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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猎囚


三辰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北山围场外手执锐器的羽林军守备森严。一队士兵挥鞭赶着囚犯进了围场,解开镣铐之后,如同吆喝牛马一般让囚犯四散奔逃。

        行猎观台之上,皇帝高轩身形魁梧高大,胸前的织金五爪飞龙栩栩如生,暗红骑射服凛凛威严。他是马上打天下的武将出身,却已多年不再骑马。只因年轻在外征讨时,遇见一位隐士高人,说他亡于马背,死于棍棒。以前是不再御驾亲征,只偶尔跑马几圈。如今年岁渐增,越发惜命,连骑马打猎也开始避忌。

        他身侧的宦官眼睛死死盯着漏壶,水自小孔倾泻而出,漏箭上浮到刻度时,用尖利的嗓音喊道:“时辰已到。”

        站在大鼓前的赤膊汉子立刻挥起鼓槌,重重砸在鼙鼓上,鼓声震耳欲聋,林中鸟雀惊飞。

        台下九个身着甲胄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听见鼓声,似箭矢般冲了出去,马蹄踏起一片黄土飞扬,转眼没了踪影。只有一个少年较其他人慢了些,从盔缨的颜色上看,正是太子高满。

        少年们挽弓搭箭,如同捕杀野鹿山兔一样射穿囚犯的胸膛,拔出腰刀将还没断气的囚犯的头颅砍下带走。有时一刀不断,还需得补上几刀,才能斩开筋骨。鲜血喷涌,渗进黄土里,马蹄就踏在血泥之上。

        高轩抚着山羊须,往列席官员们身上一扫,笑问道:“诸位爱卿觉得今日哪位皇子能拔得头筹?”

        往年春蒐不过是狩猎山禽走兽,今年高轩心血来潮,从监牢里选了百余个身强力壮的囚犯做猎物。

        随行的文武官员无一人吭声,有的甚至把头压低。

        “朕与诸位爱卿来赌一把如何?”高轩一双剑眉入鬓,有气吞山河之势,目光往左手边一扫,说道:“元丞相,你先来。”

        须发花白的丞相元伯英拢了拢紫袍,起身解下腰间一块刻着龟鹤齐龄的玉佩道:“臣以此为赌注。”顿了顿又道:“赌太子殿下赢。”

        高轩扬声道了声好,脸上似笑非笑。

        宦官端着托盘上前,元伯英将玉佩轻置于其中。

        “余下的爱卿呢?是吝惜钱物?还是不愿与朕为乐?”高轩歪坐在龙塌上,若非锦衣相衬,活脱脱一副地痞流氓样。只是那对瞳仁里的光芒,是地痞流氓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阴厉狠毒。

        乱世里江山无主,高轩惯用驯服野兽的威势对待臣子,让他们做温顺听话的家禽,绝了窃国篡位之心。

        群臣着急忙慌从身上搜寻财物,性命攸关,谁也顾不上体统风度。只有独孤、斛律家的臣子还算从容淡定,无一列外压了太子赢。

        太子是个情理上不出错的选择,但他实在过于文弱,得胜的几率不大。输些钱财倒是无关紧要,只是害怕高轩盘算着其他折磨赌输者的手段。选太子的人多了,又有太子结党之嫌,难免会引得高轩怀疑。

        独孤家和斛律家没得选,但别人还有的选。

        几位大臣硬着头皮跟着下注太子之后,尚书令何卓以荼芜香囊为注,压了善于骑射的永安王高鸿。高鸿的生母曾是太后的侍女,而何卓是太后的亲侄子,两人说来也算沾亲带故。

        何卓起了头,压高鸿的臣子也多了起来。大臣们如同赌坊里的赌徒,乱乱哄哄。

        赌局即是朝局,却不是高轩想要的。

        无论是嫡子高满还是庶长子高鸿都已过了弱冠之年,狮群中领头的雄狮是唯一的,小狮子有了尖牙利爪,意味着老狮子可能会被取而代之,高轩这头老狮子的猜疑心,随着年纪越来越重。

        高轩玩味地看官员们绞尽脑汁揣测他的心意,目光落在钦天监监正郭嘉身上,与他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郭嘉身穿道袍,腰系赤黄环绦,看似仙风道骨,实则老奸巨猾,立刻摘下手上白玉扳指放进托盘,不疾不徐道:“臣赌博陵王殿下胜。”

