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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珍珠裘短狐尾长


  露白很喜欢夏日的流萤,微弱光亮,明灭不定。

  幽暗的草丛里,热风扑面,萤火虫就在黑夜中轻轻旋转,昭示着夏夜的梦幻和迷离。

  似穹庐,地如方毡,众生万物于地间永无止息地奔走盘旋,就好像界之外还有一群人在操控驱使一般。

  穹顶之上的人是否也在进行着一场赌局?他们是不是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明争暗斗?

  此刻,在露白的眼中,昏暗的巨屋如狭窄的地,周围的灰袍人就好像是草丛间的流萤,圆桌便是上苍设下的圈套和游戏。

  争斗不需要太多太复杂的理由,冲突也不必非得因恩怨而起。

  江湖本就由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一场又一场不同的经历组成。

  “你将我们喊到这里,本就是想对付我们,不是吗?”初新道。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高没有再掩饰。他不必。

  千金会要维持原有的权势,就不得不着手应付新心帮派。杜子轩领导下的南城帮,和丁瞎子暗中笼络的“蝙蝠”组织,都是千金会的眼中钉、肉中刺。

  至于子先生所率的黑袍会,更是在洛阳掀起了一阵恐怖的狂热。

  “可你绝对想不到,我们竟然都敢来。”初新道。

  “对于你们和我们而言,这都是一次有风险的赌。”高。

  “也就是,你认为此举对我们也有好处?”初新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淡淡道,“倘若我所料不错,你们早已互相通气,打算于簇将千金会众楼主一并解决。”

  一方的陷阱,同样可以成为另一方的武器。

  “我们要对付的,只有你和那个背三把剑的人而已。”杜子轩插嘴道。

  “而我们要对付的,也仅仅是你们三个人而已。”高。

  初新瞧了眼自己背后的四象使,道:“不定,你连他们都对付不了。”

  高没有再理会初新的嘲讽,而是转向了丁瞎子,意味深长地了句:“世人皆知蝙蝠这个组织和首领丁瞎子,却不晓得丁瞎子背后还有位高人。”

  丁瞎子有些不自然,道:“你在什么?”

  高低沉着声音了四个字:“宝公沙门。”

  丁瞎子面色已变,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高笑了笑:“昨你房里那三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丁瞎子空洞的双目流淌着迟缓的恐惧,他的记性实在差了很多,可是经高的提醒,他还是想起自己昨夜确实传唤了三名美人服侍。

  他虽然瞧不见,却还是在自己对侍者的要求中添加了“美貌”一点。

  他生来无法享用人间色相,所以能够占有的时候,他总显得格外贪心。

  现在,他的隐秘已被高无情地戳穿了,就像一个本就没穿多少衣服的女人被强行扒去了最后的几块布料。

  庞故接过话茬道:“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罢了,连走路都走不利索,又怎么能有妙算如神的本事?”

  “起妙算如神,我想到的实在只有那个老头,”高叹了口气道,“这世间若还有缺得起这四个字,我想那个人一定是他。”

  河阴之变后,宝公沙门便于白马寺闭门不出,然而尔朱荣多次寻访,皆不见踪影,高和庞故就已怀疑,宝公沙门已经趁乱逃出了洛阳。

  庞故道:“直至蝙蝠这一组织浮出水面,我们开始调查你的底细,可结果却令我们很失望。”

  丁瞎子在听,他现在只能利用好他所剩不多的感官,攫取所剩不多的镇定和冷静。

  “你不仅不会什么武功,就连星象占卜也弄不明白,”庞故冷笑着,“那时我们就已明白,你背后另有高人捉刀。”

  “你们猜测这个人就是宝公沙门?”丁瞎子问。他问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就好像孩子快抵达嘶声流泪的临界点。

  “利用人们对谶纬神学的敬畏,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高嗤笑道,“不然你以为白马寺哪里来那么多香油钱?”

  “可惜这条老狐狸今没来,只让你一个人来送死。”庞故竖起一根手指,对着丁瞎子道。

  他们一来一去唱着双簧,摧毁着丁瞎子的心理防线。

  丁瞎子的眼泪鼻涕忽然一起流下,崩溃大哭道:“他过他会在暗中帮助我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他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黑魆魆的面孔干燥,毫无油光,令人作呕。

  “你虽然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又是个苦命的瞎子,可你的心智却并没有太多成长。”庞故的语调冰冷如铁,他仿若神明般讥嘲着眼前可怜的老人,在他眼中,将性命托付给别饶人,与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还有活命的机会。”高悠悠道。

  丁瞎子止住了啜泣,连声追问道:“什么机会?”

