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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通往监区的走廊一路幽暗沉寂,走廊尽头,一道厚重的隔音大门上着锁,带队的狱警带着囚犯们在门前站定,哗啦啦地开了锁,推门的前一瞬,忽地回头,朝这群新来的菜鸡们诡异地笑了一下,嘴里念叨着怪异的话题,眼神四目交接,似乎目间隙带着雷光闪闪,眼里的仇恨度满满当当,带着铁链子的囚犯在地上擦出火花,僵硬的身躯向前摆动着,嘴里磨着牙,空气中弥漫着仇恨的气氛,在下一秒终要怒放激发斗志昂扬。

  下一刻,隔音的铁门打开,一阵人声鼎沸的放肆嘈杂卷起的声浪几乎凝成实质,赫然从门内掀了出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吵嚷得让人心烦气躁。

  铁门内正好就是监狱的室内放风活动区。

  蜂巢般层层向上的成排监舍围绕出底层的一片空地上,一水儿灰色囚服的犯人们放浪形骸地把中间围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闪现着不同的残酷、狂妄而扭曲的兴奋,爷们儿们凶神恶煞地扯着脖子叫嚣,可被他们围在中间,烂泥一样倒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的囚犯,却不省人事得再没了反应。

  昏迷的倒霉鬼旁边,膀大腰圆的壮汉囚服扣子已经全都解开了,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囚服包裹下的手臂肌肉高高隆起,他挑衅地高举着手臂,享受绝对力量下的武力值震慑在场这群乌合之众的快感,耀武扬威地向囚犯中间一指,叫嚣着挑衅,“云星社的垃圾们,还有谁!”

  怎么说呢,眼前看到的,根本不像个监狱,倒像是个地下黑市里压钱赔命的角斗场。

  好勇斗狠全无顾忌,真闹个鱼死网破,狱警似乎也乐见其成。

  看见这阵仗,新来的犯人们站在门外全怔住了,一时没人肯再往里走,刚才推门前对他们诡异微笑的狱警站在门边,脸上是根本连掩饰都懒得做的、不怀好意的戏谑,“那么——欢迎来到滨海市西南监狱。”

  他语气轻佻,配合着门内血腥的一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可陈一远的目光甚至懒得往装腔作势的狱警身上瞟一下。

  他冷定地看着场子里的那些人,敏锐地发现虽然围成了一圈,但实际上,那里面,却有三拨人是泾渭分明的。一个是因为被叫嚣着喊“云星社垃圾”而面色阴沉的小头目,被打得人事不省的那摊“烂泥”应该是他的人,正被从他身后绕出来了两个满脸屈辱不甘的囚犯一声不吭地拖下场,另一个大约就是赢了这场比赛的壮汉背后的老板——那个光头、在脸上纹了虎纹的男人天生一副凶相,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大咧咧地数这场局赢过来的钱,迎上战败方小头目投来的目光时狰狞地咧了咧嘴。而在另一边,一个看上去并不站任何一边、也没有下场开局的中年男人面色和蔼,正老好人似的朝壮汉鼓鼓掌,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意,好像这场战局谁输谁赢,跟他没关系,他也不在乎。

  这三个应该是滨海市西南监狱里说得上话的人,中立的那个跟陈一远曾经看过的某个资料中提到过的人物能对上,只是可惜,没有陈一远要找的那个。

  他思绪被眼前的事情绊住,一时走神,随着队伍一起往蜂巢里进,前脚刚走进去,后脚就突如其来地被人猛推了一把。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那人推他的力气极大,心思根本没在上面的陈一远倏地趔趄着向前栽倒,他稳不住冲劲儿也来不及反应其他,他轰然栽进那个囚犯们围在一起起哄的圈里,下意识地愕然回头,接着在看见人群之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楚向哲时,了然地眸光一凛,露出了个对搞小动作偷袭者极为不齿的讥诮冷笑。

  周围囚犯们咋咋呼呼的声音越发欢快了,方才在耀武扬威的壮汉来到他身边,挑着眉毛憨厚地朝他伸手,陈一远之前被狱警教训,在身上留下的钝痛还没消退,腿还有点瘸着没缓过来,下意识抓着伸过来的手,借着那人的力量堪堪站起来,甚至还友好地跟对方说了句“谢谢”。