        高轩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解下腰间短刀往地上一扔。“朕以佩刀为注,也赌博陵王赢。”

        先前压了太子和永安王的大臣,不由得心头一颤。皇帝宠爱第六子博陵王高澈人尽皆知,但高澈出身不堪,自娘胎落地就低人一等。若有朝一日她成了齐国的储君,齐国岂不是会沦为列国的笑柄。

        一圈下来,托盘上琳琅珠玉堆得满满当当,宦官捧得手臂酸麻。虽说下注各个皇子的都有,但几乎集中在太子高满、永安王高鸿、博陵王高澈身上。

        两个时辰过后,鼙鼓声再次响彻四野,永安王高鸿率先归来,马尾上绑了一串以头发打结,磨得血肉模糊的人头。座下文官中有人掩鼻,血腥味还是浓得令人作呕。

        校尉官上前点数,拱手禀报高轩道:“启禀陛下,永安王殿下猎得人头十二颗。”

        高轩点了点头,并无表示。高鸿有勇,匹夫之勇。

        陆续又归来皇子六人,都不及高鸿射杀砍头的数量多。高鸿暗暗得意,以为胜券在握。

        太子高满骑马归来,马上空空如也,铠甲上也不见血迹。待太子走近,高轩冷眼问:“高宝义,你的猎物呢?”

        太子苦着脸跪下,他过去狩猎时连幼崽都不忍心射杀,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拿鞭子来。”高轩伸手索要,宦官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鞭子抽打在太子身上,太子咬紧牙关,疼得额上汗如雨下。高轩嘴里骂骂咧咧道:“都是那帮腐儒教坏了你,老子今日好好教导你一番…”

        独孤家是皇后的母家,斛律家是太子妃的母家。台下坐着两家的几位年轻武将,正要起身求情时,被太子妃的父亲斛律重一个眼神制止。

        恰此时博陵王高澈归来,她矫健地翻身下马,疾步踏上观台,拱手跪在高轩脚下,护住太子恳求道:“父皇息怒,太子殿□□弱不堪鞭打。”她脸上戴着狞厉的铜兽首面具,铠甲上血迹斑斑。身形不似兄弟们高大,但匀称修长。

        高轩用鞭子指着高澈的鼻子,怒道:“胆敢给他求情,你也是想挨打不成?”

        “儿臣是和父皇禀明缘由。”高澈掀下面具以示恭敬,兽首下眉目瑰杰清朗,美中不足的是身为男子五官太过精致,阴柔异常,难辨雌雄。为此,高轩在两年前赐她兽首面具,以便平日威慑臣民,作战时震慑敌军。

        高轩将鞭子往高澈身上一掷:“若说不出个一二,老子连你一起打。”

        高澈修长白皙的手撑在地上,叩首道:“父皇息怒,母后近日身体不适,太子殿下至仁至孝,不愿杀生造业,想以此为母后祈福。”

        高轩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唯独对妻子独孤元贞敬爱有加。此时见独孤家和斛律家还算懂事,又有了高澈给的台阶下,也念及独孤元贞,气消了大半,扶起太子问说:“宝德说得是真,你母后病了?”

        太子忠厚却不傻,见高澈给他解围,忙点头。

        高轩替太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让他归座歇息,命随行医官给太子上药。太子受宠若惊,忍着身上疼痛,又拜了高轩一拜,一瘸一拐地下去。

        高鸿看戏看得正热闹,被突然而来的父慈子孝气得火冒三丈,看向罪魁祸首高澈,有心促狭道:“太子孝心一片不猎杀囚犯,六弟倒是收获颇丰。”

        高澈虽不是皇后所生,但在皇后身边长大。

        高澈却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说:“臣弟特命匠人锻了一把赤铜宝刀。今日头回试刀刃利钝,斩了十五颗人头,欲将这柄利刀送到母后宫里,为母后驱邪镇恶。”

        高鸿霎时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端坐不再生事。

        “校尉官数数博陵王斩了多少人头?”高轩语气严肃,面上却有得意,偏爱已不言自明。

        高澈撩衣跪坐在蒲团上,神情闲远,今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狩猎输赢无关紧要。

        校尉官清点过后,报数道:“启禀陛下,博陵王殿下猎得人头十五颗。”

