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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汝将背负恶名,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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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河的水流平缓,没有什么激浪, 纵然从御书房外流过, 书房内的两人依然没有听到什么水花声响, 但空气中却有着浓重的水分, 只是一闻, 就知道附近当然有大河大江。

  几个仆役端着茶水到了御书房外, 想要进去, 却被侍卫拦住,那侍卫低声道:“陛下说了, 不得召唤,不许进入御书房。”几个仆役无奈,又不敢离开,更担心茶水会凉,额头竟然微微见汗。

  “这可如何是好?”某个仆役低声问其他人。其他人坚决不回答,这种时候乱出主意要掉脑袋的。

  “受国之垢, 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书房内, 杨暕翻开了《道德经》,重新看了一遍。他几乎是带着嘲笑看完的。“承担全国的污垢,才能成为国家的君主,承担全国的祸灾, 才能成为天下的君王。”这简直假大空的没话说了。当皇帝是光辉耀眼的事情, 皇帝容不得一丝的错误, 所有的错误都是臣子的, 这才是皇帝的真实情况。《道德经》这段“受国之垢”纯粹是臆想一个伟大的皇帝而已,现实当中根本不存在。

  裴矩微笑:“陛下不喜这句话?”杨暕坦率极了:“朕一点都不信。”裴矩看了一眼杨暕,欣赏他的老实:“哦?”

  “孔子作《春秋》,有语‘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此为礼,自孔儒后流传至今。上位者不能错,帝皇不能错。这是孔儒的核心。”杨暕看不懂格物道,但是在胡雪亭强行灭儒之中,却仔细的研究了儒,以及收集了胡雪亭对儒的批判的言语,从中有了对儒的独到见解,在他看来,儒的核心就是“尊者不能错”。上级、父母、长辈、前辈能够压制下级、子女、晚辈、后辈的,就是他们的绝对正确,若是他们错了并被指了出来,就会动摇他们权力和地位,这是整个儒学系统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若是父母错了,怎么教育子女;若是夫子错了,怎么教育学生;若是上级错了,怎么管理工作;若是皇帝错了,如何掌管天下?更进一步,若是父母、夫子、上级、皇帝错了,又该承担什么责任?”杨暕冷笑着,总不能地位颠倒,或者跪下来认错吧?

  “自古以来,帝皇犯错的多了,又有几人承认自己错了?纵然天怒人怨,必须站出来发《罪己诏》认错,且不说其中内容避重就轻,只说帝皇如许之多,又有几人发了《罪己诏》?”杨暕一点都不信什么“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种言语纯粹就是罔顾事实。

  裴矩点头,杨暕虽然不认同这句话,但是理由很充分,不是傻逼,那就可以认真的解释了。

  “自周以后王朝灭亡,多因天下粮荒,民不聊生,天灾之下百姓没了活路,吃树皮已经是好的了,易子而食也时有发生。天下百姓悲愤生路断绝,怪责老天爷是没用的,老天爷又不在乎你骂他恨他,看不见摸不着,存不存在都是臆想的东西,根本无法宣泄百姓的怒火,这百姓就会调转矛头怪责看得见摸得着的朝廷,若不是皇帝无道,贪官收刮民脂民膏,百姓又怎么会没有活路?”裴矩沉声道。

  杨暕点头,当年读书的时候总觉得百姓没错,若不是皇帝和贪官逼的,哪里会有百姓愿意造反?但大随朝灭了,他对其中的看法就有些变化了,皇帝的错误真的有这么大?

  “不好说。”裴矩笑了,“大多数王朝确实是皇帝昏庸,官员祸乱朝政引起的国库空虚,但是也有个别纯粹是运气不好。”春秋战国时代共有66个小国,其中因为爆发灾荒而灭亡的多了去了,个个都是因为朝廷官员**?当然不是。粮食是硬通货,也是稀缺货,连续几年遇到了灾年,粮食库存立马没了,皇帝再圣明,朝廷官员再清廉,还能变出粮食来?

