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苦香书院的梨花已经谢尽，院里只有一个穿着粗布衫的中年男子在扫地。
落叶与沙尘在他的动作下化为一堆矮山。
殷楚之看到后说要向他讨教一下技巧，于是贺云舒和梅素白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
但是他们会说什么呢？
殷楚之有点好奇，学扫地都不专心了。
一不留心，又折断了扫帚。
扫院人看着断柄，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圈，望向殷楚之的眼神带了几分惊恐：力士？
殷楚之十分抱歉：对不住，我赔。
……
贺云舒对墨池山庄的现状十分不解，没有旁人打搅，他开口说道：“梅家和以前很不一样。”
梅素白叹道：“何止，简直天翻地覆。自从我四弟当上了家主，风气就变了。”
原来梅江远和梅素白是兄弟。
贺云舒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日来贺府送寿帖的梅凌霜说是奉家主之命，他还说是苦香书院的学生。先生，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书院自建成起就是您在打理。”
梅素白冷笑一声道：“家主之命？我明明和梅江远说我的学生一律不能在受邀之列，他又是如何做的？倒是凌霜这孩子，他本性不坏的，只是有些怯懦，应是梅江远将事情瞒下了，所以他才傻乎乎地去贺府送寿贴。为了沾一沾贺府的荣光，梅江远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梅家何时贪图这些虚名了？”
“如你所见，梅家已不是当年那个诗书大家了，现在只是名利船上的一名俗客罢了。”
贺云舒久在家中，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在他的印象里，暗流城的四大家族还是和七、八年前一样，繁荣不衰。
梅素白继续感叹：“败家容易兴家难，世人追名逐利我不阻挠，霍家、严家、秦家，还有你们贺家，哪个不比我梅家史蕴深厚，底蕴深厚？财权兼有者尚能不忘本心，然而梅家呢，梅家能在暗流城站稳脚跟，靠的就是百年书香。数十年前人人皆道梅家出君子，可现在只剩一幅空的书架子了。”
贺云舒抿唇，安慰梅素白：“先生是君子。”
梅素白自嘲道：“我不过一介教书先生，算不得君子，更何况，君子也奈何不了梅江远。你也看到了，梅江远挑选出来的后辈，哪一个服我？家族中虽尚有知书明理的好苗子，但若不及时培养，终究不能成大事。曾经的梅家书院……你也知道，唉，所以我才单独建了苦香书院。”
梅素白想要梅家恢复以往的清正，然而事实并不理想。梅江远肆意挥金如土，多年以来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奢靡的生活，连带新生的孩童都染上了奢侈浮躁的毛病，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书院就能根除。
“我深知偌大的基业需要财权傍身，但他们怎能忘了根。是我老了眼瞎耳聋，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墨池里浸出了蠹虫。当年啊，当年也是如此……”
提起当年，梅素白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拍着贺云舒的手，说：“我原以为教人明文习礼就能正人性，是我错了。云舒，先生有愧，愧对于你，愧对贺府。”
梅素白遥想当年发生的事，那或许就是梅家衰弱的预兆吧。
殷楚之飞上屋顶，听完梅素白的话后若有所思：当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贺云舒说：“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先生尽管开口，我可以找父亲和兄长。”
梅素白右手在空中一摆：“你的心意先生心领了，然而暗流城人才辈出，新势渐起，你帮得了梅家一时，帮不了一世，今后的路还是要梅家人自己走。行了，先生就想单独见你一面，时候还早，你腿脚不便，先生这里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趁现在外面人少，可以叫那位殷小友带你出去逛逛，我看他人不错。”
屋顶偷听的殷楚之听到之后抬手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劲还没过去就又开始骄傲了：嗯，梅先生说得对，我很不错。
……
告别时，贺云舒叫殷楚之从车上取出几坛酒，那是一早就放在里边的。
“我知道先生不爱金玉，世间书画也多不能入您的眼。印象中，先生唯独好一口梨花春酒，前段时日我去风南养病，得知风南的梨花酿最是有名，所以特地带了几坛回来给先生尝尝。”
梅素白接过酒坛，哈哈笑道：“好，这个礼好。”
上了山河车，贺云舒还特意掀帘嘱咐：“莫要贪杯，小心被师娘瞧见。”
殷楚之难得见贺云舒身上有几分少年的活气，笑道：“小郎君和梅先生感情真好。”
贺云舒只是“嗯”了一声。
帘子一放，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闷声不响靠在角落。
贺云舒心道：感情好么？
他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愿意亲近梅素白，从小就是如此，或许是因为梅先生面慈心善，对自己有授业之恩，或许是他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不同，总之就是一种感觉：梅先生做事，总是不求回报，他对自己是带着真心的，亦或许还有几分自悔。
这种自悔不完全是因为贺云舒，还有面对现实的无奈，梅先生没办法按照他所设想的那般培养贤才，他所培养的贤才也不一定能适应这个瞬息间变化万千的世界。
短短几年，梅家变了，很多都变了。
照夜白虎沿街而行，的确如梅素白所言，苦香书院选址清静，这段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贺云舒好像真的太久没有亲眼看过暗流城的街道了。
他避世的这几年，梅家逐渐衰颓，苦香书院悄悄建成，大路上的地砖没有了裂缝和青苔，全部重新铺过，拐角处的一家很隐蔽的小糖糕铺子也不见了，不知道是否搬去了别处，再过去一段路，行人渐多，离着很远都能看到招摇的酒旗。
他听到前方行人惊呼：“白虎！快躲开！”
“进店，快些进店！”
人群避让到一边，那边是贺云舒无法融入的喧嚣。
不适应环境的，还有他自己。
贺云舒放下车帘，闭目沉思，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呼吸沉静。
画面一转，天空只有一个太阳，刚下了一场大雨，暗流城空气潮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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