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心安处
也不知杀了多久，杀了多少！杜大官人已然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身上更是被群狼撕咬出了十数道伤口，胸中气血汹涌翻滚，小腹之内胀痛不已，双臂如同灌铅，已是酸麻不已，两腿飘飘无力，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脚步踉踉跄跄散乱虚浮，连嗓子眼都已阵阵发咸。杜尘心知这乃是用力过度，亏了气血的缘故。可如今只有咬紧牙关，继续拼杀下去，才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要不然只有被群狼分尸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杜尘猛地张开口鼻狂吸一口气，又重重哼了一声，将体内浊气排出，强自压下体内的气血奔涌。两手掐诀没有半丝停顿，依旧驭使双剑，继续杀向群狼……
又过了一阵，杜尘的小腹越来越痛，脑袋愈来愈沉。那粒在丹田里“滴溜溜”旋转的橘色丹种，每转上一周便要小上一圈。原本是大如乒乓，一会儿工夫就小若鸽蛋了。光芒逐渐暗淡下去，不复从前那般的霞彩四射。杜尘并不知晓，他体内真元按照如此速度透支下去，那枚小丹可真的就要“打磨混元”，化作无有了！任他凭借天大的机缘，才筑基得来这一身纯正的道家内丹功夫，就有冰消雪化的危险了！
可杜尘还在苦战，没有丝毫停歇，双剑并举，寒光依旧，直杀得群狼授首伏尸无数，血光弥漫，血聚成泊！杜尘已杀得状若疯魔，双剑飞旋翻腾，谁可当之！就在这当口，狼群之中一头大如牛马的巨狼，向天高扬起头颅，吼出一声长长厉啸！已有了些怯意的群狼，立时为之一振，好似听到了进攻号角，个个摇头摆尾，齐齐向前冲去！
“原来它就是那狼王！那就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杜尘勉强提起真气，念咏真言“接引星宿，天罡神火！疾！”一道流火迅比飞星，从九天降下砸在了狼王身上。又是一声惨号响起，就见狼王浑身浴火，疼得左蹦右蹿，痛啸不已。可狼王怎么抵御得了这九天神火，只几息工夫，便成了一片炭灰，只在地上留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小妖丹。
狼王死了，群狼没了指挥，更是被杜尘这个杀星给杀得怕了，终于调头往来路去了。那一双双狼眼中虽流露出不甘之碧芒，可还是夹着尾巴仓皇退走了！
远处群狼逃遁，可杜大官人已有些摇摇欲坠，哪里还驭使得动双剑，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想站个混元桩来恢复一下体力，才把两手虚抱胸前，眼前忽地一黑，“扑通”一下跌倒在地，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杜尘再次睁开眼帘之时，见有一个俏丽少女站在跟前。杜尘茫然一怔，随即认出了少女是谁，他嘶哑着问道：“咦……竹娘！你怎么在这儿？”看杜尘醒了，公孙绿竹面色一喜，也未答话，一下子从床边跳了起来，欢快地往屋外跑去。边跑嘴里还脆生生的喊道：“娘！二哥！小真人恩公醒啦！娘！二哥！小真人恩公醒啦！”
杜尘虽觉浑身乏力紫府混沌，可还是轻轻坐起身来，想下了土床去活动一下。哪知道才刚一坐起，猛感到胸中一阵闷涨酸麻，竟有些喘不上气来，头也愈发迷迷糊糊，身上十几处地方有着撕裂般的巨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嘶嘶”直咬牙吸气。杜尘从又躺在土床上，心说，“些许外伤到不打紧。可这次明显是累得脱力了！恐怕是伤了内脏，耗损了元气了！不过能在群狼中活下来，已是万幸！有伤就慢慢养吧！看来得喝一阵子补药了！”杜尘这才细细打量起来这间有些古色古香的屋子。
这应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屋子东南角有一座木质雕花的梳妆台，上面放着铜镜、脂粉盒、梳子等几样姑娘家的物件。旁边的矮几上还摆着两只一尺来高，插满山花枝条的青色花瓶，怪不得屋中还飘着淡淡的花香气息。“这不是我的那座茅屋，难道是族长老公孙家？”