  “但百姓可不管这些,既然大多数是朝廷贪腐引起的,那所有的灾难就都怪责到了朝廷头上,从管理角度讲,无法做到粮满仓,没有应对灾害的本事,那就是皇帝和朝廷官员的错,百姓的愤怒也不能说是怪错了人。”裴矩道,人力有时穷,没粮食就是没粮食,但责任终究是上位者的。

  “只是这大随朝却不是因为没有粮食才灭亡的。”裴矩很不客气的用了“灭亡”二字,杨暕也不在意,大随就是灭了,拉其普特的大随只是流亡政府而已,和难民一个性质。

  “大随立国以来就没有遇到过灾年,仓库里有的是粮食,纵然流民遍地,只要拿出仓库里的粮食加些野菜,做成薄粥救济流民,未必就不能安定两三年。”裴矩道。杨暕缓缓点头,大随大小粮仓数百,六大粮仓储存有海量的粮食,虽然不见得能够供应天下所有人吃饭,但是这年景也不曾灾荒,地里依然可以长庄稼,存粮和新粮结合,就救不了流民?

  “为何不开仓救济难民?”杨暕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随各地流民四起,鲜有官府大规模开仓放粮的。

  裴矩摇头不答,只是继续说下去。“所谓内忧外患,这灭国的王朝中还有很多是因为外敌入侵而灭亡的。可是,我大随虽然在高句丽大败了,死伤数十万人,但却也不曾有外敌入侵我大随。”

  杨暕又是点头,大随朝兵强马壮,周边藩国个个都被打趴下了跪下叫大随爸爸,大随怕过了谁?纵然高句丽打赢了大随,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大随是败在了劳师远征不毛之地,要粮食没粮食,要衣服没衣服,疾病,饥饿,劳累造成了大随军的士气低落,逃兵不断,战局不顺士兵立刻崩溃。高句丽打败了杨広之后没敢继续进攻大随腹地,就是表明了高句丽同样无力派遣数万或者数十万大军度过原始森林一般的辽东,这高句丽对大随的威胁其实是不大的。

  “大随是部落联盟……”裴矩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个词语其实是胡雪亭发明的,但是朝野都觉得很是精准,竟然就都采用了这个词语。“……大随十二卫军,左御卫来护儿、右御卫大将军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杨轩感,左屯卫大将军高颖,右屯卫大将军李浑;左、右骁骑卫大将军杨恕;左武卫大将军鱼俱罗;右武卫大将军贺若弼,再算上亲自领左、右候卫的先帝杨広。大随的实权大佬个个都是人精,大随灭亡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谁都不愿意大随灭亡,可为何大随竟然还是灭亡了呢?”

  裴矩看杨暕,杨暕脸色苍白,既无内忧,又无外患,朝中大佬个个都想维持朝廷不倒,但大随就是忽然完蛋了,不是杨広的锅都说不过去。

  “陛下言,杨恕,高颖,李建成或爱国,或爱民,或兼而有之。若是换成他们其中的一个与先帝易地而处,为大随天下主,可能稳定大随朝廷,延续大随江山社稷?”

  杨暕苦笑,裴矩这问题真是大胆又诛心了,若不是大随朝逃难到了蛮夷之地,若不是裴矩老得都不怕死了,若不是杨暕自己真心想要知道原因,裴矩就凭这句话就得人头落地。

  “或者能。”杨暕认真的想了想,李建成这个家伙仁义无双的水分很大,但是懂得招揽民心,而杨恕高颖都是治理天下的高手,换成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当大随的皇帝都将有新的局面,大随说不定真的就延续下去了。

  “延续十几年或许可以,等人口到了6000万的上限,这天下的纷乱,王朝的易主将无法改变。”裴矩严肃的道。

  “圣上以为先帝杨広为了权利而意图消耗十二卫,诛杀朝廷权臣,所以大随才灭亡了?其实不是,先帝是为了最后一次尝试拯救大随才意图诛杀朝廷权臣的。”裴矩笑了。杨暕反倒一怔,这个判断和当今主流完全不同。

  “先帝意图诛杀权臣,夺回兵权;杨恕意图杀光非汉族的华夏人,杀光门阀。这二人的手段不同,目的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想要给大随朝续命,可惜两个人都输了。”裴矩认真无比,当年身在局中或者有些困惑,但如今以胡雪亭成功当了皇帝为结果,倒推当年朝中各个大事的因果,这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当年想的那么简单。