  ——哪怕之前做过功课,但他还是不够了解滨海市西南监狱这座文明背后罪恶之城的生存和游戏规则。

  这种情况下,圈子里的两个人手一握上,除非见了胜负,否则,就没法分开了。

  陈一远站稳的时候要抽回手,那壮汉憨笑逐渐变成了藐视的狞笑,他倏地一怔才回过味儿来惊觉不对,可这时候已经晚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犯人猴子似的窜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拿跟绳子绑在了他手腕上。

  他要抽手抽不回来,眼睁睁看着小猴子依样把身前这男人的手腕也绑上,男人猝然松手,他猛地后撤,退了两步才发现,这条绳子两端分别绑在他和壮汉的左手上,中间的距离不足两尺。

  霎时间陈一远刘海下显出几分锋利的眸子里又锐利寒光冷然闪过,但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却只剩下了一点色厉内荏的勉强笑意,监狱里新来的菜鸟并不挣扎,也没试图在众目睽睽之前用另一只手解开捆绑,很守规矩地问地狱城里的老囚犯,“……这是什么意思?”

  绑他的那只猴子伪善地笑了一下,眼里有一点小人得志似的谄媚兴奋,拍了拍陈一远的肩膀,“游戏而已,我赌你能撑五分钟,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着用跟他冲出来的速度倏地退开,与此同时,瘦小囚犯闪开,早就准备好另一次屠戮的壮汉抓住生气猛地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人壮的跟铁塔似的,陈一远虽然高却不壮,肌肉匀称地包裹在骨骼上,在壮汉的对比之下,他看上去甚至显得有点单薄。

  被那人用力一扯,陈一远没法在力量上跟他硬碰硬地强行对抗,顺着他的力量向前,那壮汉早就准备好,没任何花哨的重拳迎着陈一远的脸猛地砸了过去,这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陈一远抬手强接了他一圈,一触即分是瞬间,陈一远从手掌一路麻到了小臂。

  壮汉再次举手挥拳,有了准备的陈一远压低身体偏头迅速躲开,两拳都落空之后,准备给新菜鸟们杀鸡儆猴的一个下马威的老囚犯轻蔑地舔舔嘴唇,脸上有黏稠的邪肆,“有两下子,能好好的玩一玩了。”

  周围的囚犯愈加的激动起来,兴奋的高声喊叫中,陈一远与壮汉四目相对,两个人眼里都有了些你死我活的狠戾。

  陈一远身手速度极快,爆发力惊人,但自知这么拼力量自己不可能是敌人的对手,他在手腕绳索限定的范围内屡屡拉开跟壮汉的距离,脑子还能飞快地转着,琢磨着既然被推到了场内,不如借坡下驴,在三个坐在场内的三股势力头目们面前,刷个存在感。

  左右,他来这里,就不是为了韬光养晦低调藏拙的。

  来来往往的进攻和躲闪间陈一远打定主意,那壮汉被他逗着玩儿似的躲避闹得不耐烦,忽然抓住绳子不允许他再躲开,没被绑的那手出其不意猛的一掌切在陈一远被绑住的手臂处。陈一远闷哼一声手臂一弯,二人的距离被拉近,壮汉趁机反手一拳砸在陈一远的脸上,陈一远踉跄跪倒在地,半边脸火烧火燎地生生呛出一口血沫。

  周围犯人发出一片叫好声,陈一远不露痕迹地扫了三个坐着的大佬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把目标锁在了那个长得像邻家阿叔似的始终笑呵呵的中立男人身上。按他之前得到的资料,这个男人叫阿辉,是个背着无期徒刑、注定要死在这座监狱,却跟滨海市西南监狱的狱警和几股囚犯势力都关系微妙的人。