此时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只见帘栊一挑，公孙绿竹领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一身葛衣的青年汉子。杜尘认得她们，这青衣中年女子，是寒泉坪族长公孙渊的结发妻子周氏，葛衣青年男子是周氏的二儿子公孙修一。
“恩公莫要乱动！你的伤还……咳……咳……咳……”杜尘刚要起身，周氏就赶忙将他拦住。这周氏容貌姣好，只不过面色苍白无光，身材也有些瘦弱。她刚对杜尘说了不到两句话，就手捂着胸口连声咳嗽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一片。公孙绿竹赶紧给她轻轻捶着后背，急声问道：“娘！你没事吧！”一旁的公孙修一看向母亲周氏的眼神，也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竹娘！娘没事！”周氏轻轻拍了拍公孙绿竹的小手说道。母子三人又感谢了杜尘几句之后，便让他接着休息，转身出屋去了。
遭遇狼群之事，乃是由东洲苍岩剑宗的一伙人所引出的。苍岩剑宗出外历练的几个年轻弟子路过寒泉坪，要在村中找几个进山向导。在得知苍岩剑宗众人要去青云崖之后，公孙兄弟二人便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份活计。因公孙兄弟二人的母亲周氏，多年前得了肺疾，吃了无数草药都不得根治。可在青云崖下的碧水寒潭中有一种赤鳞大鱼，善能益气补血，且对治疗寒症有奇效。只是那碧水寒潭附近有妖兽出没，等闲人等不敢靠近，更别说去那里捕鱼了。在凡尘之中，世人皆觉得像苍岩剑宗这般的人物，都是剑侠之流，对付妖兽自是不在话下，与他们结伴去深山老林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公孙兄弟就做了向导，想顺路捕些鱼回来，好为母亲周氏医病。
可哪里知道，苍岩剑宗几人里有个惹祸的大小姐，竟趁着人家狼王不在家，捉了人它的两个幼崽。这下可惹下了大祸，那狼王回巢后，纠集了群山之中的千头恶狼尾随而至。这苍岩剑宗不是什么修真大派，只是五洲里的小门小户，并没有什么强悍道法手段，剑术也只是一般，如何能对付得了这凶悍群狼。要不是碰巧遇到杜尘，这些人都得葬身狼腹。这回得杜尘舍命搭救，苍岩剑宗的人却连声谢谢都没说，就悄悄带着两头狼崽溜了，还偷偷顺走了那颗狼王妖丹。杜尘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将苍岩剑宗暗暗记下了。
接下来几日里，杜尘就住在老公孙家里养伤。杜尘本想回自己的茅屋去住，可硬是被老公孙一家给拦了下来，也只好作罢。
杜尘此次真气几乎耗尽，元气大损内伤甚重，得多吃灵药大补元气，才能慢慢调理好身子。还好杜尘融合了牛十三和铁蓑道人的大半记忆，从中知晓了不少的医术药理，他就把其中的一个补身药方告诉了周氏，让她帮忙去抓些药来，好为自己滋补元气治疗内伤。杜尘身上还有铁蓑几人遗留下的诸多疗伤灵丹，对他的伤势也是大有补益。
族长老公孙一家对杜尘的伤势很是上心，很快就帮他买来了川芎、当归、熟地、甘草、白术等数十位草药，周氏还亲自为杜尘煎药熬汤。
锁云大山之中，物产极其丰富，诸多草药都能采到。村中的乡亲淳朴，冒险上山为杜尘采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且分文不收。还说小真人是星君下凡，独自一人为山中除去了狼患，让村里人上山采药、打猎都安心了许多，怎么能还昧着良心再收小真人的钱财，那是会被天爷爷打雷劈死的！
“这杜家哥哥真是太能吃了，一天得吃两只羊，还有一斗米面，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子，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吃食？整个一个大饭桶！还是一个最大个的！”十三岁的公孙绿竹，一边帮着母亲在厨房烧饭煮菜，一边嘟着粉嫩的小嘴和母亲周氏说着话。