  御书房中偶有凉风刮入,很是凉爽,杨暕的额头和背上却都是汗水。

  “究竟是为了什么?”杨暕问道,这才发现声音也嘶哑了。他苦笑了,时过境迁,大随早已灭亡,此刻知道原因不过是马后炮而已,不可能改变什么,但他的心就是活泼泼的跳着。

  “来人,拿茶水进来。”他大声的道。

  御书房外的仆役急忙进来,却有些惊慌,这茶水早就凉了。

  杨暕取过茶水,大口的饮下,只觉冰凉的茶水入喉甚是舒爽。“好茶!”他赞道。仆役站在一边终于舒了口气,圣上还是很体恤仆役的。

  等仆役出去,裴矩这才道:“究竟是什么让大随灭亡?”

  淡淡的声音让杨暕刚刚平静的心又一次剧烈的跳动。“究竟是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的。

  “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无非是门阀占据了大随的大部分官职、田地、商铺、军队、粮食、金银、人口。嘿嘿,果真是部落联盟。出了洛阳,谁知道大随是什么东西?门阀不点头,地方官不点头,这大随的政令就是一纸空文。圣上只是盟主,能管理的地方不过是一掌之地。”裴矩冷笑着。

  “各地流民无数,开仓放粮可救济流民,可这开仓放粮放的究竟是大随的粮食,还是门阀的粮食?救的是大随的人还是门阀的人?地方若是没了粮食,中央可会补足?”

  “从结果看,这各地的门阀都认为放的是自己的粮,救的是大随的人,流民吃光了自己的粮食,自己就会饿死。所以,流民是必须平定的,但放粮是万万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剿。”

  杨暕怔怔的听着,这些他想到过,只是没有想到恶劣到了这个程度。

  “这其实也没错的。”裴矩淡淡的道。“大随法令,各地府县遇到灾荒,管好自己就行,以邻为壑本来就是历朝历代地方官员的绝招,各地府县官员、各门阀世家何错之有?”

  杨暕闭上眼睛,是啊,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当然错了。”裴矩又笑了。“可是,又能怎么办?与民争利已经会被人骂死,夺取国民的财产更是会被国民推翻,四书五经都是这么写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也是这么说的,先帝又能怎么样?难道夺取所有门阀的金银、田地、粮食、人口,然后被天下所有人骂死和推翻?于理不合,于法不容。”

  “除了说何错之有,除了下令各地平乱,先帝还能做什么?杨恕高颖还能做什么?”

  “大随的症结就是世间的道理,社会的规则,百姓的人情世故,就是门阀控制一切,就是天下百姓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就是人人打着伟光正高大上的旗帜,只想着别人牺牲,就是人人其实都知道某件事是错的,却人人都只能微笑着说做的对。”裴矩的声音中带着愠怒,儒学或许初衷是好的,但发展到了今日,已经是万恶的源头,所有的世俗都已经成了抑制社会前进的阻力,整个大随的天下都散发着腐臭,不彻底革除社会的规则,清楚一切弊端,天下已经无法前进。

  杨暕浑身发抖,有些猜到了,却又不敢继续猜。

  裴矩话题一转,却又谈到了其他。“《道德经》,《论语》,《史记》都在讲怎么治理天下,什么样的人才是好皇帝,然后呢?”

  “天下帝皇数百人,各领风骚。”

  “刘邦识人善用,聚天下猛士,终于守四方天下;刘备孤身对抗天下群贼,以仁义立国;董卓蛮横凶残,刀剑锋利,杀人如麻,却也坐了皇帝。这些还是乱世取天下的,那些皇子皇孙呢?有的因为长相俊美,有的因为孝顺,有的因为兄弟都死光了,就剩下他一个,这些人可能无德无才,但也就当了皇帝了。这天下当皇帝的办法其实还是很多的。”

  “这大隋朝的先帝杨広,又凭什么当皇帝呢?先帝有才华,诗歌当世一流;先帝有武功,乃平陈统帅;先帝有仪容,俊雅无双。这些是先帝当皇帝的资本,却不足以当个雄主,更不足以力挽狂澜。”

  “因为先帝、高颖、杨恕都好名。”裴矩缓缓的道,至于杨広奢侈残暴等等缺点在百姓的眼中是大罪,在历代皇帝眼中却不算什么。皇帝不奢侈,难道还穿破衣服?而杨広的残暴不仁放在每天都要烹死一个宫女的皇帝眼中那更是温柔的像个小白兔了。

  杨暕失笑道:“这三人好名?”先帝杨広好名,所以远征高句丽,差点还要沟通运河,又喜欢万国来朝,这好名二字绝对没错。杨恕呢?都要每天造房子拆房子以污其名了,哪里好名了?高颖为人端方,又哪里好名了?

