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围猎（一）
【集市】
孙西亭站在水泄不通的书铺门口，恨恨地咬牙。
他就知道李楚南不安好心，也是他疏忽大意，忘记了陈俊书写的话本多受京城女儿家们的欢迎。
这不，早市锣鼓方响过三道，一堆女儿家便从街道四面八方涌过来，硬是将他挤出方圆三十寻开外。
他身为男子，怎好与女儿家争抢，只好耐着性子站一旁等着。
“陈公子总算写新书了，上回没抢着，这回我定要抢到！”
“可不是嘛！《黑白双杰》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封皮都快叫我磨破了。”
“你那算什么，我的那本儿纸页都叫我摸黄了！”
“论京城写话本头一绝，还得是陈公子！”
孙西亭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京城话本子的确畅销，但像这位陈公子一般，赢得一众女子满堂称赞的他还从未见过。
看这些女子手里拿着的话本子，分明是武侠话本，难得女眷们如此感兴趣。
排前头的姑娘们心满意足地拿着话本子离开，排后头的姑娘们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来得晚。
此时孙西亭再凑上去，架子上早已空空如也。
店老板点头哈腰道：
“孙令史，不知您光顾小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一面说着一面用粗布袖子擦汗，姑娘们如狼似虎，可把他累得够呛。
“只是小店里陈公子写的话本确是没了，要不，您下回来？小人给您留着。”
“不必了。”
孙西亭面色沉沉地打道回府，陈俊书的话本难买，李楚南怎会不知，定又是捉弄他要他白跑一趟。
下回再应了她，他就是狗！
元轻衣本没将肖景行昨夜的气放心上，晨起推开门与他碰个照面，正想如往常一般打个招呼，却见肖景行先将头转了过去，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元轻衣收回抬起的手，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也不愿触他霉头，平白惹他嫌。
心下嘀咕，以往师娘生气，师父连哄带骗地把人拐回寝房，两人睡上一夜便好了。这都一夜了，肖景行怎么还不消气。
用膳时气氛更是微妙，就连林叔都看出了不对劲，虽说平日里少爷也寡言少语，好歹元公子不停地说，偶尔也会惹得他开口。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几乎都快习惯饭桌上活泼的氛围了，可眼下元公子一言不发地乖乖吃饭，少爷自然也一片“肃穆”，整个饭桌静默得叫人难受。
“元公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今日怎情绪恹恹？”
林叔开口打破僵局。
“林叔您这是哪里话？莫嬷嬷布置的膳食自然是极好吃的！”
元轻衣顿了顿，瞄了眼肖景行，接着清了清嗓子，生怕肖景行听不见似的。
“许是我昨夜上火，谁上火谁口里就要生疮，谁就讲不了话，自然就”
“闭嘴，食不言。”
肖景行冷沉的声音传来，元轻衣也不恼，撇撇嘴心道：这会儿倒是舍得理我了。
林叔满意地笑笑，元公子总要把少爷惹生气，又总能轻易把少爷给哄消火。
“少爷，今个儿是一年一度的秋猎日，马车已为您备好了。”
肖景行微微点头，林叔吩咐婢女将残羹收拾妥当，随即退下。
元轻衣一听“秋猎日”，眸子都亮了亮，整个人像极了赤狐立起身子来回摇尾巴。
秋猎日，又名围猎。乃官家在皇家围猎场一年一办的武会，浩浩汤汤，尤其壮观。
元轻衣早就听闻凡间的秋猎日何其盛大何其热闹，却因平民身份，连个场子都入不了。
肖至可不一样，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还是朝堂重臣，跟着他定能大饱眼福。
当即没脸没皮道：
“肖至，我也要去。”
“你去做何？”
肖景行没拒绝，元轻衣便知道自己跟着去有戏。
“京城里的人都说肖廷尉虽为一介文官，却身手了得，百步穿杨，比之武官更胜一筹。我这不是也想见识见识嘛！”
肖景行虽面上不见喜色，语气却俨然没有先前那般冷漠。
“回房收拾，即刻启程。”
“好嘞！谢谢肖大人！”
元轻衣回房去，拿了个窥筒，这窥筒是苏琉给他做的小玩意儿，可伸可缩，用于观远物。
他可不会什么骑马射箭，到时候上了围猎场，只有坐在高台看着的份儿。
在眼前比划比划，镜片还十分清晰。接着他又翻箱倒柜寻鹿皮水壶想灌秋桑落喝，突然又懊恼地一屁股坐下。
要死！昨夜被肖景行赶着回来，忘记去秦如玉那儿拿酒了！
由是元轻衣只好闷闷不乐地带着窥筒去大门儿坐马车，看到马车里已然端坐的肖景行，他不觉又高兴起来。
跟着肖至好！跟着肖至妙！跟着肖至啥乐子都能瞧！
过了许久，马车才到皇家围猎场，元轻衣估摸着他们早已出了京城。
探出头看，山清水秀，层林尽染，群山围着广阔平原，整个围猎场足有十五万顷之大。
