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自戕
“好啊，告啊。”房蓉蓉眼都不抬，“这是裴家，不是房家，你虽是我亲叔叔，但我却早已嫁了出去。你要敢告我，我就告你个私闯民宅。”
房忠义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大侄女硬气成了这样，愣在了当场。
深深喘息片刻，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亲哥的后背。
“蓉蓉，这，这毕竟是你二叔，你……”房忠义硬着头皮为弟弟求情。
房蓉蓉垂下眼睫，笑了笑，“爹，我自回来到现在，您还没关心过我呢。”
房忠义便不敢再说话，垂下头，死死的盯着脚面。
良久后，房蓉蓉叹了口气，“罢了。私闯民宅的事儿我不可以予追究，但也请二叔不要把这里当成房家。这种事情如果再有下次，我便连着这一次，告上公堂！二叔且瞧着我敢不敢！”
说完，她转身，拉着张氏的手进了堂屋。
留下房忠义和房忠诚夫妇，三面相觑，不敢造次。
房忠诚夫妇还好，大不了甩手离去，房忠义却尴尬不已。
有心留下来跟大闺女说说话，又知道自己刚才的行径伤了大闺女的心，只能默默地走出小院，在墙根上蹲了下来。
一直到张氏从屋里走出来，他才皱巴着一张脸，跟了上去。
房蓉蓉躲在木门后头，瞧着他们夫妻走远，长叹了口气。
红柳抱着小阿恒，愤愤不平的道，“少夫人脾气忒好，这般被人污蔑也能息事宁人，要是二爷在这，铁定饶不了他们。”
“红柳。”吴妈妈瞪了她一眼，“这事儿的确是房家人做的不地道，可他们毕竟占了长辈的身份，少夫人真要跟她们闹起来，搁哪儿都不好听。”
所谓孝字压死人，很多时候，身为小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房蓉蓉刚才同张氏彻聊了许久，把在西京发生的事情都概述了一遍。
张氏不够伶俐，但转述个话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房老爷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会管束住房忠诚夫妇。
接下来的日子，虽还有些风言风语，但总算不太厉害。
房蓉蓉把门一关，除了偶尔见一见孙婶子这等子亲近之人，其他旁人一概不见。
也算是勉强落个清静。
现在，她整个人的身心都记挂在西京，生恐裴家遭了不测。
好在没多久，西京的信就送来了。
算一算，是在他们离家几天后写的。
信上说，裴家大老爷获了罪，丢了官职，还被送进了牢房。
好在裴晏似有先见之明，力保了裴大老爷，只呆了两天就出来了。
但裴家颓势已现，许多与裴家交好的家族皆是退避三舍。
裴二老爷更是彻底翻脸，在裴老夫人还在的情况下，执意与裴大老爷分了家。
裴长嫣在宫中颇为受宠，裴二老爷气焰嚣张，甚至开始打压起了兄长一家。
他不懂，或者没瞧清楚，这只是帝王权术的一种——挑拨离间。
也可能他懂，但他愿意按照帝王心意行事，倒也未尝不是一种自保方式。
只可怜了裴大老爷一家……
将宣纸放在灯烛上，看着火焰升腾起，再落下，房蓉蓉的眉头蹙的像个“川”字。
“少夫人，大爷和二爷聪慧过人，又能力不俗，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难关的。”吴妈妈在旁边安慰她。
房蓉蓉摇了摇头，心愈发的揪紧了。
恰逢红柳端着一碗蛋羹过来，鸡蛋的腥气混合着芝麻油的味道直冲鼻尖，房蓉蓉强忍了片刻，还是干呕了出来。
“少夫人。”红柳大惊失色，“您没事吧。”
房蓉蓉干呕了好几下，才觉得舒坦了些，“我没事。”
红柳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给她端清茶来。
倒是吴妈妈，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大夫到底还是被请来了，一摸脉，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就冲她拱了拱手，“恭喜夫人了。”
吴妈妈露出了然的神色，喜笑颜开的将老大夫送走。
房蓉蓉却满面忧心，不说别的，裴家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她却有了身孕。
怎么算都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吴妈妈却不这样想。
裴朗将房蓉蓉送出来，就存了假如裴家出事，起码能保全她们娘俩的想法。
阿恒的存在，不仅仅是裴朗的儿子，还是裴家生命的延续。
如果房蓉蓉能再生一个，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论如何，孩子既然已经存在了，谁也不可能一碗红花给打了。
好在今非昔比，从前怀阿恒时，房蓉蓉孤苦伶仃，多亏了有个孙婶子照顾，否则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
如今这个孩子，有吴妈妈，有红柳，还有个小厮远山，比阿恒那会要强多了。
待到秋风起，房蓉蓉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露出了孕态。
她虽有心遮掩，却怎么也瞒不过邻人的眼睛。