  裴矩笑了:“你看到的,都是小名。大名者,万人称赞,流芳百世。”

  “先帝、杨恕、高颖想要国富民强,天下平安,知道大随的症结在哪里,也知道该如何做,却不敢做。”

  “想要拯救天下很简单,只要颠覆整个天下的一切,破除所有旧的规则,杀光了所有占有利益的人,杀光了所有打着儒教的道德旗号,却一毛不拔的人,杀光了所有打着祖宗传统,不愿意变革,阻扰百姓迁移到江南和辽东的人,这天下就稳定了。”

  “割去腐肉以求新生的道理人人都知道,可壮士断臂容易,断掉两只手两只脚呢?断掉大半个身体呢?”裴蕴冷冷的道,知易行难,不过如此。

  杨暕浑身发抖,“颠覆一切规则”听着就让人闻到了血腥的气味,不由自主的颤抖,但这些事情不就是胡雪亭做的吗?门阀、官僚、儒教、传统道德、不愿意迁移到辽东和江南的普通百姓,一个个都在胡雪亭的手下血流成河。

  “可是,这是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杨暕嘶哑着嗓子,难道拯救天下不是该善良正义吗?难道拯救天下反而要杀光所有人?

  裴矩盯着杨暕的眼睛,平静的问道:“那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不该杀吗?那些为了当皇帝,就想要放突厥进中原的门阀不该杀吗?那些不甘居于人下,想要一展所长就挑动天下大乱的俊杰不该杀吗?那些明明只要去辽东去江南就有田地有吃的,却偏偏不愿意离开中原,宁可造反的流民不该杀吗?那些为了儿子娶妻,把女儿卖到窑子的人不该杀吗?那些为了自己能够吃肉,把姐妹嫁给村口的傻子只为了节省几两银子嫁妆的人不该杀吗?那些看着人淹死,然后笑眯眯的为了捞尸体的钱讨价还价的人不该杀吗?那些以关中人以上等人自豪,用毁灭洛阳教训天下人别惹关中人的人不该杀吗?那些坐看士卒战死,躲在门后不愿意救援的人不该杀吗?”

  “世道如此,该杀者千万,大随半个身体就是因为这些人而腐烂了,并且更多的不该杀的人被这些该杀的人吞噬,同化。”

  杨暕无语,当然都该杀了。可是这是千万百姓啊,谁杀了,谁就背负千万年的恶名!白起杀了几十万降卒就遗臭万年,若是杀了千万百姓,这是遗臭亿万年,树立雕像跪在坟墓前接受唾骂都不够了。他嘿嘿的笑,纵然知道不杀了这些人、不摧毁旧有规则大随就要灭亡,有几人敢杀。

  人生自古谁无死,难道要留个恶名在世间?

  “时局逼人,谁都想伟光正的拯救世界,可是,天下已经到了无法这么做的地步,又该如何?既想取缔恶俗,要想被百姓崇敬;既想平定乱世,又想流芳百世;既想与天下作对,又想保住地位权势家族。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裴矩笑着,道理谁都懂,杨広,高颖,杨恕都想做流芳百世的英雄,哪怕是杀人,灭门阀,也想要天下百姓都夸奖他们做的对,拯救了世界,所以希望师出有名,有罪而诛,最好门阀和那些百姓自己作死,那就杀得名正言顺了。

  “可是,大随都要灭亡了,高颖,杨恕可以为了自己的名而缚手缚脚,为什么先帝却也不敢?”杨暕问道,若是换成了他,在大随灭亡和自己被天下人咒骂之间,无论如何都选择杀光该杀的人,摧毁该摧毁的一切拯救大随。

  “先帝,杨恕,高颖都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魄力和眼光。”裴矩点头。“但是,同时清理让大随堕落的根源只是让自己背负恶名吗?”