  他偷着看阿辉,然后发现,阿辉也在打量着他。

  所有所思,又兴趣缺缺,似乎有一点关注,却又不甚在意。

  陈一远深吸口气,在对手抬脚猛踹向自己头部的瞬间,在地上灵活的打了个滚,避开攻击的刹那赫然暴起,速度惊人地绕到壮汉身后,一气呵成地将壮汉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左手狠狠的扭到他身后,猛的向上一提——壮汉发出惨呼,想要转身脱困,陈一远却死死的跟着壮汉的脚步移动,一边又擒住壮汉不断挣扎想要击打自己的右手,那束缚他的绳子转眼就成了他收割对手战斗力的武器,纠缠间,壮汉的两只手都被他一同缠进了绳索中。

  场边众人叫嚣似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方才在壮汉手中折了个手下的云星社头目振臂为陈一远打气,眼见着自己手下得力干将已然不是对手的另一个头目目光阴狠地盯着他,阿辉饶有趣味地拍着手脸上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欣赏,而把陈一远推进场内的楚向哲则死死的盯着陈一远的动作,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那个来历不明的中国籍男人连续两脚狠狠踢在壮汉的膝窝处,竟硬生生把那铁塔似的男人踢得跪倒在地,那壮汉不肯认输,还兀自疯狂地挣扎,楚向哲眼见着锁住他的陈一远额角青筋暴起热汗顺着下颌落下来,却在就要控制不住对方的时候当机立断,一边死死控制住壮汉双臂不放,一边灵巧地转身,下了死手地用膝盖狠压在了对手脖颈动脉上——

  颈动脉是要害,瞅准了一掌劈过去都可能造成昏迷,而一旦被长时间压,低血压和脑供血不足转眼就能造成人体休克,摁得更狠一点,就可以致命。

  陈一远这一下子简直就没给壮汉活路,那人挣了没两下就头一歪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场子里叫嚣着起哄的犯人们都怔了一瞬,跟在楚向哲身边的狱警惊慌地看向长官,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闹出人命了!”

  楚向哲微微皱着眉,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倒地的男人半晌,看着陈一远踉跄着解开手腕上的绳子站起来,缓缓摇了摇头,“昏过去而已。”

  果然,只见之前冲上来绑绳子的猴子犹豫着上前摸了摸壮汉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朝人群打了个手势,场间囚犯们发出一片欢呼中,陈一远顺着小猴子抓自己的力量举起手臂向人群示意的时候幽沉的目光看向阿辉,片刻后,阿辉迎着他的目光,笑着冲他点点头,不做任何表示地转身离开了。滨海市西南监狱的夜要比白天沉寂安全得多——至少表面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熄灯的监舍隐在荒原上化不开的浓稠黑暗里,万籁俱寂中,高墙电网之内,监控全亮着,东西南北四个角上的高塔上架着的探照灯的强光交替着扫过整个监区,挎着长枪神色警惕戒备的巡逻狱警在各自的辖区内来回流动着巡逻,监道上两人一组的巡逻警在一间双人牢房前停住,精铁浇注栏杆的牢门之内,两名面色不善的华人囚犯正等在门前,看他们来了,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出铁栏门外,各自手掌一摊,里面赫然是很粗的一卷用皮筋扎好的钞票。

  两个狱警不动声色的接过钱,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轻手轻脚地掏出备用钥匙打开牢门的锁,两人微微侧身,放两名隐隐含着煞气的犯人静静地迅速出了监舍……

  与此同时,距离放风区不远处,隐藏在修剪整齐的花草和灌木绿植中、重重守卫戒备森严的独栋小院里,东南亚风格的半开放式小木屋前,穿着橘黄色花泳裤的男人悠闲地在被地灯映衬成幽蓝的泳池里划着水,院门外负责守卫的狱警抱着枪,歪在椅子上,警帽遮住脸睡得正熟,从监区悄没声息摸出来的那两名华人囚犯相互对视一眼,一人持刀藏在阴影处盯着熟睡的守卫,另一人用牙咬住粗制的短刀,水蛇一样半点动静也没有地潜入泳池,整个人都藏在水下,借着岸上幽幽的光线,在水下慢慢摸向对陌生人潜入一无所觉、依然自顾自游向对岸的男人。

  月黑风高的杀人夜,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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