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十六、两份蓝图(上)
钟明亮离开蓝文德家前并没有忘记向他汇报他与尤唯实构思的《关于重建观风寨的规划提纲》。蓝文德刚听完介绍，第一句话就说，中国应防止PPP项目投资过热！中国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的（PPP）的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激增，截至3月底达到14.6万亿元人民币，一年间增长了70%。这是以巨额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的格局，但具有乱建倾向的基础设施建设计划也有可能成为不良资产扩大的温床。我们观风寨要注意这点。农村振兴不能光伸手向政府要钱，要自力更生，自筹众筹！钟明亮嘴上不说，心里暗暗钦佩这位全省出名的“持不同政见者”的经济学修养。他真的站得高看得远。蓝文德说，他没有看出观风寨这个规划提纲有投资过热的倾向，他赞同这个提纲的设想，他尤其赞同在观风寨搞远程教育和以后开展培训那些早期外出打工的低学历村民。接着他又对中国当前教育发了一顿啰嗦，他认为中国教育存在十大弊端：机械呆板，教了很多没用东西；教材枯燥，摧残人对学习的兴趣；自上而下的师生关系，培养奴性；以成绩为唯一标准，严重误导人的是非观；照本宣科填鸭式教育，压制了人的创造力；应试教育，只会解题，不会发现问题；沉重的课业负担，限制了人的视野；对体育锻炼极度不重视，损害了整体一代人的身体；以答案正确为唯一标准，只知道对错，不懂得通融；建立了单一的择才标准，真正的人才被埋没……钟明亮毕恭毕敬地听着，还掏出圆珠笔和小本本记录。钟明亮边记边心里想，这老头，吃饱没事干，整天泡在网上收集这些愤青的言论作为自己的见解。赶紧走，老爷子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洩，不走，要听到后半夜。于是，他边记录边看表，装作有事的样子。蓝文德问他有什么急事没有？他说，急事倒没有，有一个干部说好乘他的车回县上班，现在约定时间到了。蓝文德说，快走快走，守时最要紧！钟明亮获得了自然脱身机会，因为他知道蓝爷是最守时的领导干部。他这个善意的谎言救了他。
钟明亮回乡后，连续加夜班3个晚上，把《关于重建观风寨的规划提纲》初稿写了出来，传给尤唯实。尤唯实加了2个夜班修改后又传给钟明亮，两人来回切磋了3天，最后定稿。钟明亮输了2份，一份送给林翰海书记征求意见，一份自己留底。他不敢广为散发，怕不成熟引起非议。尤唯实也输了2份，一份送钟岳峰书记征求意见，一份自己留底。他也不敢广为散发，也是考虑不成熟。重建观风寨是个敏感项目，因为观风寨是全市乃至全省当年出名的脱贫致富先进村寨。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未见林翰海书记和钟岳峰书记在公开场合或私下场合对规划提纲发表过什么意见，尤唯实感到奇怪。钟明亮差不多每天都能与林翰海书记照面，林翰海装聋作哑似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与钟明亮点头打哈哈。钟明亮忐忑不安又不敢声张。他知道十有八九林翰海对规划提纲不满意，有看法。尤唯实则忍耐不住，瞧空档敲钟岳峰书记办公室门，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请进”。
钟岳峰书记正与组织部主持工作的副部长孔在勇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着交谈。尤唯实想怎么这么巧，上次来也是碰见孔在勇副部长和钟书记在攀谈，莫非有关自己的，他正想退出去，又被钟书记留下，倒是孔在勇副部长朝尤唯实笑了笑先退场。
“是来谈观风寨重建规划的事？”
“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色就知道。”
“我写在脸上喽？”
“心里想，表露在脸。”
“看来以后要学城府深些。”
“你们这90后，不要学了，有话直说，这是我们要提倡的。”
“规划提纲你看了吗？”
“早看了。”
“有什么意见看法。”
“意见没有，看法倒有。”
“说说。”
“意见我没有，看法林翰海书记倒有。”
“是什么？”
“还很尖锐，说这个规划有三大致命弱点。”
“哪三大？”
“一不谈传统农业、林业；二不谈民宿旅游；三没有人文建筑。”
“啊……这正是这个规划要回避的。”
“就是这个回避把这个规划给否定了。想想，一个乡村的振兴计划，不谈这三条还谈什么乡村振兴，农村重建。不伦不类吧，像什么，四不像，不像农村，不像城市，不像集镇，不像公园。像什么？像观风寨？还有观风寨居山望海，没有海的文章……”