  “若是如此容易,这救世主也太容易了些。”裴矩冷冷的嘲讽,以为是传说故事吗?所有坏人都自己作死,所有的好处都是主角的,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强行迁移百姓、对百姓动以酷刑,都是大恶,朝野定然会竭力反对。百姓哀嚎,士子悲愤,公车上书,伏地请愿,群情汹涌,如此浩大的民怨之下,只是留下恶名?先帝不过是部落联盟的盟主,地位摇摇欲坠,就不怕其余部落首领抓住这个把柄,认为帝皇不仁,联合推翻了他?翻开历史书,被朝廷权臣废除的皇帝可不是一个两个,先帝敢强行迁移百姓,敢执行酷刑严法,那是实打实的恶行了,被众多大臣废除的可能至少有七成。先帝料及后果,岂敢提出迁移百姓,执行酷法严刑?”

  “杨恕权倾朝野,先帝疑惧,群臣不满,百姓羡慕妒忌恨,没有罪名都在制造罪名拉他下马,若是如此大动作,你猜先帝,高颖,朝野官员和百姓会不会立刻以大罪诛灭杨恕满门甚至株连九族?杨恕不怕死,他怕不怕子孙后代也都死了呢?看杨恕每日沉醉拆房子和造房子,显然他是怕的。”

  “高颖,贺若弼就不怕?显然也怕的。强行迁移百姓,执行酷法严刑,废除天下旧俗乃是得罪了天下所有人,被政敌攻讦那是意料中事,拿整个家族的人头冒险的事情实在太大了,没有把握谁敢动手?”

  “先帝、杨恕、高颖都是能够判断利弊之人,都看见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嘿嘿,如同杨恕寻到借口杀戮门阀,以为可以借此不断的完成给大随续命的目的,结果被天下人围攻而死,若是没有胡雪亭杨轩感成就大业,你猜先帝坐稳了天下,李建成夺了天下,高颖成了皇帝,阿猫阿狗成了天子,会不会给杨恕翻案,认为他是为了挽救大随而割掉腐肉?以老臣看,先帝和高颖多半是不发一言,污蔑贤达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但为之翻案得罪天下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唯有任由门阀宣传杨恕桀纣残暴了。至于李建成那是不用多想,定然是要杀光了司徒府所有人悬头示众,以示其爱民如子,诛杀破坏天下的元凶了,不如此,何来仁义无双?”

  “诸葛亮扶持幼主,天下皆知。若是刘阿斗倒霉,在御花园玩水淹死了,你说别人会以为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只怕立刻会说诸葛亮是另一个王莽,为了权利和地位弑主。蜀国立刻内乱,群起征讨诸葛亮,诸葛亮的人头定然是要挂在城头之上了。”

  “世间的奇妙,就在于尽力做事了,一旦失败,所有的目的、初衷、付出全部会被扭曲。”

  裴矩微笑着,微微觉得口干,可惜这御书房中自然是没有他的茶水的,很是遗憾,这杨暕终究是纨绔皇子出身,一点都不体惜他人,只管自己喝茶,也不知道请他喝杯茶水。

  杨暕怔怔的听着,只觉如梦亦如幻。

  良久,杨暕大笑出声,用力拍桌:“朕还以为杨恕是个厉害的,原来也是爱名的。怪不得杨恕等了这么久才敢对门阀动手。”

  “无非是牵涉太多,没有把握,不想失败后背个污名而已。”裴矩淡淡的道,无罪诛杀的恶名太大,几人敢背?杨恕已经很了不起了,抓住李园和北方门阀中人意图谋反的罪名立即不审而族诛,杨広敢吗?但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了。

  杨暕惨然,胡雪亭就不知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那就是历史上最大的暴徒了?知道,却依然做了。“嘿嘿,好一个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裴矩笑:“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当了皇帝,就要成为背锅之王。世上的百姓是短视的,是自私自利的,是只管今天碗里有吃的,不管明天会不会洪水滔天的。想当明君很容易,讨好百姓就行了,只要杀几个贪官,发一些福利,闹灾荒的时候去现场看看,见到百姓死伤哭几声,定然可以被百姓拥戴的。可这些对天下的长治久安有用吗?表面功夫而已,与社稷主的责任何干?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长远的利益,敢于去做百姓不满的事情,损害百姓眼前的利益,任由百姓误会和唾骂,哪怕成功后百姓认为理所当然无人喝彩,哪怕失败后遗臭万年,却绝不迟疑,这才是身为社稷主的责任和心胸。”

