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孟启
那人从长鞭下骤然抬头，一双冷星般锐利的眸子与之相对，他脸色苍白，嘴唇几度翕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容轩蹲下扶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他。
“真的是你。”
唤作孟启的青年却强硬的别过头。
崔公公在一旁目瞪口呆。“您认识他？”
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还颇有一段交请。
容轩将门世家，家中独子，他上面一个亲姐姐容华，嫁的是比他家更为显赫的护国公廉帅的长子廉孝。延雾两国开战后，他长姐刚好有了身孕，容轩为了能让廉孝留下来，顶了廉孝的职位，跟随在廉帅身边，而孟启则是廉帅的副将。白衣出身，年少从军，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八年，凭借一己之力成为廉帅副将。廉帅惜才，对他颇为照顾，虽然从未说过，但廉帅几乎算是孟启的半师，有了这层关系，两人平时接触也多。孟启勇猛，容轩善谋，两个人配合极好，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
滨和大战后，他以为孟启已经随廉帅身殒，未曾料到两人再见，竟是在雾国皇宫。
“呦，这主子还等着呢？要不咱们先去，杂家叫人先将他带下去，等您回来了再叙旧？”
容轩颔首。“有劳了。”
“不碍事不碍事，劳您有机会了在小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容轩一路上都心事重重，他好不容易暂时忘记的滨河之战，在见到孟启后尽数回归。
到了御书房又被告知南方水患，大臣们正在里面议事，白跑一趟。
回去的时候容轩将孟启带回寿仙宫，芷洬不在，金玉绯玉在殿内此后，侧殿的宫女不敢拦他，任由容轩将孟启带到侧殿。
方才被那些人拳打脚踢，孟启脸上身上都见了彩。容轩翻出先前御医开的伤药，递给他，孟启沉默着上药。
“你先留在这里，我会安排后面的事。”
孟启褪下的上衣，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愈后箭伤，容轩看的刺目。“你……”
最难堪的时候都过来了，何况现在。孟启近乎自暴自弃的低嘲笑道：“我做了个阉人。”
容轩低声道：“怎么会到宫里？”
“我总在后悔，为什么我没死？”孟启嗓音微哑，受刑的时候已经过了弱冠，声音变化不大，但因为这种事太难启齿，孟启总是沉默。
“可我不能死啊。”孟启低声喃喃。“要是连我都死了，还有谁能记得他们？”
容轩眸中隐痛，手搭在他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养伤，万事有我。”
“容将军，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枉死！”
容轩到正殿去求楚清乐，请她留下孟启。
楚清乐新奇的看着他，苦恼道：“我不管这些的，寿仙宫的人都是芷洬挑的。”
小公主认人不清，为了避免有心人往寿仙宫安插眼线，寿仙宫的人事调动都由芷洬掌眼把关。
容轩抿了抿嘴唇，哑声道：“好，我去求她。”
“哎！回来。”
楚清乐连忙叫住他。容轩心气高，能开口求她已经不容易，让他去求芷洬，恐怕心里更加不得劲。
“你为什么要留下他？”
“孟启，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是这个理由不够我说服芷洬啊。”楚清乐苦恼的托腮。
容轩低低道：“他是我同僚，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如今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而他们都是那场黑案屠杀的见证。
“你们两个相依为命，同吃同住，并肩作战，感天动地。”楚清乐被容轩语气中的缅怀追忆感染，并设想了一下容轩和孟启的兄弟情。
容轩：？！
容轩面庞绷得紧紧的，他吐出一口气。“并没有。”
那……楚清乐小心翼翼的想了一下，难道是夫妻情？
曾经有一段时间，寿仙宫还有细作的时候，宫里风言风语传芷洬和她情愫□□，楚清乐心智朦胧，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被成为□□。她求知欲很强，私下里找人买了些话本，男男女女男女乱七八糟的话本看了不少，那时候才知道，同性之间原来也能生出男女之情。后来风波平息，芷洬看她看的严，楚清乐就再也没看过这种不正经的话本了。
楚清乐眼神变化多端，盯着容轩看了许多遍，脑补了一番男男情。她表情复杂，“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分开的。”
虽然觉得楚清乐想的好像有那么点不对，但是容轩这时候心绪不稳，也没有细想。
等下午楚清乐请太医来给孟启看病，她端正坐在圆凳上，目光在孟启和他身上流连，容轩脑重忍不住道：“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作什么？”
楚清乐悄默默地瞄他一眼。一副你都明白怎么还要我说出来地表情。
容轩脑仁疼。
恰好这时太医诊好脉，收了手。
容轩：“如何？”
太医向楚清乐示礼后道：“这位公公身体强健，皮外伤都好说，只是他曾被人折断手脚，愈后不良，落下病根 。不能长时间做重活累活，也不能再动武。”
太医是雾帝地御用太医，只效忠皇帝一人，此前也是他来为容轩诊治地，医术高超，也正因如此，他说孟启再难动武，就真的是再无回转余地。