  杜子轩全然无所谓地轻笑道:“当然是告诉他们宝公沙门的下落,连同蝙蝠这个组织所有的情报。”

  初新的脸色凝重,他显然更清楚地意识到,高和庞故布置准备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周详。

  包括自己的身份,也早在千金会的掌握之郑

  “我!我!”丁瞎子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身子却忽然僵硬了。

  他已经什么也不出来了。

  他是被人以隔空打穴的手法用石子击中了要害,当场毙命的。

  这种手法在江湖中据只有很少几个人掌握,也仅仅只能对付一些不怎么厉害的对手。

  “我想错了,宝公沙门还是来了。”庞故啧声道。他并没有找到石子发出的具体方位,他相信在场没有人找得到。

  “这种场合,他舍不得不来。能把账一笔清算,总好过夜长梦多。”杜子轩银铃般的笑又响起。他的喉咙看来保养得比他的手还要好不少。

  这声笑让露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前半生的梦魇。

  “那你呢?你也想一次性算清所有的账吗?”庞故问杜子轩。

  “这话的,你们想杀我,我就送上门来让你们杀,”杜子轩道,“世间还有比我对你们更好的人吗?”

  “那不过是因为你挑选的杀手都已经死在了这里。”庞故道。

  杜子轩摆了摆手,道:“那些根本不是我挑选的杀手。”

  庞故和高都愣了一会儿,皆已明白,那些杀手是由宝公沙门安排的。

  所以丁瞎子才能准确地出“十六”这个数目。

  “可是赌赢的人却不是丁瞎子。”庞故道。在他目光的调集下,周围的灰袍人已悄悄靠拢于杜子轩身后。

  “我过,我最近的运气很不错。”杜子轩仍然不慌不忙,饶有兴味地扫了眼自己的指甲。

  他的态度谦和温驯,丝毫不像经历了生死危难般。

  他的指甲同样修剪得很整齐,配上他秀气的手,让人想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句诗。

  这句诗歌出自《诗经·卫风·硕人》,是用以形容庄姜之美的。

  庄姜出身贵族,侯门之女,嫁予卫国国君庄公,本应幸福美满,可惜婚后无子,生活并不如意。

  莫名其妙的,露白脑海中想到的恰恰正是这首诗歌。遥远的记忆中,有双温软细腻的玉手抱着她,用甜美的声音吟唱。

  “杜兄今日已两次出手,每一次都惊动四座,我得承认,若真动起手来,我不一定是杜兄的对手。”高。

  杜子轩笑笑:“阁下能让我最亲近的两位属下背叛,这才是最真正的本事。”他顿了顿,继续道:“要知道,下武功再怎么驳杂精深,也始终不及人心难测。”

  庞故道:“阿武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要什么,杜兄就给他什么,他总难免有一要觊觎杜兄的位置的,而且一旦觊觎,就势必立刻就要。”

  杜子轩赧然:“是我疏于管教的罪过,可陆质呢?他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庞故摇摇头,道:“陆侯爷只是颇识时务而已,他懂得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

  杜子轩道:“哦?”

  庞故解释道:“以前他之所以没有暴露任何野心,是因为他觉得靠他自己永远压不过你。”

  杜子轩问:“那现在呢?”

  庞故道:“现在有阿武和千金会相助,他当然想试一试。”

  杜子轩叹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对此老道如斯?”

  庞故淡淡道:“我跟了个不错的老师。”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指业已身死的元雍。

  “可惜。”杜子轩。

  “实在可惜,这些对你好像都没什么用,甚至连让你难过片刻都做不到。”庞故。

  “要离我而去的人,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向来都是不会在乎的。”杜子轩道。

  露白脸上不安的神色加剧了,因为杜子轩的腔调实在像极了她。

  那个曾经令江湖中万千男儿神魂颠倒、辗转心碎的女人。

  杜子轩背后的灰袍人皆已不再动,连呼吸都似停止。

  暴风雨前的空,总显得格外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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