  杨暕苦笑,今日才知道当个合格的皇帝竟然是黑脸黑面的背锅侠,如此说来那些伟光正的皇帝其实都是昏君?这当然偏激了,但他忍不住就这么想,那些伟光正的皇帝是把应该承担的责任都推卸给了那些大臣呢,还是根本没有想过要承担天下的责任。

  “当了皇帝后,明君就是背锅侠,昏君就是享福,不过如此。”裴矩笑,以为皇帝好做吗?

  杨暕定了定神,又问道:“所以,胡雪亭摧毁了一切陈腐的规则,无罪而诛天下门阀,杀光了祸害天下的儒教,杀光了被儒教毒害的百姓,杀光了所有抓着大义、传统、良心、道德,以为自己就是要占便宜的百姓,杀光了世间的罪恶,背负了屠夫、妖魔、人渣、疯子、变态等等的骂名,就取得了天下?”

  裴矩点头,又摇头:“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不是背负了罪恶,就能成为社稷主,而是身为社稷主,就有背负罪恶的义务和责任。”裴矩道,这其中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就像到张三的铺子可以买到酱油,不能理解成买酱油就必须到张三的铺子。

  “胡雪亭若是只懂得杀杀杀,与董卓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一个残暴的君主而已,定然为百姓推翻。但胡雪亭疯狂杀戮的背后,却是她主动背负了骂名,有目的的割掉让大随覆灭的烂疮,结束了恶俗陈规,让天下人走上了更好的道路。”

  “以老臣看,胡雪亭未必就有为了天下而牺牲自己的精神,胡雪亭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心情更爽,但是就这自私自利的目的之下,她不管不顾的为天下割掉了烂疮。其心之坚定,其意之果决,其运气之好,老臣甚为佩服。”裴矩叹息,胡雪亭明明可以看见失败的危机,却只凭意气用事,一心要把世界变成她眼中的世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勇气。理想主义者未必都是正面的,残暴不仁的董卓难道不是想把世界变成他眼中的美好世界?个人主义、理想主义、脑残、革命者只有一线之隔。只不过胡雪亭的价值观凑巧稍微符合社会的运作,并且成功了而已。

  他微微有些犹豫,胡雪亭坐稳了天下之后不体恤民生民力,继续东征西讨各个蛮夷之国,别人或者以为有穷兵黩武的味道,他却以为这是胡雪亭高瞻远瞩,功在千秋,利在万世,为天下百姓建万世不朽之功业,如此见识和智慧,怎么可能会是没有目的的任性而为呢?定然是早早就有了明确的目的和计划。但这些话没有必要与杨暕说,杨暕的言行和思路一直在模仿胡雪亭,若是被他知道这辈子只怕都追不上胡雪亭,对他对新大随都未必是好事。

  裴蕴微笑道:“老臣距离胡雪亭远了,有些看不清,还需要时日。这胡雪亭是真的为了天下开道,还是走了走了狗屎运的暴君昏君,时间将会证明一切。”杨暕微微点头,追赶胡雪亭还是有机会的。

  裴矩看了他一眼,心道果然如此,继续说道:“天下有识之士谁不知道恶俗陈规贻害无穷?吃饭穿衣走路都要有规矩,看见女子溺水只能旁观的世界哪里好了?只是无力无胆站出来而已。如今胡雪亭傻乎乎的扛着靶子打破世界,纵然嘴上只能唾沫胡雪亭,但为何就不去胡雪亭的地盘享受恶俗陈规被打破后的红利呢?胡雪亭的一套规则与众不同却又自洽,虽不知道有无重大漏洞,但至少看着比旧有的要更好。”

  “丹阳虽小,胡雪亭也是一国之主。天下虽大,称孤道寡者虽众,唯有胡雪亭受国之垢,受国不祥,是合格的社稷主。胡雪亭立于华夏乱世之中,纵然周围杨広高颖贺若弼宇文述个个比她高大,她却如鹤立鸡群。有识之士不投靠她,又能投靠谁?”

