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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靖王府(下)


  “倒是难得见你来看哀家。”

  盛宁宫中,太后祁宋氏面容疲惫,靠在软座上,看着前来请安的宋昭仪。

  宋昭仪低头坐着,唤了一句:“姑母。”

  祁宋氏看着她,淡淡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姑母。”

  宋昭仪见祁宋氏一副疏离的模样,想说些亲近的话缓和下气氛,却开不了口。她是宋家的女儿,也是宋家送入皇宫的女人。但是她虽容貌尚佳,在这百花争艳的后宫之中却并不出彩夺目,而且她的性格也不得祁谨的喜欢,从未得过盛宠,。

  祁谨登基之后,与太后祁宋氏之间一直都一层隔阂,宋昭仪知道。她亦知道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祁谨并不在意她。而宋家已是肱骨之臣,她不需要爬多高,就算一直默默无闻,于家族来说也无所谓。

  但是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子,又怎能甘心在这后宫岁月里慢慢枯萎呢?她知道祁宋氏不会给与她任何帮助,先皇后祁李氏又对她不喜,所以她索性站到了德贵妃那一头。当时的她以为,她身上有宋家的血脉,又有着一直稳稳不倒的德贵妃扶持,该是能在这宫里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而这一次靖王的事又将宋家和德贵妃都牵扯了进去,于是她顷刻之间变得孤立无援。

  如今她再来找太后,让她帮一帮自己,太后也该是不会理她的。而听了方才孟清歌那一番话后,宋昭仪也不想帮德贵妃了。

  祁宋氏看着自己这个表侄女不说话,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侄女一直跟着德贵妃,一开始她也明里暗里敲打过她。可是人家有自己的想法,不愿听她的。祁宋氏想着反正她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也就随她了。

  今日看来,她是后悔了。

  “你若是想来问问科举舞弊一案的,哀家这就告诉你。宋冠竹虽然是主犯之一,但是他已自行向皇上言明罪责。往后就算他入狱伏诛,宋家也还是宋家。”

  想着不管怎样,宋昭仪始终是宋家人,祁宋氏就对她说了这些话。而这些话,无疑是给宋昭仪吃了一个定心丸,也让她默默下了决心。

  宋昭仪知晓太后能对她这样说,应是有把握这次的风波不会重伤宋家。但是宋家还是宋家,靖王府,就不一定是靖王府了……

  “姑母,侄女今儿来,是有别的话想和您说。”

  太后见她还有话说,便问道:“还有什么?”

  宋昭仪顿了顿,起身跪到地上,低头说道:“是关于孟昭仪被人下了寒凉之物的事。”

  ……

  永安殿中,月上梢头,烛光暖暖。

  赵晴若在屋里正太后祁宋氏绣着护膝,便见孟清歌来了。

  “昭仪娘娘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孟清歌缓缓走进屋子,脱下披风递给上前来的木锦,坐下道:“今儿皇上在承乾宫处理政事,我好不容易空了晚上的时间,便来看看你。”

  见两位主子要说话,碧桃和木锦知趣地退了下去。

  孟清歌拿起桌上的茶,揭了揭茶盖,道:“听说钱束指认了陈理膳?”

  赵晴若动作没停,手中的针精准地刺进锦缎,语气淡淡地道:“听说是宋昭仪和太后娘娘说了钱束和陈理膳的关系,又把二人家里的情况提了提,所以正刑局的人也就知道该怎么问了。”

  孟清歌笑道:“若是再把陈理膳的嘴给撬开,重华宫也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她看了一眼赵晴若,道:“靖王府的事,也要尘埃落定了。”

  赵晴若的针一听,抬眸看着孟清歌。孟清歌好歹常常在祁谨身边,对于朝中的事,消息总是比赵晴若要灵通些。

  “听说秦王殿下在那个张远还有宋冠竹的举报招认下,把舞弊背后的钱财流路都给挖了出来,矛头直指靖王。如今靖王已经从靖王府被押了出来,去了天牢。”

  秦王殿下的动作真是又快又狠。赵晴若在心底默默地道。看来靖王府的倾覆,也就这几日了。

  脑海中闪过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身影,赵晴若道:“那么如今,等着便好。”

