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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人类从古至今爆发过无数冲突,有些冲突只是小摩擦,碰破皮出点血而已,有的冲突却上升为了另一种噬人的规模。

  战争决定了很多。远古时期,它决定食物和配偶的归属,紧接着,它决定领土和人民的归属,很久以后,它决定资源和财富的归属。

  和平途径得不到的,就抢过来,这是很简单的逻辑。

  城北的街巷中,涌出了无数持刀兵的好手,他们来自陇西和齐鲁两地,在河洛一带负责接杀人的生意。

  他们蒙脸——杀人的人当然要蒙脸。

  他们沉默——杀人的人当然极少说话。

  他们嗅觉灵敏——杀人的人当然对血腥气极为敏感。

  他们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之太易,自然不懂得珍惜。

  近来,有一名金主以匪夷所思的价格要求他们做一桩大买卖,那金主也爱蒙面,他的面具是用金属铸成的,隔着面具只能看见他那双发亮的眼睛。

  金主自称“公子”。

  他们被“公子”的定金打动,不久前,他们搬来城北,开始考察环境。杀人是一门讲究的手艺,要留心各方面的因素和变化,时间、地点、要杀的人都是他们要推敲的东西。

  是夜,他们出发,刚刚在金主约定的时间——戌时三刻。

  他们带着钩爪,方便翻越皇宫的高墙。他们要杀的人就在皇宫的深处。

  他们约定的信号是冲天的火光。

  太极殿。

  太极殿是北魏皇宫的中心,分为正殿、东堂、西堂,北连邙山。建造宫殿的人为天子预留的逃跑路线正是北上入山。

  此刻的天子就在太极殿西堂,却插翅难飞。裴喜命人把持着各处要道,而裴喜本人也正立在元诩面前,静静地看他将酒杯中的酒喝下。

  “这酒味道不差,可惜比不上祖父留下的陈年美酒。”元诩抹了抹嘴,淡淡道。

  “陛下想知道自己喝下的酒有毒吗?”裴喜问。

  “知道得多了,人反倒不快乐了。朕总觉得自己没有五六岁时过得开心,”元诩婉拒了裴喜的“好意”,“再说了,很快,朕就能知道酒里有没有毒了。”

  裴喜的作弄又落空了。他有些无聊,只能翘着二郎腿发呆。

  殿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那种寻常人听到就会毛骨悚然的声响,裴喜却兴奋了起来——他喜欢的东西往往是普通人所厌恶的,他的爱好往往令人生畏。

  殿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宽大的堂屋竟被二十余人挤得密不透风,因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魁梧得像头小象。

  裴喜笑了。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白粉就会掉落——被他堆在一块儿的肉挤落。他问:“是来杀人的吗?”

  满屋的汉子齐刷刷地点头,样子竟然有些滑稽,裴喜笑得更厉害,指了指元诩,问:“是来杀他的吗?”

  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是来杀脸上涂白粉的人。”

  裴喜笑得再也停不下来,一边笑还一边自说自话:“我就知道你嫉妒我,因为你比不上我,我有的东西你永远没有……”

  方才神色安详的元诩,此刻却惊愕得说不出任何话来:这队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裴喜?他们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裴喜不笑了,他强憋住笑意,佯装严肃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你们看看你们身后是什么?”

  无人回头。无人敢回头。不是怕回头就被裴喜抓住机会反击,而是这些杀人者都隐约发现,自己身后的的确确站着人,感官敏锐些的,还感受到了身后人的鼻息撞击在自己的脖颈。

  难道这昏暗的堂屋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们忽然一齐冲向裴喜。瞬息间,他们之中已有人距离裴喜不足丈余。可多数人还是倒下了。

  后颈是人的要害,被刺入后颈者,向来凶多吉少。

  有一个人成功地在裴喜面前举起了武器,可裴喜只一挥长袖,他的喉咙便漏了气般发凉,紧接着,他浑身的力量就消失了。

  很少有人看清,裴喜的袖子中伸出了一根铁刺,铁刺在

  宋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跪在元诩跟前,道:“星盟众人护驾来迟,请陛下责罚。”他身上还缠着布条用以包裹伤口,但他的剑依旧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裴喜已经鬼魅般掠出了殿门。

  “追他!”元诩急切地喊道,可跪拜的众人却仰起身子,面面相觑,全无追赶的意思。元诩跺着脚,恢复了如孩童般抓狂的样貌:“他差点要了朕的命,给朕追上他,扒皮抽筋,朕要诛灭他三族,把他四肢砍下当人彘!”

  宋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是陛下,命我们埋伏于此的,正是这满脸涂白粉的人。”

  元诩跌坐在座位上,茫然地看着面前没有喝下的那杯酒。

  忽然,他咬牙切齿地抄起那杯酒,猛地灌进嘴里,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两杯酒都没有毒。

  同样被这样戏耍的还有另一人。

  太后的脸发青,印堂发黑,她不懂究竟是自己运气好,巧妙地避开了毒酒,还是两杯酒都没有毒,仅仅是恶作剧而已,看守她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寝宫中除了她,已没有任何活物。死里逃生的惴惴不安里,还掺杂了数不胜数的孤独。

  她的面首悉数死去,她的势力在被削弱,她原本以为元诩将无毒的酒留给了自己,可此刻却又怀疑起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既然两杯酒都是无毒的,那无论选择毒酒还是非毒酒,结果岂非都是注定的?

  她头一次对世界如此失望。

  她发现生死面前,其他欲望都变得渺小,可一旦危机过去,心中渴望的沟壑又变得深而狭长。

  她还是需要权力。没有权力的她什么都不是。

  有道影子出现在了她寝宫的门前,她感到惊惶,随手拿起墙壁处的弓弩,张弓搭箭,瞄准了那影子,可缓缓走入的人又让她放下了弓箭。

  元诩。

  “你来做什么?”胡太后问。

  “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反贼未除,你却先要对付我?”

  “我相信母后所想,同我一模一样,毕竟我是您亲生的孩子。”

  母子相对,久久无言。

  一些微妙的心事被戳穿,他们没有觉得尴尬,反倒认为天经地义。

  在无止境的欲望面前,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父子会决裂,手足会相残,夫妻会反目。

  人类从来没有一刻真正理解过彼此。

  “你带了多少人?”胡太后问。

  “就我一个。”

  “你猜猜我有多少人?”

  元诩笑了笑:“我相信母后的情况绝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星盟的众人和元诩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禁军已派去平乱,明明是宵禁的夜晚,城内却都是杀伐之声。频繁的巷战于洛阳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胡太后突然问:“刚才你给我的酒是哪一杯?”

  “两杯都是没有毒的。”

  “但你那时并不知道,对吗?”胡太后继续追问,“那时你选择给我的是哪一杯?”

  元诩想说“是没有毒的那杯”,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终究没有对母亲表达情感的能力,从他发现自己爱着的宫娥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时,他就彻底失却了这种能力。

  他回答:“这已经不重要了。”

  胡太后冷笑:“朕早该明白的,你迟早会让朕失望。”

  元诩有些黯然,因为母亲又一次误会了他,他也再一次没有任何解释地沉默了。这世上,谁能完全令人满意,不带来失望呢?

  既然失望在所难免,又何必解释?解释只会带去更多的失望。

  胡太后手中的弓再次被举起,箭在弦上。她年轻时就有一手通神的箭术,能在百步之外射中针一般粗细的物什,许久不碰弓箭的她,依然腰杆笔挺,英姿飒爽。

  元诩没有颤抖,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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