周氏宠溺地刮了一下公孙绿竹的小巧的鼻子，“怎么？嫌弃小真人在咱家吃得太多了是吗？”
“那道不是，就是觉得他有点儿……有点儿怪而已！不过他的功夫武艺真是了得，那么多狼被他一人杀了无数，剩下的全都给吓跑了，真是厉害！”公孙绿竹一说起杜尘杀狼，两眼就直冒小星星，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崇拜，似乎还有股别样的东西……
“光是小真人杀狼得的狼皮、狼肉，就卖了不下一二百贯，还有他交予为娘的金银，也不是小数，况且他还救了你和你两个哥哥！你怎么还能在乎他吃得多少？”周氏故意板着脸用话逗弄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哎呀！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他……”公孙绿竹嗔怪地白了母亲一眼，“啪”的一下，她把手里的油菜扔在了砧板上，扭过身去大声喊道：“娘！我明白杜家哥哥于咱们家有大恩，就是一辈子吃在咱家我心里都愿意，我是……”她话一出口，猛地觉得不对，抬头看见咱家母亲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顿觉粉面一红，心中忽的“突突”地猛跳个不停。
“娘！连你也来欺负竹娘！”公孙绿竹红着脸低着头，两只洁白纤瘦的小手使劲地搓着自家的衣襟。
周氏轻轻把公孙绿竹揽到怀里，爱怜的抚着她乌黑的秀发，“我的小竹娘长大啦！这用草药炖的白菇老鸭汤已经煮好了，竹娘你给一尘小真人送去吧！”
公孙绿竹听后，不好意思瞥了母亲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就乖巧地端起砂锅，带着满脸的红晕，急匆匆逃跑似的奔出厨房去了。
杜尘这时正在屋后的竹林里站桩，他腹内丹田气海已然不在疼痛，滚滚热流游走四肢百骸，舒爽得他几乎想呻吟出声来。因在雪莲山里的无名山谷当中，杜尘差点儿被能量乱流撑得爆体而亡，却因祸得福使得周身经络窍穴比常人涨大了不少。又经过这次屠狼之战，虽然杜尘差点儿丹灭功废，但可谓不破不立，只要体内的真气能渐渐充盈起来，他的功夫自然而然就能更上一层楼！
渐渐地，杜尘全身舒松，形静如眠，调息柔和自然，清清淡淡意守丹田。正是似守非守，若有若无，心情舒畅，怡然自得，精神愉快，神态从容自若，断灭一切杂念，达到静水无风，秋月无云，清彻洞明，恬淡虚无之境界。常人肉眼看不到的片片红霞紫虹，团团金光青芒由天而下，没入进了杜尘的泥丸宫，再沿着那周天一线而去。随着周天真气的运行，杜尘周身窍穴的真气渐渐充实。
怀抱混元的杜尘，肚腹里发出阵阵“咕咕”春雷般的肠鸣，丹田内似有泉水在缓缓涌动，还有微微的震颤，忽地一蓬火色升起，橘色丹种周围立时氤氲弥漫，霞彩四起！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杜尘中宫五气也似蛰龙苏醒一般，慢慢缭绕舞动起来，隐隐有将成形之象！黄庭丹种愈来愈发明亮耀眼，其状凝实了不少。紫府里隐隐亮起了一点星光，在肠鸣震动之时，也越闪越亮，愈发光华夺目！忽地，这点星光如核爆般的爆发了，但只是一闪即逝，瞬间又恢复如初。可离它极远处，却有一颗萤火似的星光冉冉出现！
紫府异变过后，一股玄之又玄之妙感涌上了杜尘心头。杜尘身子忽地动了，口中不时发出“嗯、嚯、叱、咤、哼、哈”几字，他打出了连自己都不知其来由的拳法。这乃是神念通达，无知无意从先天之中而发，无法言明，似有似无，亦真亦幻，似含天地至理，又若空无一物……
如此过了盏茶工夫，杜尘手脚更是随意挥洒，信而拈来，并不拘泥于什么招式。就见他身形在竹林中蹦跃转动，两臂双腿如鞭，一招招使来，打得劲风震荡，发出“啪啪”脆响，若春雷连声炸响。
只听得阵阵隆隆之声连绵不绝，如虎啸深山龙吟大泽，更似滚滚霹雳交击于九天之上。杜尘这一手拳法，正是拳经里讲的随手震雷之境界。乃是体内小天地之阴阳交泰，而后再化纯阳而出。
