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醋醋

　　醋醋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寂静无声，身上的伤也不疼了。

　　“我大概是死了……”她心想。

　　随即一个激灵，她感到浑身上下一股刺骨的凉意，那些声音又回来了，忽远忽近，仿佛在水里荡着。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狞笑像尖锥一样直刺她的耳膜。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刚一动，剧痛自手指传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十指已叫这些人夹断了。

　　再也不能给殿下弹绿腰曲了。这个念头让温热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混着伤口的血，沿着脸颊流下来。

　　“把绳子解开，”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道，“让老子也尝尝宁王殿下女人的滋味……”

　　“莫胡来，要是被将军知道了……”另一人劝道。

　　“怕什么！本来就是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怎么他宁王睡得，我睡不得？”

　　“浑身都是血，你也真不讲究……”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温热的液体不断地流着，不知是血还是泪，像一条断了又续的河。

　　有人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粗蛮地掐着她的腰拖拽到地上。

　　醋醋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神思却清明了几分。

　　她用力将满是血污的眼皮撑开，冷冷地看向她眼前那张脸。

　　那人见她陡然睁眼，不由一怔，掀她裙裾的手一顿。

　　并不是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眼前人年纪很轻，生着张圆润脸庞，甚至算得清秀，像是诗里写的“春闺梦里人”。

　　那人回过神来，用力甩了她一个巴掌，把她的脸打得一偏：“看什么看？当自己是什么清白人？”贱货烂货地骂个不迭。

　　醋醋轻轻叹了口气，世道不好，人成了鬼，鬼变作人，人世变成了佛经里的地狱。

　　好在天快亮了，她笑了笑，气若游丝道：“……宁……宁王……殿下……快……到了……杀……你们……”

　　话音未落，忽听“咔啦”一声响，接着是铁链的声音，头顶的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人冲那两个守卫嚷道：“城破了！还不快跑！”

　　那圆脸的年轻人将连滚带爬地起身，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醋醋，突然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匕，照着她心口胡乱扎了一刀。

　　醋醋疼得一缩。

　　“叫你乱吠！”那人拔出匕首，阴狠地诅咒，“去阴间吠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多这事！”同伴抱怨。

　　两人离去之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兵荒马乱都被隔在了

　　醋醋躺在地上，抬手堵住心口上的洞，想让血流得慢一点，可血还是汩汩地从她指缝中流出来。

　　殿下回来了，可她却撑不住了。如果他找到她的尸首，看到她这副模样，会难过么？

　　殿下喜欢听她弹绿腰，喜欢听她唱伊州曲，喜欢看她跳柘枝舞。可是殿下喜欢她么？

　　醋醋不敢想，他们俩一个是天边月，一个是路上尘，她不过是他顺手救下的一个苦命人。

　　然而殿下仁善，纵使并不心悦她，见她这副模样总会于心不忍的吧。

　　她这样想着，一手仍旧捂着心口，另一手手肘撑地，腰上使劲，慢慢地把身子转了过来，然后用前臂撑着地，拖动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一寸一寸地向几案爬去。

　　她的眼前蒙了血，那灯光便红得像盏红纱灯笼。是去岁上元节，王府门前挂的红纱灯笼。

　　那日她跟着下了马车，殿下披着狐裘在前面，走到门前停住脚步转过身，暖融融的火光映着他的半张脸。

　　她还记得他在灯下对她笑了笑，许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就只是笑，没什么企图，也不含深意。

　　那时候他笑着对她说：“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府里人少，别怕冷情。”

　　她慢慢爬着，视野渐渐模糊，只有那盏红纱灯在冬夜的风中轻轻晃动，指引她回家。

　　灯光终于触手可及，她向着油灯伸出手，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灯打翻。

　　滚热的灯油浇在她胳膊上，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

　　无数光阴的碎片从她眼前掠过，她想起第一次学唱曲，老也记不住。

　　妈妈用铜尺打她手心，打一下问一声：“记住了么？”

　　“记住了……”醋醋抽泣着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妈妈收了尺子，醋醋放心地阖上双眼，心道：“殿下，以后不能给您唱曲啦……”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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