  ……

  霜月底的夜,清寒寂静又漫长,太阳升得晚,又被天边的云给遮住了晨光。

  重华宫里,烛火黯淡。德贵妃发髻微乱,靠在榻上,仿佛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祁放入了天牢,这个消息,她昨夜也知晓了。

  深夜里她拖着残腿去了一趟承乾宫,在宫门前跪着求见祁谨。她跪倒半夜,等到的,却是祁谨把扬州巡按郭焕下狱的旨意。

  儿子和堂叔都进了大牢,一生风光沉稳的德贵妃这才承认,自己真地要倒了。

  她谋算一生,从侍妾一步步爬上来,斗倒了怡贵妃斗倒了皇后,居然就这么败了……

  不,还有希望,她的儿子还活着,她还是贵妃,她并没有全盘皆输!

  “阮素。帮我递信出去,给……”

  德贵妃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一群正刑局侍卫进了屋来。

  “德贵妃娘娘,臣等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把阮素姑娘带去问话。”

  德贵妃直起身子,端着贵妃的架子问道:“是什么事,要把本宫的贴身婢女带去问话?”

  “回娘娘,是有关孟昭仪难孕一事。陈理膳供出,是阮素指使了她给邀月楼的膳食中安排了甲鱼。”

  阮素一听,急忙下跪拽住德贵妃的裙摆,道:“娘娘!娘娘奴婢不去。”

  德贵妃也是慌了。怎么可能?那陈理膳怎么敢说出她来?

  “本宫要去见太后,此事定是冤枉!”

  侍卫为首的一人上前道:“太后娘娘说了,要微臣即刻待阮素问话。娘娘若想面见太后,也得让臣等先带了阮素走。”

  德贵妃见这人敢忤逆她,怒喝了一句:“大胆!本宫是贵妃!”

  那侍卫却不惧她,道了一句得罪便让人上前把阮素拉了下去。

  “娘娘!娘娘救救奴婢!”阮素哭喊着便被人拉了下去。

  偏殿中,宋昭仪隔着窗子看见阮素被侍卫拖出了重华宫,紧紧地攥着帕子。

  ……

  “回娘娘。阮素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据陈理膳和钱束的供言,确实是说他们得了阮素的指使,以皇上进来政事繁忙,火气略大为由进了许多的甲鱼。又装作因皇上总在邀月楼用膳,将甲鱼加进了孟昭仪的膳食中,却瞒而不报,致孟昭仪用了连日的甲鱼。”

  柳尚宫和曾司膳在盛宁宫回禀太后,赵晴若在一旁听着。

  “其他人呢?重华宫其他人有问过话吗?”太后道。

  一边的甄万回道:“有两个小内侍还有和阮素一个屋的宫婢招了,说是见过前些日子陈理膳去重华宫。”

  太后祁宋氏点了点头。物证已有,人证也差不多了,如今这个情况,她还是要问一问祁谨的意见再定罪责。

  “先封了重华宫正殿,其他暂不处置。”

  赵晴若听了,心中知道太后是想等着皇上的命令。如果舞弊一案靖王府真得倒了,那么重华宫的正殿,就会永远封着了。

  走到这一步,她已经不用再推一把了。

  皇宫里的红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梅径的枝桠间却又长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枫尽梅开,看着这重重云层,飒飒寒风的天气,恐是再过不久,就到了落雪的时候了。

  孟清歌在屋子里闲不住,赵晴若又在盛宁宫,她便披了披风出门,赏一赏初冬时节萧瑟的景色。

  朱墙青瓦,绿植依旧,即便是这样的季节,这座皇城依旧是富贵精致的模样。

  孟清歌走了一段,在转角处遇到了一个不常见的人。

  “宜嫔姐姐。”

  宜嫔见了孟清歌,不情不愿地打了句招呼:“这样的风天,孟昭仪倒还有兴致出来逛逛。”

  孟清歌知道宜嫔一向看不上自己,但是她却不在意,扬起一个笑容道:“宜嫔姐姐不也是出来了吗?”

