里面的东西，你可都得仔细了。即便是最次的一个杯盏摆件，也是你一辈子都承担不起的。”
贰喜听着小丫头的话从那景致中回过神来，探头看了一眼满目琳琅的各色茶具和摆件，突然就明白了刚才小丫头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怎么不进来？记得脱鞋。”小丫头回头就看见仍扒着门不进来的贰喜一脸仇大苦深。
“小妹妹，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贰喜是真的不敢进去，这满屋子看着好看的满目琳琅，但到了贰喜眼里可全都是地|雷|炸|弹啊，粉身碎骨的那种！
小丫头闻言，眉毛一皱。“公子赐名苾菀。”
先不说是哪位公子，单是“公子”二字，就让贰喜更感不妙。就是简简单单学个泡茶，怎么还能和大佬扯上关系？
“苾菀妹妹，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苾菀忿忿看了贰喜一眼，继续往里走。
“你还是快些进来吧，十五天要想泡出能让李管家满意地茶水，你的时间可是不多的。对了，进来以后记得把门带上。”
贰喜无法，只得脱了鞋，甚至还背对着苾菀，暗搓搓地闻了闻鞋袜，还好还好，没有异味。将脱下的鞋摆在苾菀的旁边，小心得探进一只脚，再一只，转身关好门。深呼吸稳了稳心态，尽量远的绕过一切危险易碎的“地雷”。
苾菀原本等在摆放在推拉门旁的矮几旁颇有几分不耐，但见贰喜很守本分，没有痴迷贪婪地盯着一屋子的琳琅多看，更远远的绕开那些华丽名贵的器具，这才脸色缓和下来。
和整间屋子的奢华不同，乌木矮几上摆放的东西很是朴素低调。一方横贯矮几还有余长的靛青色帆布，月白色浅口大肚的茶洗里用小木托托着一个同色的茶壶，矮几右手边摆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没有烧火，其上放着一把砂铫。
见贰喜过来，苾菀跪坐在矮几前软垫上，净了手慢慢擦干。从矮几右后方的水钵里用长柄竹舀舀出水，倒入砂铫盖上盖子，再揭开茶壶盖轻柔的放在一旁。右手提起砂铫，左手挽出个兰花轻轻搭在盖子上，手腕轻抬，一道粗细均匀的水流就稳稳地从高处注入茶壶里，直到茶壶里的水即将溢出时，苾菀手腕一沉水流一停，茶壶里的水面刚好和壶口齐平。
整个过程苾菀行云流水，让人很是赏心悦目，晨光照进室内，为苾菀渡上一层朦光，而苾菀虽然年幼，但一脸严肃的样子看上去也很是肃穆虔诚，颇有种小仙童般仙气飘飘的感觉。
“你可看清了？”
贰喜点头，看是看清了，不过怎么举重若轻一气呵成，还是要多练了。
苾菀颔首将茶壶里的水再倒回砂铫里，起身，将位置让给贰喜。
“切记注意保持桌案干爽清洁，不过因着你是初学，也不必操之过急，你先试一次我看看。”
贰喜仔细一看，果然整个几面一滴水也没有，原本稳定了心态的贰喜忍不住很有些紧张起来。
刚跪在苾菀先前的位置上，苾菀的便微微皱眉。
“腰背挺直，眉目微垂，下颌略收。”
贰喜赶紧挺胸收腹收下巴，见苾菀没有更多的指示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闭上眼，在脑中回想了两遍苾菀的动作，以及一些细节之处，略有了几分把握，这才睁眼学着苾菀在软垫旁的小木盆里先净手。
之后的流程，即便贰喜再怎么小心，也因掌握不好力度和技巧滴落水，有一次就有二次，手都开始微微有些发抖了。好在贰喜及时稳定心态，这才勉强顺利的完成到最后一步。
苾菀看到这，神情不禁更为缓和，终于不像以往那么些个乱七八糟的人。要么眼高于顶只会惺惺作态，要么畏畏缩缩不动脑筋。对于贰喜，苾菀还是比较满意地。虽然听李管家说，只加急指导十五天，考核不过依旧是个四等婢女。不过若是她没通过考核，日后存够了钱愿意来悠茗院学艺，苾菀倒是也愿意亲自教她的。
“技巧的摸索只需一次次反复练习总能摸索出来，难得你倒是心态沉稳，须知只要你坐在这软垫上一刻，你便一刻不能松懈。不仅是你的身体，你的心神，甚至你的神情，全都要保持在最完美的专注状态，这样才能泡出一壶好茶！”
尽管被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说教，但是贰喜丝毫不觉不妥，反而听得很专注。闻道有先后，一切之于自己有益的，贰喜从来来者不拒。
“这次便罢，你且记得，以后但凡坐上这位置之前，须得先去院中龙缸里换过木盆里净手的水。这净手第一步看似无足轻重，实则不仅是要你净手，更重要的，是净心。”
贰喜闻言，若有所思。
苾菀吩咐了贰喜继续练习，便自顾取了前日没看完的《述煮茶泉品》，在贰喜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许是苾菀自幼学习茶道，即便是看书也是跪坐，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
中间隔着一片从门扉照射进来光影的两人，都安静地专注于自己手中事物。一时间，茶室内安静地只剩水流和轻轻翻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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