“这是哪儿？”
“城郊，鸣鹿山，往前再走五里即皇家围猎场入口。”
元轻衣边听肖景行说边跟着他往下走，沿途还能见着不少贵家公子小姐。
秋猎是大醴最盛大的武会，但凡是有点儿身世地位的家族都有机会参加，长辈们乐得家族才俊出风头，前往秋猎的皆是族中青年才俊。
也不乏老当益壮者，如骠骑将军、镇国大将军，还有一众武将，在战场骁勇卓绝，在猎场更是不逞多让。
而各家千金小姐将于鸣鹿山看台上观看，若是相中了哪家儿郎，待围猎结束，将自己的名帖递予他便是。
为夺得青睐，男子们纷纷抖擞精神，使尽浑身解数，锣鼓响，俊马嚣，场面更加热火朝天。
围猎场入口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细细查验过名帖才将人放进场内。
查验过肖景行的名帖，卫兵恭恭敬敬地撤下尖矛。
“肖大人，请。”
元轻衣正欲跟上，却被卫兵拦下。
“这位公子，请出示您的名帖。”
“啊？我”
元轻衣不知道进围猎场还得这玩意儿，支吾了半天，不停地对肖景行使眼色。
肖景行却似乎觉得他窘迫的模样十分有趣，唇角轻轻勾了一下，道：
“这位是我的贴身小厮。”
卫兵道：“原来如此，请吧。”
元轻衣：“”
元轻衣入场的身份是贴身小厮，非但不能上看台与姑娘们同坐，还得伺候主子更衣上马，替主子拾箭。
元轻衣大失所望，整个人都蔫了半节，却一点儿都不能怪罪肖景行，怪只能怪自己没投胎到皇族贵胄家去，没有名帖。
孙西亭是文官，骑马射箭的向来不擅长，便坐在看台上欣赏热闹场面，身边小案桌上还摆满了瓜果凉茶。
见元轻衣，便冲他挥了挥手，元轻衣则回他一记幽怨眼神。
看台正中央，高台大椅，华盖（皇室遮阳用具）擎天，端坐着的俨然是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尚且年轻，孔武有力，围猎每每亲自上场。以往每逢围猎，皇后娘娘总伴其左右，这回却没来，许是陛下心疼她怀胎不易，不愿她受烈日炙烤。
来参加围猎的公子们，都要先换上便于骑射的服饰，再去马栏挑选自己中意的马匹，进行简短的入场仪式。
围猎的服饰干净利落，素净简洁，肩颈与胸腹处披着甲胄以保围猎者不受伤害。
元轻衣跟在肖景行身边，看看肖景行，又看看其他人，总觉得这身衣服，叫肖景行穿出了种不一般的气质。
比之别人自然不用说。
甚至比穿绯紫官服的他更多几分柔和，比穿月白长袍的他更多几分俊逸，又比穿玄色长衫的他更多几分清雅。
连元轻衣都不由地看得有些痴。
更别说看台上的姑娘们，虽都戴着帷帽，看不清表情，人群却明显地骚动起来。
甚至还有胆子大些的，把帽帷掀起来，对着肖景行暗送秋波。
坐在看台上的姑娘们多戴帷帽，除了遮挡太阳，更重要的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尤其是贵家小姐不宜抛头露面。
贵家闺门女子出入公共场所，也宜佩戴面纱，惟有未来的夫婿方可掀开面纱一睹芳容，如此方合《女则》。
不过大醴向来开明，对女子的要求并未如此严苛。
元轻衣耳力过人，侧耳一听，女子们含羞带怯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快看！快看！肖廷尉太俊美了吧！”
“啊啊啊啊肖廷尉真是神邸下凡！”
“若能得肖廷尉青睐，我死而无憾了！”
“我看你是白日做梦呢！这世间哪里有人配得上肖廷尉呀！”
元轻衣嘴角抽了抽，心下顿觉不平，凡间女子忒没眼光，竟没一个姑娘夸他俊美，想他在魔界多招稀罕！
难道是他离肖景行太近，被比下去了？
不！这绝不可能！
元轻衣倏地一下抬头，对着看台露出明朗的笑容，一对儿桃花眼扑闪着光，透着几分狡黠。乌发星眸，唇红齿白，端地一个潇洒少年郎！
看台上顿时又骚动一番。
“诶，你瞧肖廷尉身边带着的那小厮，生得也不错呢！”
“他一笑，我这心都快化了。”
“呀啊啊啊我就喜欢他那样儿的！小心肝儿！姐姐亲！”
听见众女的注意力从肖景行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元轻衣满意地点点头。
下一瞬却被肖景行揪着衣领子往马栏拖，带着寒意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有功夫撩拨姑娘家，还不去牵马。”
参加围猎的公子年年都是这么些人，除非马儿伤病，否则年年都会挑同一匹马。是彼此相熟了的，默契十足。
肖景行的马是一匹高大健硕的白玉骢，通体青白，鬃毛顺滑，皮毛泛光，十分漂亮。
元轻衣磕磕绊绊地将马牵出来，他不会骑马，在魔界马也是个稀罕物，魔族的坐骑都是丑不拉几的魔兽。
那白玉骢温驯至极，看上去人畜无害，油亮的皮毛下却是发达有力的肌肉，一蹄子下去，估计能要人半条命
元轻衣心下不禁感叹道，都说狗随主人，看来马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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