“居山望海，这点真没考虑过。”
“还有一点是我的看法，没有医疗保健和老人照料办法。老百姓生病了，怎么办？老了、死了怎么办？”
“哎呀，这是真没考虑到。”
“恐难接受，不敢苟同。”
“你也是这么认为了？”
“我，我没这么看，我倒是倾向赞同你们的‘四不像’。”
“这不全是我和小钟的意见，这是集成了好多人意见，比如蓝文德厅长、恒水老板、还有很多村民的意见。”
“乡党委不同意。”
“没听小钟说过，乡党委讨论过？”
“乡党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就是乡党委的意见。”
“啊，钟书记，难怪人家说钟岳峰书记是霸道书记，山海县你说了算，以此逻辑类推，石兰乡也是林书记说了算。”
“所以我说石兰乡党委不会同意你们这规划。”
“也罢，我们不做了。况且这也是你临时加派给我的任务。”
“要做，我给你加派的任务要做。这也是我们迎接党的十九大召开一份小献礼。”
“能扯上那么大的事吗？”
“怎么不能！观风寨是我们地区脱贫致富的典型村寨，新世纪，党的十八大召开后，我们全县又在市委省委直接领导下脱了贫。但是我们没有继续前进，没有考虑怎么让脱贫致富的人群、村民继续上一个新的高度、达到新的境界。党的十九大肯定要讲全国的脱贫攻坚奔小康，也会提出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以后的人群、村民怎么办？我们要不忘初心，攻坚这个难题！”
“书记，还是你生姜老的辣，站得高、看得远。‘不忘初心，攻坚这个难题’对，作为一个新问题来攻，我愿意继续干。”
“这就对了。为了使你们更好开展工作，我决定作些组织措施，把林翰海和孔在勇同志工作职位对换一下，翰海早想进城，在勇没在一线干过，想下一线，这一对调，两全其美。在勇是80后，硕士生，跟你们会有共同语言。怎么样，霸道吗？”
“这不霸道！要说霸道，这霸道得好！”
尤唯实觉得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他二话没说，站起来朝钟书记敬了个军礼，用力转身，走出办公室。
他刚走出办公室，就传来钟书记喊话声，“你再进来一下”，他随即又跨进办公室。
“这事我还没跟林翰海通过气，你先别说，以免节外生枝。”
“哦……”尤唯实感到意外，原来这是钟书记一厢安排，如果林翰海不同意呢？尤唯实没继续往下想。“好的，我不说。”
“另外，你下基层能和群众打成一片搞好关系，这是好的，但也不要太随意随便，比如吃吃喝喝，男男女女，神神鬼鬼的，都有些□□传到我耳朵，你要注意。”
尤唯实本想究问清楚，但想书记是提醒自己注意，又没有说真道实，就压抑住了。
钟书记挥挥手，尤唯实就离开办公室。
尤唯实觉得不踏实，急切之下，他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钟明亮。现在，在这个山海县，除了组织和上级领导，他最亲近知心的人非钟明亮莫属。
“老哥，这样吧，今晚你没事，来我这儿，下午我在码头买了两只海钓石斑鱼，够新鲜的，我们边喝点边聊聊……”
“好的。”
尤唯实回政府办，问了问晚上有无工作或会议安排。知道没有了，他就下楼推出那辆哈雷，在几声裂帛似的响叫后，就飞驶出政府大院。
到达石兰乡政府时已经下班了，尤唯实在院子里停车时，看见钟明亮正拎着一个小竹篮，往他宿舍走，尤唯实悄悄地跟上去，想吓他一吓，不料看见竹篮里是一个大青花瓷盘盛着两只刚蒸煮的石斑鱼，酱浓浓，油腻腻的，口水就溢了上来，但想起下午钟书记的话，又把口水咽了下去。
“我以为乡政府哪只野猫跟上我。”
“老远就闻到了新鲜味。”
“一人一只，定量供应。”
“钟书下午刚提醒，下基层不可随便。”
“我又不是普通百姓，异性群众。不在梅蕊姐家喝就行了。”
“真有人传我男男女女不清？”
“谁传？你别神经过敏。他老钟下乡没跟女的喝酒？花生酒，请朋友，哈哈哈……”
两人进了钟明亮宿舍，关上门。钟明亮拿出一瓶五粮液，斟了两杯，又拿出一盘花生米，抽了两双筷子，开始对酌。尤唯实似乎心宽了许多。
“最近微信上说，中国人还是喝白酒好。”
“我觉得有道理，几千年实践证明，茶叶、白酒都是好东西，要不然，我们祖先就把它们淘汰了。”
“看来，尊重历史、尊重传统是人心所向。”
“所以，我们的规划思路会得到理解和支持的。”
“怎么，有人不理解，不支持？”
“林可能不理解，钟倒是理解。”
“老哥，很高兴规划能得到钟书记的理解，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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