突然间，杜尘感到尾闾有一团即热又冷的气息，顺着脊椎直冲泥丸宫！杜尘的脊椎一下弯的好似一张大弓，又一下猛地一震，犹如一条腾龙跃空，耳听他的脊椎由下而上一阵“噼噼啪啪”的连声轻响，瞬间响彻全身。就似空中隐隐的雷音，似有似无，清脆深沉！这乃是筋骨齐鸣，龙虎接引霹雳雷音！
因缘际会之下，杜尘上次在碧水寒潭领悟了龙虎接引霹雳雷音，这体内雷震蕴育生机，便是易筋换血，锻骨洗髓！此种震动玄妙无比，难以言表。
这天地之间，每当冬日过后，天震神雷，催发万物复苏，自然之中一切皆生机盎然。人体亦是如此，达到丹道至高境界之后，这体蕴春雷，就是活死人也能将其震醒，因此杜尘这回的内伤恢复速度极快。现下他的内伤、外伤已全然好了，功力更是一日千里！
此时，随着杜尘体内气血的运转，他两耳中似乎听到了小溪潺潺、泉水叮咚之声。杜尘晓得这是体内真气正在逐渐液化，所发出的“幻真道音”！乃为先天道音，旁人是无法听到的，其中奥妙只有他真正结丹后才能知晓。
悄悄在竹林外看了半天的公孙绿竹，见到杜尘四周散落的竹叶堆积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心说，“这杜家哥哥用的是什么手段，怎么凭地把竹子上的竹叶都给震落了，还用竹叶规规矩矩地堆了个大圆圈儿！这手段要是我能学来就好了。可是这竹林平白无故地没了叶子，光秃秃的实在难看！不过这手段，要是用来对付村里的潘家二郎就刚刚好。谁让他总是来偷我采来的栗子，下次他要是再来，就把他的头发全部拔光，让他变成大秃瓢，岂不是好玩！”
“竹娘！是不是又给我做了什么好吃食？”杜尘收功后看到公孙绿竹站在竹林外，缓步走到了她跟前。
“真人哥哥，我和娘用草药给你炖了白菇老鸭汤，你先回屋喝了吧！要不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公孙绿竹用小手拽起杜尘就往他的屋里走去。
“你娘的肺病还没好，怎么还这样为我操劳！我的伤已经大好了，这还要多谢竹娘和你娘的细心照顾！”杜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聪慧懂事的小竹娘！同时感到上天对他确实不薄，让他遇到了老公孙这么良善的一家人，在这个异世拥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娘说真人哥哥的入籍文书已然办好了，已经托人到芦州城里去取了，过几天就能拿回来了，你马上就是寒泉坪的人了。就是娘这几日有些咳得厉害了，痰里有时还带有血丝。二哥和三哥又捕不来那寒潭赤鱼……”公孙绿竹说话颇有些犹豫，眼神闪闪烁烁，欲言又止。
看着公孙绿竹小大人般的乖巧样子，杜尘不禁哑然失笑。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爱怜，他停下脚步，温声对公孙绿竹说道：“我明日就去碧水寒潭，为你娘捕一些寒潭赤鱼来，怎么样？竹娘？”
“真的吗？那太好啦！这下娘的病就要好了！”听了杜尘的话，公孙绿竹顿时大喜，欢呼雀跃得不得了。
次日，杜尘果真去了碧水寒潭，捕了几十条赤磷大鱼回来，给老公孙家送了过去。自此周氏的多年顽疾得以治愈，更加让老公孙一家对杜尘感激不尽，亦是让他在村中的人望大增。族长老公孙和村里的几位族老，想在村子中央给杜尘另起一座宅子，来答谢他的恩情。不过杜尘没有答应，他孤身一人修道炼真，有一张七尺卧榻就已足够了，何必再白白浪费村中乡亲们的财帛人力。更何况乡亲们的日子，过得亦是清苦不已。
杜尘的这一番作为，让族长老公孙等人佩服得无以伦，愈加认定他是天降福星！皆在心里念道，“修道有成之人只要愿意，自会被朝廷封官授爵。凭小杜道长这般的高强手段，最起码也得被封个七品相公！不过小杜道长为人和蔼，见了谁俱是一脸笑意，叫人如沐春风。哪似山下的桑梓镇保正那般骄横霸道，连个品级都没有，就肆意在乡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这之后，寒泉坪从又归于平静，只是多了朗朗书声与弄拳身影。是杜尘闲暇时，在教授村中孩童习文练武。更使得杜大官人在村中倍受乡亲的敬仰与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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