一时间，稍稍平静了一阵的十里镇又掀起了闲言碎语。
一会说，房蓉蓉其实做了某位大官的外室，这次回来就是替大官生孩子的。
一会说，房蓉蓉私奔的夫婿又死了，她回乡里生孩子来了。
还有的说，她这孩子，是刘癞子的。
红柳等人气的头脑发昏，几次打开门跟人争吵起来。
可无论她怎么强调，“少夫人的孩子是我们家二爷的，少夫人回家探亲，二爷会来接少夫人的。”
外人就是不相信。
好在没多久，裴朗来了。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天空一碧如洗，没有半块纯白。
房蓉蓉正被红柳搀扶着，在院子里缓慢散步。
突然，大门被敲响。
红柳条件反射的柳眉倒竖，以为是哪些没眼力见上门骚扰的人，张口就要骂。
好在远山手脚利落的拔了门栓，两扇门一开，露出裴朗风尘仆仆的俊脸。
红柳来不及吞下那些骂，只得猛咬了一下舌头，然后痛的蹲了下去。
“娘子。”裴朗丢掉手里的马鞭，冲到房蓉蓉跟前，想要抱她，发现了她的肚腩，又愣在了当场。
“相公。”房蓉蓉的眼眶也红了。
这段时间，她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也承受了太多的忧心和惶恐，再加上孕吐，整个人险些瘦脱了形。
“你终于来了。”
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拥抱。
裴朗将下巴抵在房蓉蓉的头顶上，许久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蓉蓉，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皇上放过裴家了？”房蓉蓉有些紧张的问。
裴朗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了。”她更紧张了。
裴朗面色沉重，蹙着眉头，好久之后，才道，“长姐自戕了。”
房蓉蓉一时没反应过来。
顿了足足有五六个呼吸，她才明白了裴朗话里的意思。
裴皇后，自戕了。
那个容貌绝美，体态风流的女子，她，死了。
在裴朗的讲述中，房蓉蓉体会了裴皇后一生的酸甜苦辣。
裴皇后名裴长思，是裴家嫡长女，自一生下来便受尽荣宠。
又因亲姑姑是皇后，经常出入宫廷，跟表哥辰王更是青梅竹马，浓情蜜意。
为了他们二人的感情，也为了让裴家助辰王争夺帝位，裴长思及笄后便嫁给了辰王。
当年四王争位，辰王优势并不明显，即使占了嫡，却并非长，也不得先帝宠爱。
要不是裴家倾力相助，恐难登大宝王座。
好在，裴家努力了，辰王总算是坐上了那个位置。
裴长思也被封为了皇后娘娘。
一切本该极美好，奈何裴家不知收敛，反倒居功自大，触了帝王逆鳞。
他太怕了，怕裴长思生了孩子，裴家如同当年助他一般，助这个孩子。
谁也不愿意拥有的东西被别人惦记，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孩子。
可裴家烈火烹油，居功甚伟，他一时动不了，便只能不让裴长思生下孩子。
一次，两次。
裴长思每一次的莫名滑胎，都是帝王的手笔。
后来，裴晏意识到了帝王的忌惮，同裴朗商议了一番，兄弟二人做了一场戏，故意放弃了兵权。
以此换取帝王的放心。
可没想到，帝王已对裴家忌惮到了如此的地步，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裴家。
裴皇后自是不愿，却被幽禁了起来。
与此同时，裴家这棵大树，开始不断地被砍伐枝木，曾经庞大的家族，一点点的缩小，败落。
“皇上这次是存了狠心，打算将裴家一举铲除。”裴朗的声音带了丝哽咽，“长姐得知消息，自戕于凤鸣宫，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封信。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只知两日后，皇上颁了圣旨，将裴家贬为庶人，不再追究其他。”
如此，便是放过裴家了。
房蓉蓉神情有些恍惚。
她怎么也没想到，数月前在凤鸣宫第一次拜见皇后娘娘，竟也是最后一次拜见。
她当时不懂，为何裴皇后要流着泪要她好好珍惜。
此时才明白，原来她都知道。
她在遗憾自己失去的两个孩子呢。
“娘娘她，心里很苦吧。”房蓉蓉低声道。
裴朗没说话，只是愈发用力的抱紧了她。
忽的一阵秋风吹来，暖融融的，像谁的手拂过脸颊。
裴朗蓦的想起，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姐裴长思年方十四，最喜在青草地上扑蝴蝶。
可她身形不够灵巧，每每总是扑空。
这个时候，当时的辰王就会拿着精致的细丝网走过来，轻轻一挥手，准能网住一个蝴蝶。
长姐心底欣喜，面上却还要娇嗔，道，“你拿这物什，就失了扑蝶的乐趣。”
辰王便立时丢掉网兜，徒手抓了个蝶，冲长姐炫耀，“你看，我抓住了。”
长姐欣喜上前，抓住辰王的手，却见辰王猛地摊开掌心，露出一片空空如也。
“你这个坏人。”长姐嗔怒。
辰王却哈哈大笑。
两人在青草坪上，你追我赶，伴随着长姐银铃般的笑声，好不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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