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甜得气人
“主子说笑了……”绿萼不知该怎么接话。邱如彬对她，的确是不同的。几乎每次到流芳园都点名要她唱曲，还时不时送些礼物过来，闹得无人不知她绿萼是他邱如彬喜欢的姑娘。
但她并不喜欢这样。这种感觉就像她是邱如彬养在流芳园的一只金丝雀，他高兴的时候就来看看，赏点东西。
她是个人。她需要别人听得懂她的曲子，而不是只看她的外表。
在她眼里，邱如彬虽然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还是当朝太傅，但是邱如彬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他能懂什么曲子？不过就像别的臭男人一样看重她的皮囊罢了。
如今他为她杀了人，她丝毫不觉得感动，只觉得邱如彬冲动。本来那些麻烦的男人她自己就可以解决。如今邱如彬杀了人，她的声名都跟着损了一损。若不是宁王前阵子来过，只怕她此刻在流芳园都要待不下去了。
虽然……绿萼好看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黯淡的光，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来欣赏她的，只是为了邱如彬的事来。
“这些年你在京都名声鹊起，这不错。”冷剑却话锋一转，忽然道。
“主子谬赞……”冷剑的冷漠，形成一种很远的距离感压迫着她。平日里十分自信的绿萼，瞬间变得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如此自处，只能他说一句，她答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话。
“五日后便是邱如彬庭审，不管用什么办法，邱如彬必须死。”冷剑忽然开口，冷冷地道。
绿萼还想说什么时，冷剑已然一个飞身，从窗口掠了出去。走时还顺便关上了窗，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绿萼盯着那关上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等她整理好衣物站起来，门口刚好传来巡音故意加大的声音：“园主，您怎么来了？”
绿萼便知道，该是有客人来了。
“巡音，快快，快让你们家姑娘出来迎客，这位梅公子可是专程来听她唱曲儿的。”刘园主说着，领着一个身量不大的少年来到门口。那少年正是在方才在和邱晚娘与南宫玥碰到的梅英，奉了南宫如雪的命令，到流芳园来办事的。
“姑娘身子不舒服，园主……”巡音正要如往常一样推脱，刘园主索性绕过巡音朝门口走去，一边敲门一边高声道：“绿萼，你快出来，人家梅公子可是大老远来的，你若是不见，岂不是不给人面子吗？何况你的病已经修养了大半个月了，想来已经无碍了吧？总是闷在房间里，会把自己被闷坏的！”
刘园主话里有话，意思是绿萼已经谎称有病大半个月，若是再不见客，后果可就自负了。
门开了，绿萼一如既往冷着脸站在门口，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她嘴边带着冷然的笑，看都不看梅英一眼，转身往里头走去：“不知梅公子大老远跑来，想听什么曲子？采桑子还是采莲曲？”
梅英随手递了一锭金子给刘园主，刘园主便欢欢喜喜地咬着金子走了。
梅英进了门，门重新被关上。巡音立刻去准备泡茶。
“我想听听当日绿萼姑娘是如何挑拨邱家三少爷杀人的。”梅英面上依旧冷然地不动声色，只将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随即在桌边坐下，抬眼看正在调弦的绿萼。
其实她听得出来，那琵琶早就调好了弦，不知为何绿萼早就准备好要弹琵琶。只是这阵子因为四少爷的命案，也的确鲜少有人前来点她唱曲。除了来查案的宁王。
绿萼听了这话，这才猛地抬眼，第一次十分认真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但见身量和自己差不多，身材纤细像个女人。他的脸，亦清秀非常，没有胡茬，耳洞倒是有两个。
此人出手阔绰，必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此人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却又不太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何况哪儿有千金大小姐会乔装打扮到这种地方来查案的？
而且如今关心邱如彬的事的，只怕不是邱家，便是玉家。此人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像小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且她言语之间用的是挑拨邱如彬，那必然是与邱如彬是统一战线的。
如此一来，此人大概出自邱家，那个权势滔天手段狠厉的大长公主南宫如雪派来的人。
——如此一眼，绿萼心中早转了个玲珑圈，把什么都猜到了七七八八。
然后她轻轻勾起一个了然的笑，也不戳穿梅英，也不表现出慌乱，只仍旧不咸不淡地道：“梅公子倒是会说笑，绿萼不过是一个靠着一把琵琶一幅嗓子过活的戏子，如何有胆量去教唆什么邱公子杀人呢？”
彼时巡音正泡了茶上来，一听“杀人”二字，手上一抖，天青色的绿瓷茶盏立刻掀翻在地上，打碎了。