        其实应该是十六颗,砍头太费体力,高澈射中第十六个人之后就去了树下打盹儿乘凉。

        “方才赌博陵王胜的爱卿,咱们赢了。”高轩抓起托盘里的一把珠玉,扔进郭嘉怀里。

        郭嘉道了谢恩,捋着精心梳理修剪过的美须,朝高澈颔首致意。高澈坦然与他相视,也回以微笑。

        高轩带着宦官在群臣面前走了一遭,把一托盘珠玉分尽,回身叉腰问道:“高宝德,你想要什么赏赐?”

        高澈脸上有了烟火气,眸子闪闪亮亮,狡黠一笑,问道:“父皇,要什么都行吗?”

        “自然不行,你要是想当皇帝,老子还让位给你吗?”

        “这倒不必。”其余皇子和高轩相处都是如履薄冰,只有高澈年幼无忌,又自仗受宠,敢偶尔说话随意一些。

        “你倒是想。”高轩吹胡子瞪眼,转眼却又笑了。

        “儿臣想要仙都苑。”高澈眯起笑眼,几分讨好。

        “要仙都苑做什么?”仙都苑是前朝皇帝修的水榭別苑,高轩自登基只避暑去过一二回,厌恶那里的连廊曲曲绕绕,小家子气得很。

        “启禀父皇,儿臣想与友人在仙都苑消暑宴饮。”高澈的友人在长安十分有名,但凡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高门子弟,十有八九是高澈的至交好友。

        高轩笑骂说:“没出息,归你了。”

        高澈眉欢眼笑,双手交叠置于蒲团前,行大礼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高轩好笑地瞥一眼高澈,心想高澈资质虽好,但年纪尚幼,又受身世所累,离成气候还尚需时日。不似现在太子和高鸿,在他春秋鼎盛的时候,他俩也正是大有作为之时。

        高轩转问校尉官道:“还有多少囚犯没捕到?”

        “启禀陛下,从监牢共提来囚犯一百零六人,诸位殿下共猎得八十七人,尚余十九人。”校尉官毕恭毕敬道。

        “传令羽林军,悉数围猎射杀。”

        羽林军入山搜寻许久,却只带回十八颗人头,任是如何遍寻山中,都再不见人影。

        将军霍青额前汗津津的,心惊胆战地上前回禀,以为高轩会勃然大怒,不料高轩只是沉吟片刻,叹道:“此人或许命不该绝,不必寻了。”

        高轩一向迷信,对命数深信不疑。

        朝臣散去各自归家,因太子是高轩打的,斛律家和独孤家为了避嫌,都没有去看望太子。

        高澈全然不顾这些,径直跑过去问:“太子殿下,伤得重不重?”

        太子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心里大为感动。“六弟,本宫没事,方才多谢你了。”

        高澈嘀咕道:“不过杀几个人罢了,太子殿下又何必惹父皇生气?”

        太子知道高澈是心疼他挨打,但也不便为自己辩解,只是说:“天色不早,六弟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不必担心本宫。此番定会连累母后忧心,六弟若得空,便去陪她说说话宽心。”

        高澈点头道:“臣弟知道了,太子殿下回去好好养伤,母后那里就由臣弟去开导。”

        她求之不得,只盼能生根在独孤元贞身边。

        太子欣慰的笑了笑,兄弟之中,只有高澈以真心待他。他自然也厚待高澈,平日时常邀去东宫相见。

        元伯英与同朝为官的儿子元毅共乘马车,元毅嘴里感叹:“太子殿下与博陵王殿下的兄弟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见惯了皇室的手足相残,就衬托出太子和高澈这一对兄弟的难得。

        元伯英没有接茬,衰老浑浊的眼里疑惑重重,问道:“围猎囚犯是何人给陛下出的主意?”

        “这便不得而知,或许是陛下一时兴起。”元毅答道。

        马车颠簸摇晃,元伯英没再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阅人无数,横看竖看高澈都不是泛泛之辈。

        高澈与谋士许仲龄骑马并行,高澈换下戎装,紫衣风流,许仲龄青衫磊落,相映成辉。

        在落日的余晖里,悠悠慢慢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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