  “我是去周嫔那看八皇子的。”宜嫔哼了一句,看着孟清歌那张熟悉娇美的脸,眼神深了一深,道:“我当时就觉得孟昭仪是个厉害的人,没想到你才进宫不久,便把重华宫的那位拉下来了。”

  孟清歌见宜嫔讲话说得这么直白,微微愣了一下,面上装作无辜地道:“姐姐说得是什么话?是阮素联合那些人害了我,让我此生难以受孕,妹妹是无辜受害……”

  宜嫔瞥了她一眼,道:“我也不是想说你什么。我早就看不惯德贵妃,如今这样,我倒也出了口恶气。”

  她扫了一眼孟清歌的肚子,道:“不过往后,你还是安分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孟清歌没有在意宜嫔这最后一句话里带着的鄙夷,笑着应了。宜嫔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祁谨对她一向不咸不淡,贞安皇后去后宜嫔也极少侍寝,孟清歌不必把她放在心上。

  反而,她还有些喜欢宜嫔这样的性子。

  “姐姐这是去看八皇子?”孟清歌看了看宜嫔,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是啊。”

  孟清歌道:“那姐姐最好带一个太医去。妹妹听说八皇子这几日又发了烧,但是周嫔娘娘只是请太医去看了一眼,就单单拿药喂着,这小孩子的病啊,一刻没注意,就是另一个病症了。”

  宜嫔听了,眉间升起了几分担心,道了句别就匆匆往周嫔的住处去了。

  孟清歌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句:“难得这宫中还有人能担心着不再自己膝下的别人的孩子。我便帮一帮她。”

  顺便借着这个宜嫔,把那个心思颇多的宋昭仪也踩下去吧。

  ……

  科举舞弊一案查了多日,终于到了落音之时。

  祁政跪在承乾宫的地上,等着祁谨发话。

  祁谨坐在位上,看着那些证言和证据,眉紧紧地锁着。

  “就这些人?”良久,祁谨终于开了口。

  “是。”祁政恭敬地回道。此番他受命彻查科举舞弊一案,只将那些与此案有联系的统统抓住审查了一番,靖王府其余的势力,他没有动。

  祁谨倒是有些惊讶祁政将差事办得这般清楚,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将靖王府的所有势力一并搬倒,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儿子。

  他放下折子,夸了祁政一句:“你将此案条条梳理,有关人员罪责严明,倒是不错。”

  祁政听着这一句夸赞,心中却没有波动,道:“四哥和宋冠竹还需父皇定夺。”

  祁谨听了此话,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科举舞弊,民间已经有了议论,朝廷若不严惩,必定不能平息民愤。祁谨斟酌一番,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江运兴,嘱御书阁拟旨。御察府上卿大夫宋冠竹,科举舞弊,承罪于民,有负于朕,为天所不容,于三日后在午门斩首,其府宅充公,家眷流放幽州。”

  “靖王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永押于府内。”

  江运兴应下。祁政低着头,眸中闪过一道光。

  靖王府,倒了。

  “鲁王为罪臣求情,罚一年奉,禁三月于王府,不得上朝。”

  祁谨顿了顿,又加了一道旨意。祁政听祁谨罚了鲁王,心中稍稍起疑,但先压了下来,问道:“父皇,那此案中状告四哥的张远,还有最后一试中的众考生应当如何?”

  祁谨想了一想,道:“今岁科举无榜,来年再试。至于那个张远,朕自有定夺。”

  祁政闻言,心中微微紧了紧,但也没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皇位上,祁谨看着那些直指靖王祁放的证言,想着那个从小就天资过人,精明能干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教不好他的儿子们。

  一身黄袍却鬓发霜白的男人抬眸,正好看见一身墨袍的祁政踏出了殿门,走向阳光拂照之处。

  “皇上?”见祁谨看着殿门陷入深思,江运兴轻轻唤了一句,把祁谨叫回了神。

  “何事?”

  江运兴回道:“皇上。方才太后娘娘宫里的秦嬷嬷传来话来。说阮素暗害孟昭仪的罪已定,问皇上该如何处置?”

  仅仅是阮素一个宫婢,太后不会来问祁谨,她真正想问的,是德贵妃的罪。

  祁谨垂眼,想起了太医说孟清歌难再有孕的话,想起了为了此案上下奔走的郭家,眼里的厉色深了几分。

  “阮素谋害宫妃,赐死。德贵妃管教宫人不善,降为妃位,行才人例制,若无旨意,不得出重华宫一步。”

  祁谨还记得,当年的郭如蕾是那样温柔可人,可最后,她和她的儿子一样,都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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