在外头偷听的刘园主顿时吓了一跳，却并不打算就进门解决什么。想了想，走了。
彼时流芳园的前园仍旧摆着戏台，铿铿锵锵的好不热闹。见邱晚娘看着那戏台子惊喜的小脸，南宫玥索性招手叫来了伙计。
不多时，南宫玥便带着邱晚娘来到二楼正对戏台的雅间里。
屋子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致。邱晚娘立刻搬了椅子趴在窗台上看戏台上的精彩表演，惊得一边的伙计都瞪大了双眼——他们的园子，还从来没有女人进来过。
当然，除了那些来找夫君的泼妇。
而这个漂亮的夫人不仅来了，而且看样子还是自家夫君带着来的。这是什么道理？
南宫玥却不甚介意那伙计的眼光。只要自家夫人喜欢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所以进个戏园子算什么？
不多时寒风进了来：“主子，那人进了绿萼的房间。”
南宫玥略略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一边亲自倒了杯茶给邱晚娘，一边“嗯”了一声道：“继续跟着。”
“是。”寒风看着自家主子伺候王妃那自然的样子，心里略略纳罕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
绿萼的房间里，巡音收拾了地上的茶盏碎片，又去泡茶了。
梅英则定定地看着绿萼的脸：“绿萼姑娘身为邱家少爷杀人案的证人，自然是知道当日所发生的事的。如若绿萼姑娘没有教唆，邱少爷又怎么会无端端地杀了人呢？”
“那绿萼就更不知道了，”绿萼索性放下琵琶，起身来到桌边，慢慢拿起一把剪子，细细地剪着桌上的烛芯，看也不看桌上的那一锭金灿灿的金子，“梅公子今日来果然不是来听曲的。不过梅公子要听的，绿萼不会唱呢。”
“是吗？”梅英又掏出一锭金子搁在桌上，“我知道绿萼姑娘在这种地方委屈了，绿萼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如果绿萼姑娘有办法证明邱家少爷没有杀人，那么我就有办法助绿萼姑娘离开这个腌臜地。”
绿萼仍旧看也不看那金子一眼：“不知梅公子打算怎么帮我离开呢？”
“绿萼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绿萼姑娘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是谁让我来的。这个人的本事，绿萼姑娘应该相信吧？”梅英紧紧地盯着绿萼，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绿萼当真不愧是流芳园的头牌之一，不管是脸蛋还是身段，都是一流的，就像是正在盛开的一株绿萼梅，虽然身陷囹圄，可是她身上自然带着一种高贵清冷的气质。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她这个女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
所谓出淤泥而不染，大概说的就是绿萼这样的姑娘了。
所以她这会儿才觉得，也许和绿萼说钱，有些太俗了。所以她就把南宫如雪搬了出来。不相信钱的力量，难道还能不相信权吗？
果然，绿萼剪灯芯的手终于顿了一顿。
不过绿萼并不是因为南宫如雪的权势地位能带她离开流芳园而顿了一顿，而是因为南宫如雪这个人。主子命令她让邱如彬死，难道是想激化玉家和邱家的矛盾？
毕竟邱如彬打死的是玉贵妃的小侄子，玉家和邱家已经水火不相容了。其实不管邱如彬死不死，两家的关系都不会好。因为如果邱如彬不死，玉家就会一直对邱家恨之入骨。
但玉家如今还不够能和大长公主南宫如雪叫板。毕竟大长公主根基深厚，还有邱太傅的势力在，更有容贵妃一脉裴氏家族做后盾，更是难以打倒
而如果邱如彬死了，玉家就会被大长公主恨上。那么玉家的麻烦就大了。
绿萼放下剪子，却还没有坐下来和梅英聊一聊的意思，只转到一边，打开香炉拨了一拨：“可是梅公子，你可考虑过，绿萼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从小也只学了这么一门手艺，若是离了它，梅公子又打算让绿萼凭什么活着？”
绿萼将香炉重新盖上，冷笑道：“你们外面的人都以为这里头很腌臜，可是却有大批的人对这里趋之若鹜，这又是为什么？无论如何绿萼从不觉得自己出身低贱，也从不觉得待在这流芳园有什么不好。”
梅英倒是没想到绿萼会这么说。本来她只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想都被绿萼给反驳回来了。
其实身为女子，她又何尝没有绿萼这样的想法？她也从来不觉得谁就生来比谁高贵，可是她身在大户人家，早就看惯了高低贵贱等级森严，有些想法早就被世俗给磨灭了。
她的爹娘就是死于那些所谓高贵人的手里，而她却无法申辩什么，直到如今还得为那个人卖命。
“人身在何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选择的活法。”绿萼不动声色地说着意有所指的话。
“梅公子喝茶。”这时巡音上了来。在她看来，这会儿绿萼和梅英之间的气氛还是挺和谐的。只是她不知道两人之间其实暗流涌动着。
梅英看向退到一边的巡音，却忽然有了主意。她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那不如咱们换个问题，当日绿萼姑娘在场的时候，可还有别的什么人看到那件事？”
绿萼心里一个警惕，随即矢口否认：“没有别人了。”