  “百姓是个神奇的东西,有好处的时候可以扭曲正义,以恶为善,只为了自己得到一文钱的好处,不管别人是不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当损失大于收益的时候,又可以扭曲邪恶,以善为恶,只为了自己能够安然无恙。”

  “在百姓的眼中,于乱世之中鼓吹仁义道德,却盗贼横行流民四起官员**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高颖,贺若弼,鱼俱罗的地盘相比,杀人如麻,规则清楚,有饭吃,不会有危险的江南大越真是神仙住的地方了。”

  “有识之士如杨恭仁,庚质等人投靠大越,愚蠢又现实的百姓投靠大越,被胡雪亭的强大规则压制的百姓就越多,胡雪亭的兵力,粮食越多,地盘就越稳定,有识之士和百姓就越投靠,如此良性循环,胡雪亭不统一天下,谁还能统一天下?”

  杨暕凄惨的笑着,是啊,就是这么简单。他忽然更加深入的理解“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裴矩道。

  杨暕点头,这句话他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有恶的存在。

  “善恶是对比而成,人人都是善,没有了恶,这又怎么会有善呢?世上不会存在全是恶,或者全是善的国家。”

  “告诉百姓什么是恶,什么不能做,才会有真正的善出现。胡雪亭用屠刀告诉了天下人什么是不允许做的‘恶’,这善也就出现了。虽然胡雪亭心中的善未必是真善,恶未必是真恶,但有了明确的法,恶法好过无法。”裴矩悠悠的道,以为胡雪亭作为奸臣从尸山血海中,从一片仁义长者的包围中踏上龙椅是容易的吗?没有背负天下的心和意志,没有明确的价值观和是非观,胡雪亭早已成了尘土。

  杨暕苦笑,不加区分的灭儒,肯定是错的,但这个规则很清楚明白,对各地官员和百姓来说比用虚无缥缈的道德管理天下容易操作多了。

  “不过,胡雪亭的名声定然是臭到了极点。胡雪亭不在意名声,也知道杀人放火是洗不白的,没什么洗刷的动作,但料来大越的二世,三世帝皇定然是要洗白胡雪亭的,谁愿意有个黑的发亮的开国皇帝?只是这屠戮关中、江西数百万百姓,迁移中原千万人口,百姓流离失所是绝对洗不白的。清除儒教可以无耻的定义为清除邪教,杀戮数百万百姓难道还能定义为斩妖除魔?这胡雪亭定然是要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暴君和昏君的。”裴矩缓缓的道。

  杨暕默然,摧毁陈腐的习俗和规则,扫除弊端,为了百姓开道,却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间万物可笑莫过于此。他想到了曾经听胡雪亭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喃喃的道:“你将背负恶名,永世不得翻身。但这和你所要拯救的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裴矩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细思之下,缓缓点头,这句话很是符合胡雪亭的一生了。

  杨暕沉默许久,忽然问裴矩:“裴侍郎与我说这些,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当个合格的皇帝。”裴矩淡淡的道。他笑了笑,道:“老夫寿元将近,早死几年和晚死几年也没什么区别,有些话就敢说真话了。”

  “华夏被蛮夷荼毒三百年,大随朝终于脱颖而出,本该纵横天下,横扫**,如胡雪亭这般飞到极西之地去,老夫是没想过的,老夫甚至不知道波斯之西还有国家。但剿灭突厥,高句丽,吐谷浑,统一所有没有高山、严寒、瘟疫阻拦的地盘,老夫本来以为大随做得到的。”裴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哀伤,原本威胁大随的突厥党项吐谷浑等蛮夷在他的挑拨之下已经或内讧分裂,或一蹶不起,大随开疆拓土统一天下就在眼前,却忽然冒出了远征高句丽的大败,更在几年之间就莫名其妙的分崩离析了,裴矩岂能甘心?

  “老夫也是好名。”裴矩坦率承认,“功名利禄,美女香车老夫都享受过了,老夫在考虑身后事,老夫想要有一个不亚于诸葛亮的名头流传后世。”

  杨暕微笑了,这个愿望非常的符合他的利益。“朕需要裴侍郎的指导,朕想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朕更想要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

  裴矩微笑点头,但是建立一个国家容易,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就太不容易了。

  “很有挑战性。”他道,正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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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当女帝,谁反对,谁赞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要当女帝,谁反对,谁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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