容轩目光黯淡。难怪，难怪他连那几个欺负他地太监都打不过。
楚清乐听到“这段手脚”一脸不忍地牙疼表情。难以想象是怎样地疼痛。
反而是受伤地孟启情绪平和些，坐在桌边垂着眼帘。
楚清乐天生母性强，最喜欢照顾受伤地小动物。孟启虽然看起来强壮，但是这副低落的情绪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楚清乐语气柔和地宽慰他：“你放心养伤，我不会让你干活地。”
容轩后背一紧。先前他有伤在身，楚清乐也是用这样慈爱地语气跟他说话，现在……
她目光温柔，暖意天成，孟启看着她，许久，嘴角勾了勾。“谢殿下。”
跟容轩比起来，孟启更加上道，做出一副知恩图报的态度，深的楚清乐垂怜。
孟启笑的平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抹恶毒。
容轩深深看他一眼，待楚清乐走后，他警告般的说：“不要接近她，孟启。”
孟启揉了揉曾经断掉的手腕，不甚在意。“你不是也仰人鼻息吗？既然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容轩正要开口，孟启就自嘲的笑起来。
“自然，我现在是个阉人。你可以，我却不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容轩回想起楚清乐无邪的笑容，微叹了口气。“两国交战，确实立场不同，但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利用她。”
孟启低低笑起来。“怎么？你还真的想报她的救命之恩？还是……你看上她了？”
容轩乍然抬头，目光冷冽盯着孟启。
“真看上她了？”孟启表情夸张的惊讶了。
“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她身边有个厉害侍女，你要是露出一点心思，她可不会手软。”
孟启倒是有所耳闻。“就是那个叫芷洬的吧，倒是听说过她，果真那么厉害么？”
“不要去尝试挑战芷洬。她想让你消失，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知道了。”
虽然告诫了孟启，但容轩觉得他还是没有听进去。
因为孟启十分喜欢往楚清乐身边凑，他面相讨喜，不讨人厌，不止是楚清乐，连金玉绯玉都时常被他逗笑。与之一笔，容轩简直要被踩进泥里了。
容轩时常冷眼旁观看孟启讨好楚清乐，芷洬也时常面目严厉的盯着孟启。
这个人看起来谦卑懂礼，但是给芷洬的感觉就像是一头正在蛰伏的野兽，瞅准机会就会亮出利爪，危险指数比容轩高多了。
孟启哄得楚清乐开心，跟他说话也多起来，听说楚清乐要带容轩去猎场，孟启也表现出想去的意思。楚清乐一犹豫，孟启就小声可怜的说：“听闻皇家猎场巍峨大气，珍禽走兽众多，孟启虽然从军，但因出身贫寒，未曾有幸见过。雾国尚武，想必那些世家公子们都精于骑射，孟启虽然不能再拉弓射箭，但能多看看，也是好的。”
芷洬冷笑。“不能拉弓射箭就老老实实带着，省的看到了觉得戳你痛处。”
孟启头一低，看上去很是上心。
楚清乐不赞同的瞥一眼芷洬。“你别总说话这么呛，他已经很可怜了。”
“殿下，真正可怜的人，你还没见过呢。”芷洬冷眼旁观孟启作秀，心里烦烦的。
容轩觉得芷洬必定不会答应将孟启带上，不知道楚清乐怎么说的，芷洬竟然没有反对。
孟启在偏殿心情很好，调弄床桌上的灯芯，容轩皱眉走过去。
“你去猎场做什么？”
孟启撩起眼皮瞅他。“见见世面呗。”
灯火随着孟启的拨弄由暗转亮，他搁下钎子。
“孟启！”容轩加重语气。“我提醒过你吧？不要利用楚清乐，不要招惹芷洬！你是嫌活下来太容易了吗？”
“我怎么敢这样想？”孟启嘲弄的看着他。“我侥幸未死，被人伢子捡回来，因为逃跑被折断手脚，再被卖进皇宫做了个阉人。”
“三万人就活了我们两个，我怎么敢不珍惜自己的命，哪怕沦为刍狗，我也一定要为大家报仇！”
“孟启，他是皇帝，你不能——”
孟启目中猩红，一推将容轩甩退几步。
“你是世家出身，容家满门忠烈，你从来学的都是忠君爱国，我不是！我靠的是双手双脚，靠的是天地，我从来没有依靠过君王，可他需要我还是义不容辞上了战场，结果呢？”
每说一句，孟启就逼近容轩一步，此时正站在他面前，相隔不过半臂，他扳正容轩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质问：“我们的君王，他就那样将我们舍弃？三万人啊？容将军！三万人！”
字字泣血的质问，两人都痛苦不已的合上眼。
“我们舍命守国土，都得到了什么下场？既然做忠臣良将不得善终，我何不做佞臣搅得他江山不宁？”
孟启目光森冷，像一只毒蛇缓缓吐露出蛇信子。容轩双目膛大，仿佛不认得这个人了。孟启有将才，白衣入军步步高升为廉帅副将，那时廉帅还赞他铮铮铁骨，宁折不屈。短短半年，当初誓死不降，一身傲骨的孟启在敌国深宫做了一个宦官如毒蛇吐着舌信一般说出要将故国搅得山河破碎。
“容将军，你比我福气好，会投胎，比我运气好好，被十公主救下。我跟你不同，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你若愿意同我联手，那很好，你若不愿意，也阻拦不了我。”
他们同生共死过，孟启了解容轩。容轩想拦住他，唯一的办法只有杀了他，偏偏容轩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杀他的人。
“大仇一日不报，我日夜难寐。想到那个昏君还受万民朝拜，我犹如凌迟。拿别人的血铺自己的路，他以为那个位置就那么好坐？”
孟启冷笑森森。“我要亲手把他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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