“真的没有吗？”梅英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巡音，“比如你的这个小丫头？她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跟着你，与你形影不离的吗？出了那样的事，她会不在你身边吗？”
“自然不会。”绿萼转过脸来，看着梅英，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梅英见绿萼终于有些紧张，知道自己找到了绿萼的软肋，遂笑了一笑看向巡音：“你叫什么名名字？茶泡得不错，人也长得水灵。若是你打扮起来，恐怕也不输给你们家姑娘吧？”
巡音虽然见多了来找绿萼的公子哥，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白嫩嫩的小哥哥，而且还被夸了，当即红了脸：“梅，梅公子说笑了，怎么拿巡音和我家姑娘比？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原来你叫巡音啊……”梅英点点头笑道，“这可是个好名字呢。看你的年纪也不大，大概才十四五岁吧？若是我和你家姑娘要你，你可愿意姑娘我走？”
“我……”
巡音单纯，自然不知道梅英的话外之音，还以为梅英这个富家少爷真的一眼看上了她，欢喜而又有些害羞地揉着衣角不知该作何回答。
可绿萼却是知道梅英在拿巡音威胁她——若是到时候她没办法证明邱如彬无罪，那么巡音的命，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而且梅英特意提到巡音的年纪，就是在侧面告诉绿萼，若是到时候她不配合，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能就要为她而白死了。
绿萼仿若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了决心，道：“梅公子，巡音从小就跟着绿萼，若是梅公子真的喜欢，愿意娶做夫人，那么绿萼定然连嫁妆一起奉上。如果梅公子不过是玩笑，还请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她看着梅英，眼神坚定。
梅英先是愣了一下，虽然绿萼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答应她的要求，但她却看得出来绿萼的话是出自真心的。何时，她也能有这么一个护她的主子呢？
然只是一瞬，梅英眼里的艳羡便消失不见了。她自嘲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绿萼姑娘竟然就认真了。巡音，你可有一个好主子啊。”
巡音低了低头，神色有些黯然。原来梅公子是开玩笑的，她还以为是真的呢……
梅英目的达成，便没有再逗留。毕竟南宫如雪还等着她回去复命呢。巡音亲自将梅英送出了房间，然她正打算回房，转角的时候便看到寒风正倚着栏杆，好像在看戏。
巡音又再三确认，确实是寒风，立刻喜得回房：“姑娘姑娘，宁王来咱们流芳园了！”
绿萼本还因为答应了梅英的要求而心事重重，听到“宁王”二字，面上的表情立刻雨过天晴，放下手中的物拾起身就问：“真的？在哪儿？”
“就在外面，刚才我看见宁王身边的侍从了。”巡音也替自家姑娘开心。毕竟姑娘这半个多月来为了宁王，可算是茶不思饭不想了，她看着都心疼。
“既然他来了，那……快，快给我重新梳妆，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找我了……”绿萼立刻惊喜得语无伦次，催着巡音就要重新梳妆，哪里还是别人面前高冷难以接近的女神绿萼姑娘呢？
于是梳妆镜前，绿萼整整忙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重新弄了个新的精致发型。妆容服饰，全然换了。然后绿萼便坐在桌边，细细地调着琵琶的每一根弦，就等着那个如玉的公子来点她的曲子。哪怕，只是听曲，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还时不时地问巡音自己的妆容是否可以，明明就是刚刚倒腾起来的。
然而又一刻钟过去，门口依然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人来光顾。
绿萼看着那静悄悄的门，柳叶眉轻皱。平日里不想有人来，偏偏一个接一个地烦人。此刻她想要那个人来，那个人却迟迟不肯来了。
“巡音，你莫不是看错了吧？”绿萼看向巡音。
“不可能的啊，我还确认了好几遍呢，就是他，”然看着静悄悄的门口，巡音自己都有些心虚了，“不如我再去看看？”
“我和你一道去。”说着，绿萼起身朝外走去。
然才走到巡音所说的拐角处，她立刻看到一幕刺痛她眼睛的画面。
她苦苦相等的宁王是来了，可是他的身边，是那个让她这个女人都难免嫉妒美貌的王妃。
屋子里，南宫玥特意替邱晚娘搬了张桌子在窗前让她趴着看戏。而绿萼看到的一幕，正是邱晚娘入迷地看着台上的戏，南宫玥自然地剥了一颗坚果送到她嘴边，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
甜得绿萼瞬间便青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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